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卷 第四十一章 落星谷
常庸抽出腰間環首寶刀,向屋內喚道,「屋內的人快些出來,違抗官府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屋內傳出一個女聲道,「夠膽你便進來,我在萬軍叢中穿梭來去都視若無物,你們這幾個衙役算哪根蔥,姑奶奶可不吃這一套。」
常庸知道屋內人身負武功,他為人一向沉著謹慎,不敢冒進。給了旁邊捕快一個暗哨,幾名捕快會意,從背後摸出熏摺子將其點燃,紛紛投進廟內。這熏摺子是一種毒熏香,點燃后揮發出的毒氣可迷辣人畜,令之涕淚齊流,難以忍受。
果然屋內人承受不住,裡面大罵一聲,「鷹爪使毒煙,好卑鄙!」伴著嘩啦一聲,有人衝出廟門,向一處疾走。
常庸眼疾手快,大喝一聲,「賊子休走!駱城鐵捕常庸在此,還不快束手就擒!」常庸大步流星,幾步搶上,手中寶刀就往那人腳脖子削去。
逃跑人正是白零,他刷地長劍出手,劍尖反指常庸手腕,招式十分精妙。如果常庸這招使足,其手腕便要先斷。常庸不敢小覷,凝氣右臂,改用刀背直撞劍身,熟料白零不想與他正面硬剛,劍鋒突然折轉,迅疾無比掃往常庸面門。常庸吃驚,對手武功下三路剛過了一招,竟然下一招就能直指上三路,劍招太過奇特。常庸不敢怠慢,依樣畫葫蘆用環首刀背來撞,白零仍然不敢拼劍,虛晃一槍迫使常庸自守后,拔腿便跑。常庸毫無猶豫縱身直追。
常庸身為捕頭,一向以抓住犯人為優選,所以連續幾招都只想將敵人制服,用到兵刃時,如非必要,盡量先用刀背。結果數招一過,常庸就發現這人不願意與自己硬拼兵刃,似乎十分忌憚以內勁相拼,立時便打定主意,對方越是怕什麼,那就用什麼去制服他,於是連連用刀去撞對手長劍。白零看出常庸此意,乾脆收了長劍,低頭一陣急奔。
兩人跑了百來步,白零氣短,被常庸追上,無奈只得回身挺劍還手。常庸環首刀快如閃電,頻頻往長劍上斬去。
常庸招式大開大合,內勁沉穩,白零劍術精妙,以巧見長,二人瞬間交手數十招,打了個難分難解。
白零再斗數招,胸中煩悶感急涌了上來,知道自己重傷下還未痊癒,難以久斗,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於是兩劍逼開常庸,後撤一步說道,「常捕頭,且住手。」
常庸見他突然罷手不打,正感奇怪,說道,「怎的了,常某正打在興頭上,哪有喊人住手的道理。我瞧你小子武功不壞,不如隨我去了,常某替你在太守大人面前美言兩句,若能因此改投朝廷,戴罪立功,豈不是好。」
白零哈哈大笑,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一般。常庸生怒,說道,「有什麼好笑,常某可說錯了?」白零說道,「錯到沒錯,且我非常感激常捕頭的好意,只不過你若是回破廟看看你那幫捕快兄弟,怕是就要收回剛才的話了。」
常庸臉色微變,眼珠轉了一轉,說道,「莫把我常某人當蠢豬笨狗,你另一個同夥未必就能勝得我那些手下,換言之,就算勝得,我現在的要務就是先拿下你,那顧此失彼的事情,我常庸是斷不會做的。」
白零見他條理清楚,並不上當,暗贊一聲,旋即挺劍說道,「那在下再和常捕頭大戰一番!」話一說完,佯裝欲攻,趁常庸屏氣待發之時,白零拔腿就往回跑去。
常庸見他來回奔跑像在戲耍一般,心頭有氣,尋思我不拿出點真功夫出來,你真當我是病貓了。常庸當即收起環首刀,三步並作兩步追趕上去,堪堪到了白零身後,兩腳一蹬,使出看家絕技「常家鐵腿」,右腿如鐵鞭般向白零肩膀橫掃過去,勢頭勁急,不容小覷。
白零不敢怠慢,身子突然矮了半截,躲避來腿。誰料常庸鐵腿功變化莫測,右腿橫掃同時,左腿在空中同樣斜踢過來,雙腳在空中把白零去路全部堵死,只聽「啪」地一聲,白零肩膀與小腿同時中腳,整個人被踢得向前直撲了出去。
白零躲不過去,只得將計就計,借他腿勁之力飛了出去,一下子飛到丈許之外,落地后咬牙撒開腿就扯呼。常庸見少年狡猾,暗啐一口,趕緊來追。
鐵捕頭腿上功夫確實不一般,白零挨了這兩腳,滋味不好受,胸中淤結著一口濁氣,跑回破廟,靠著牆根,終於忍受不住,吐出一大口血來。
常庸追至跟前,環首寶刀復擒在手,指著白零,冷笑道,「怎麼,小子這就不跑了?」白零淌著虛汗,喘氣道,「常捕頭好功夫,要不是我染有身疾,定能讓常捕頭玩得更盡興些。我看今日咱們不如就此別過,來日等我養好了身子,再找常捕頭大戰三百回合?」常庸抖了抖刀身,說道,「常某擒賊多年,各式各樣的毛賊大盜見得多了,就憑你三言兩語就奢圖脫身,也未免太小瞧了在下。」
白零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動,正沒法間。突然一聲妙音從別處傳來,「常捕頭,看看這邊,再做決定如何?」只見破廟一側閃出一人,正是段瑤,仍是乞丐打扮,手上牽著一條粗麻繩,麻繩另一頭系著一串人,正是常庸帶來的四個捕快,加上老張頭和蔣老七共計六人。此六人灰頭土臉,好幾個已經鼻青臉腫,看來是吃了不少虧。乍眼看去,就像一根繩上的六隻螞蚱,好不滑稽。
常庸沒想到自己的手下人如此不濟事,連一個小乞丐都拿不下來,熱血一涌就想衝上前去揮刀解救。段瑤舉起貼身匕首,橫在一個捕快咽喉處,喝道,「常捕頭莫要妄動,除非你真想試試我的匕首快不快了。」
常庸穩住身形,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反覆變幻數次,忽然哈哈仰天一笑道,「想不到我堂堂趙國第一神捕,臨了被兩個十幾歲的少年擺了一道,看來這次是常某低估了你倆,這虧我認了。」常庸瞬時又眼神一冷,問白零道,「照通緝令看,你就是白零,那另一個就是段瑤了。」
白零嘿了一聲應道,「常捕頭高見,就是咱倆沒錯了。我想著誰功夫這麼高強呢,原來是本國第一神捕駕到,剛才多有得罪了。可是您為何會淪落在駱城這樣的小地方當差,令人大感奇怪啊。」
常庸判形斷勢,遂緩緩收起環首刀,抬頭仰天說道,「奸臣當道,鬱郁不得志爾,無需多問了。」白零抬了抬眉毛,想起有呂道明這樣的官員,確實不好說什麼。
常庸復回首看向白零,淡淡說道,「你們去吧,不過也休要過於心存僥倖,此事常某斷不會就此為止,總會有拿你歸案的一天,到時定會好好算算這筆賬。」
白零抱拳道,「常捕頭好說,咱們後會有期。」話雖這麼說,但是心裡想的卻是:等老子把傷養好了,指不定誰拿誰呢,哼,本國第一神捕,就會說大話。白零邊想邊走向段瑤,二人略一合計,先解了五人還給常庸,獨留老張頭一人在身邊。
常庸看出二人意思,說道,「二位不用處處提防,常某既然說放了你,那今天便不會與你為難,但是過了今日,常某依然是一名恪盡職守的捕頭,記得這個就可以了。」
白零打個哈哈,說道,「留下此人只不過有話要問他,並不是我倆信不過常捕頭,勿要多慮,待問完話就會放了他。」說完,二人攜老張頭轉身欲走。常庸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喊了句,「白零小子,我瞧你身輕體虛,骨骼綿軟,怕不是普通疾患這麼簡單吧。」白零心裡一怔,心想這人好毒辣的眼力,不禁有點怵他,當下不再與他答話,生怕多說多錯,與段瑤匆匆而去。
三人出了駱城,往東邊而去。路上,老張頭嚇得瑟瑟發抖,涕淚齊流,不停求兩位山大王饒命。段瑤煩不過,和白零對了下眼神,喝他道,「別嚎了,再嗚嗚渣渣的當心姑奶奶割了你的舌頭!」說完提起匕首,凌空一筆劃。老張頭陡然收口,但嚇得怕了又打起噎來。
段瑤瞪了老張頭一眼,問道,「我且問你,此去落星谷,怎麼走?」老張頭看清段瑤是個面容姣好的少女,心頭緩了緩,止住了噎,回道,「女大王,此處東去不出十多里,就可看見落星谷啦,不遠不遠。不過現在冬天那塊兒冷得緊,您要沒事兒等開春再去也不遲。」
段瑤眯起眼睛往東望了望,心中瞭然,復又回頭問道,「那我再問你,日間你提到秦趙又要開戰,說話談吐倒有些水平,不像個普通乞丐,你是什麼人,又何來的依據。」老張頭說道,「小人本是駱城最大馬商張家的私塾先生,一年前張家得罪官府被抄了家,一家老小都被罰充軍,幸得張老爺私底下掏錢賄賂了執行官員,未曾遠處發配,而是歸到崇湖關馬騎營做後勤去了。過了半年,我偷摸著拿了點私房給了守兵,被放逃回了駱城,誰知老婆早拿了錢跟人跑了,家也被官軍抄了做了軍輜倉庫,當時小人真是萬念俱灰,那情狀還不如不逃出來呢。後來我復又去馬家瞧了瞧,看到馬家的馬匹不少都充了軍馬,停在馬家大院。這才感覺咱趙國是準備要打仗了呀。」
白零接著話頭問道,「就因為抄了馬家你就說要打仗了?怕不是武斷了些。」老張頭回道,「這位大王新來此處可能有所不知,駱城地界十數年不曾經歷戰事了,趙王一直宣告給咱百姓的是休養生息之策,往年別說兵丁,就是駱城衙門當差,全數不過二十來人。如今你再看看,駱城一個十數萬人的北方小城,軍馬已經塞了不下數萬,軍械物資更是堆積如山,再加上最近找著因由查抄富庶人家,不難不讓人往這方面想啊。」
白零點了點頭,說道,「不愧是讀書人,眼力勁兒不錯。」突然話鋒一轉,白零臉現黑氣,狠狠道,「既然學過禮數,那你怎地使了壞心眼,為了兩臭錢喚那捕頭前來抓我們,聖賢書都白讀了么!」白零從小流浪,不曾上過學,僅有的一些文化都是郭良玉和葛叔閑時教的,心中本對念書有著美好的嚮往,誰知這老張頭確是好生掃了白零之興。
老張頭嚇得趕緊趴地上磕起頭來,連連討饒,「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實在是民不聊生,活不下去才鬼迷了心竅,還望大王看在古時聖賢的份上饒小的一命。」白零聽著大為厭惡,教書先生的形象在其心中坍塌不堪,瞬間抬起一腳踢翻這個老張頭,直踢得他滴溜溜滾出老遠,口中門牙盡斷,嘴鼻鮮血迸出。
白零脫口喝道,「小爺我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你欲害我性命,我就理應取你狗頭,不過你帶來的消息有點用處,你的頭暫且寄存下了,以後莫讓我再瞧見你,趕緊滾吧!」
段瑤知白零怒極,拉住白零衣袖,輕撫安慰。老張頭看白零沒再追打,捂著嘴趕緊溜走跑了。
白零動了肝火,氣又喘了起來。段瑤給他拍打一會兒,才堪堪氣順了不少。
段瑤看著白零臉上肌肉有些抽搐,小心地說道,「白零,沒必要為這樣的人動怒,於你身體不好。」白零微微示意自己沒事,說道,「段小姐,難為你了。」段瑤趕緊擺手道,「沒事沒事,我沒關係,倒是你,剛才的神情有點可怕。」
白零聽了身子一頓,想起崇湖關以來的種種,知道這妮子對自己已有情意,心頭有些動容,當下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岔開話題道,「咱們早點趕往落星谷吧,但願我身子能夠恢復,也能早日前往京城。」段瑤應允,起身與白零同行。
此時已是深冬,天空中也漸漸飄起了大雪。二人繼續往東走著,行不過一個時辰,就來到一處山谷。谷中白雪皚皚,樹木森林盡披銀甲,枝丫上掛著無數的冰溜子,反射陽光白晃著人的眼睛。兩邊山壁巍峨高聳,直沒雲端而難窮目,底下一條並不明顯的雪山小徑直通谷內深處。
段瑤少女心性,連連呼喊雪山美景美不勝收。而白零體虛之下,感受最多的卻是寒冷,渾身哆嗦著走在小徑之上。段瑤看著興起,提氣去樹枝上掰了兩隻冰溜子下來,一隻給了白零,而自己則拿了另外一隻,在空中連續比劃了兩下劍招,口中呼喊著,「白零小賊,你屢次欺我太甚,休想我放過你了!」還未說完,自己就先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白零聽得這話怪是耳熟,想起曾經與她過往的糾葛,看著她那被凍得通紅的臉頰,也是笑了起來。
段瑤見他是近幾日第一次露出笑容,心中非常高興,正要繼續說笑幾句逗白零高興。卻被白零突然伸手打斷,只聽白零輕聲說道,「前邊兒有人早於我們進谷了,是個高手,咱倆都小心些。」段瑤詫異道,「什麼高手,你咋知道的?」
白零指著雪地上,說道,「你瞧這排腳印,分明有人先行進谷了。」段瑤瞧著白零所指地上左看右看,才發現雪徑上一排淺淺的腳印,直通谷內而去。段瑤略感不解,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就是高手腳印,據我所知,落星谷並不算什麼神秘之處,駱城百姓前來求見神醫的也不再少數,說不定是尋常百姓留下的腳印呢。」
白零說道,「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仔細一看並非如此。此排腳印入雪甚淺,說明這人踏雪並不吃勁,還有就是此人腳下跨步極大,每個腳印間距是常人數倍,一般人就是跑起來都做不到,更何況還是在雪地中,此等功夫甚是了得。你若不信,看看咱倆的腳印,再看看他的,你就知道不一樣在哪兒了。」
段瑤回頭兩相一看,暗呼果不其然,連連點頭稱是。
白零高山勁確實練得十分精熟,此等蛛絲馬跡在他眼中一下就能明白個所以然。白零看段瑤認可,又繼續加了一嘴,「這腳印子清晰可見,這人應該是走過沒過多久,此等高人,不知是敵是友,只盼不要為難我們便好。」段瑤知道兩人現在身份特殊,又有官府在追拿,心下不禁惴惴不安起來。
二人瞬間緘默,屏息靜氣,耳聽八方地走在雪徑之上,以防周邊生變。走著走著,兩人看到前方高處有幾處房屋,那裡應當便是蘇神醫居所,當即心頭生喜,加快腳步沿著雪徑向前行去。
可誰料繼而走了不少時候,兩人卻好似在山谷中打起了圈子一般,房屋就看在眼中,卻怎麼走也沒法接近,兩人只是覺得一直在原地兜轉,不免頓生狐疑。再在繞了幾個圈回之後,白零忍不住罵出了聲,「這什麼鳥山谷,怎麼就走不到個頭兒,咱們是遇到鬼打牆了么。」
「鬼打牆沒見到,無知小鬼倒是見到兩隻。」一個沉穩的男聲突然在二人頭頂響起。段瑤被嚇得失聲驚呼起來,在這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雪山之中,陡然聽到除了白零以外的其他人聲,著實嚇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