開篇
晚餐后,陸兮非坐在陽台搖搖椅上,看著窗外,街上車子川流不息,來來往往。他心情有些失落,人一旦情緒失落,就容易否定自己。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已經三十好幾事業上還碌碌無為,看不見未來。
陸兮非所在單位是一所高校研究所,在全國高校排名靠前。高校人員中有正式人員和聘用人員。但陸兮非不是單位正式人員,而是聘用人員。儘管正式人員和聘用人員同等級工資差不多。但不是正式人員,就意味著被邊緣化。陸兮非是天元市全國排名前20的某知名大學碩士研究生,如今工作後身份卻如此尷尬。他一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明知不是正式人員,為什麼還是選擇來這家單位工作呢?
當年陸兮非畢業的時候,手上有幾個OFFER,世界五百強外企和國企都可以選擇,但因受家庭環境影響,他對國家機關及事業單位工作情有獨鍾,在他的眼裡,體制內的工作才是正經工作,屬於鐵飯碗,在這樣的單位工作讓他感覺有面子,也很有安全感。剛進來的時候,儘管是聘用人員,但單位領導有意無意提到,聘用人員以後也可以轉為正式人員,因此抱著這樣的信念,他選擇這家單位。可是單位正式人員名額本來就少,再加上國家管控,不再新增正式人員名額,保持現有規模,退一個名額再進一個名額。這些年,陸兮非一直等待轉為正式人員的機會,可是遙遙無期。陸兮非極其委屈,抱怨自己時運不濟。但他轉而又想,這麼多年都過去,再等等吧,說不定哪天機會就來了。他的朋友對他抱著高校工作不放很是不能理解,在這裡工資不高,福利也一般,月均收入與天元市的平均工資基本持平。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勝任更好的工作。所以朋友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死守著這份工作?陸兮非和他講了一個故事。
那是在他8歲的時候,母親沒有固定的工作,在某公司門前以擺地攤為生。擺地攤的生意還不錯,母親賺了一些錢,在那個年代他們家的生活條件勉強還算不錯。可是有一天該公司突擊檢查,要將母親的攤位收走,斥責母親擺地攤影響公司的環境。母親含著眼淚對他們苦苦哀求,求他們放自己一馬。母親告訴他們,自己沒上過學,找不到正經工作,家裡要撫養兩個小孩,孩子們還要讀書,實在沒有辦法才來這裡擺地攤。他們並沒有理會母親的哀求,野蠻地將母親連同攤位一起帶走,小陸兮非親眼看見母親被帶走,嚇得哇哇大哭。路人在旁邊議論紛紛,說這一家人真可憐,擺個地攤還要被人驅趕,如果不是為了生計,誰願意擺地攤。到現在陸兮非還記得安保人員當時的傲慢勁和野蠻。
這件事情在小陸兮非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以後找工作一定要找穿制服這樣體面的工作,不會讓人欺負,也不會被人隨意驅趕。陸兮非對朋友說,你不懂,工作也能給人安全感。我母親那時擺地攤雖然賺了些錢,可是她很沒安全感,總擔心被人驅趕。因此,如果不在體制內的單位工作,我的內心同樣沒有安全感,總擔心哪天被人辭退,就像我的媽媽那樣被人趕走。朋友雖然不是很理解,但也尊重陸兮非的選擇。
陸兮非也曾試著考公務員,但是公務員的競爭過於激烈,幾百人爭一個崗位,考了幾次,也有些通過初試,但在複試環節總被淘汰。幾次的失敗經驗,讓陸兮非徹底灰心,最終無奈只能放棄公務員這條路。機緣巧合他來到這家單位,儘管是聘用人員,但至少在體制內工作,讓他找到些許安全感。可是因為身份的問題,還是讓他有種深深的自卑感。
幸虧陸兮非的領導還算惜才,2年前前負責人朱正義和領導發生衝突憤而離職。朱正義離職之後,直接任命年輕的陸兮非擔任醫院評價工作室的負責人。醫院評價工作室在這所高校研究所內,是一個第三方學術評價機構,但因為他們發布的評價結果很受社會的認可,許多醫院把這個評價結果作為醫院品牌推廣的依據。因此醫院評價工作室負責人也擁有一些權力,對指標體系的操控可以直接影響醫院的排名,進而影響到醫院的聲譽。因此,這份工作對陸兮非來說有些安慰,至少得到社會的認可,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但陸兮非很清楚地知道,作為聘用制人員,這已是自己能夠擔任的最高職務,再往上發展不太可能。所以陸兮非又覺得不滿足,認為自己到了職業天花板,沒有發展的前途,很是苦惱。儘管陸兮非已經擔任小領導,但是在職場中,由於身份的不同,陸兮非仍然覺得自己很難融入,正式人員那種似有似無的優越感,給陸兮非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甚至讓他有些抑鬱。陸兮非有想過離職,但目前又沒有更好的去處。再說,儘管在單位內部的地位不怎麼樣,但這份工作對外的社會地位還是不錯的。在外面別人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尊稱他一聲陸主任,或多或少滿足了他的些許虛榮心。
他一直把這份工作視為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
「爸爸,你過來陪我玩好嗎?我好無聊」。嘟嘟的叫聲打破了陸兮非的沉思。
嘟嘟是陸兮非的孩子,大名陸卓桓。陸卓桓這個名字並不在他計劃之內,在他人生的計劃中,孩子一定要有一個特別詩意的名字。然而,嘟嘟的媽媽桓少君是家中獨女,岳父母希望將外孫的名字帶上他們家姓。陸兮非也能理解,尊重他們,便給小孩起名叫陸卓桓。
嘟嘟現在已經3歲半,剛上幼兒園,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識。
陸兮非很喜歡小孩,下班回家后總陪伴他。這也是陸兮非堅持在這家單位工作的又一個原因,在這裡晚上很少加班,雙休日也休假,有大量的時間陪伴孩子和家人。
「好啊,要爸爸陪你玩什麼呢?」
「爸爸,我們來玩超級飛俠吧。我是樂迪,你當酷雷好嗎?」
《超級飛俠》是少數幾個允許嘟嘟看的動畫片。有一些國產熱門的動畫片涉及到暴力、惡作劇、破壞等元素,考慮到這些動畫片傳遞的價值觀不利於孩子的成長,所以陸兮非從不讓嘟嘟觀看這些。為了保護嘟嘟的專註力和視力,陸兮非與嘟嘟曾經做過約定,只允許嘟嘟周六、周日觀看,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其他時間不允許觀看,嘟嘟一向都很遵守約定。
「好的,我是酷雷」。嘟嘟和陸兮非拿起樂迪和酷雷的模型玩起角色扮演的遊戲。
「樂迪需要幫助,快來救我。。。。」
「酷雷來了。。。。」
「飛啊,飛啊。快來追我啊」。陸兮非在後面追,嘟嘟在前面跑。
有爸爸陪著,嘟嘟玩的很開心。可是玩了好一會兒,由於娛樂單一,嘟嘟很快就有些厭倦不耐煩了。
「爸爸,我想看《超級飛俠》。可以嗎?」嘟嘟乞求地眼神看著陸兮非。
陸兮非對教育一向較真。他覺得給孩子定下的規矩不能隨意打破,否則以後就難於管教,所以堅決不同意嘟嘟的請求。
「不可以,約定好了周六、周日才能看」。
見爸爸不同意,小孩子的任性來了。
「不嘛,我要看,我就要看!!!」
「不行!」
沒有得到滿足,小孩子說翻臉就翻臉,乾脆在地上撒潑打滾。
陸兮非本來心情不好,見小孩子撒潑,一下子沒有控制好情緒,板著臉,沖著孩子吼道:
「你給我起來,你想挨揍是不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陸兮非對孩子已經沒有當初的耐心。
被爸爸這麼一吼,又看見爸爸目怒凶光,嘟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桓少君聽見哭聲,趕緊過來抱起孩子哄,問陸兮非:「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把嘟嘟弄哭了?」
陸兮非把原因告訴了她。桓少君為哄孩子就說讓他看一集。說完抱著孩子就去客廳準備開電視。
「桓少君,你幹什麼?!說不讓看,就不讓看。你今天給他看,以後我還怎麼管?!」
「就讓他看一集嘛」,說完打開電視。
看到桓少君的舉動,陸兮非覺得自己在孩子面前樹立起來的威信一點點崩塌,在家裡他一向說一不二,今天桓少君完全不顧及他的面子,他很憤怒。
「不許開!」陸兮非怒吼道,並憤怒地將電視關掉。
聽見爸爸的怒吼聲,再加上爸爸面目猙獰的表情,嘟嘟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聲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陸兮非和桓少君兩個人一向很恩愛,很少當著孩子的面這麼爭吵。孩子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家庭氣氛,內心很沒有安全感,哭得更厲害了。
見孩子哭泣,桓少君非常心疼,出於母親保護孩子的本能,讓她也有一些怒火。
「就看一集電視,至於這個樣子嘛!」說完就把嘟嘟抱進房間。
「桓少君,我告訴你,這可不是一集電視的問題,這是原則問題。給小孩子定好的規矩,不能輕易破壞,否則,嘟嘟以後不把規矩當回事,還怎麼管教孩子!」
「嘟嘟這麼小,看一集電視怎麼了?有必要上綱上線,又是原則又是規矩的。他是孩子,又不是大人!」
「孩子小也會長大,不能因為小就縱容他。我是為他好。哪有你這樣寵孩子的,孩子遲早葬送在你的手裡。慈母多敗兒!」陸兮非一生氣起來,說話口無遮攔。
「陸兮非,你說清楚,誰葬送孩子?!」
「你!就是你!孩子以後就毀在你的手裡!」陸兮非更加口無遮攔,生氣起來,他從不顧後果,想到什麼說什麼。
「陸兮非你太過分了!」
說完,桓少君生氣地把房間的門關上,不理會陸兮非。這是桓少君慣用的伎倆,為了防止爭吵升級,她有意識地避開與陸兮非正面衝突。
陸兮非和桓少君就這樣結束了爭吵。陸兮非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嗑瓜子。嗑瓜子是陸兮非解壓特有的方式,能夠緩和他的焦慮情緒。有時家裡沒有瓜子,陸兮非也會通過吃糖來緩解焦慮。他的口袋裡也總是備著幾顆糖。
陸兮非嘴上嗑著瓜子,內心卻深深地自責,他自責不應該將不好的情緒帶回家裡。事實上,今晚情緒的失控是因為白天遭遇煩心事的後遺症。
這還得從白天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