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1、高家堰大堤上、日、外
靳輔躍入黃河之中,瞬間不知去向。
遠處,呼嘯的聲音越來越強,如萬千戰馬隆隆馳過,震天動地。
黃河上游,似從天際生出,兩丈多高的水牆懸空而行。只因速度快,一路不曾飛濺,像一條天不收地不管的水龍壓過來。
崔維雅第一次看見真的洪峰,被驚得目瞪口呆。崔維雅:(提著劍嘶喊)快!快堵上!
河工們早跑乾淨了。崔維雅牽過馬來,上馬帶著衙役們狼狽逃去。高家堰大堤上,一時走得乾乾淨淨。
只剩下靳輔的一桿紅旗和一把椅子,他的劍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天色陰暗,電光撕裂之中,紅旗的紅色格外猙獰,幾乎要滴出血來。大水席捲而來,瞬間吞沒了高家堰。
高家堰堤壩下的房屋、樹木,都像小孩的積木一樣,大水一過,皆成平地。
2、高家堰附近的村莊、日、外
村莊已經成了魚蝦之國,黃澄澄的水面上,漂著各種各樣的東西。被子、鍋、桌椅板凳、水缸、缸里還有哇哇哭的孩子。
房子僅僅露出頂脊,坐了一排人。一陣風衝過來,尖叫聲中,一陣煙,屋脊塌陷。所有的樹上,枝子上蹲著、懸挂著的都是人。老人叫,孩子哭,喊爹叫娘、喊親人、尋丈夫的喊聲連成一片。
水面上漂著用門板倉促之間釘起的筏子,兩個赤膊大漢,手持長桿,站在筏子上,在水裡打撈浮財。筏子上堆著衣物、細軟。
筏子此去彼來,還有在水裡泡著的人拚命扒住筏子想上來,被筏子上的人打下去。漫長的幾十里水面上,到處都是災民。男人無神地看著被毀的家園,女人失望地捶地痛哭。四野之中,哭聲震天。
雨還在下,黃河水像永無休止的餓獸一樣,把疲憊無力的人卷進洪濤之中。靳鵬從遠處撐著羊皮筏子過來,筏子上坐著幾個河工,還有幾個老人和孩子。靳鵬拚命地划,四處張望。
遠處一棵樹上,一個聲音大喊:「靳鵬!靳鵬!」遠遠地看過去,郭河叔和另一個小河工爬在樹上。靳鵬把筏子劃過去。
3、高坡上、黃昏、外
雨已經停了,天地之間,都是一片凝固的鉛灰色,連哭喊聲都凝固了。
中間攏了一堆火,靳鵬痛苦地沉默著,郭河叔和幾個河工沉默不語地圍著靳鵬。郭河叔:崇禎十二年秋天,也是這麼一回大水,河南、安徽靠賣人肉吃飯。朝代變來變去,
受罪的都是老百姓。你們有親投親,沒親要著飯往北走,這兒再也不能回來了。其他幾個河工點點頭。
靳鵬站起來就走,郭河叔把他拉回來。兩人掙扎了一下,郭河叔把他按住。郭河叔:幹什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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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靳鵬不說話。
郭河叔:你想報仇是不是?一個人單槍匹馬,就算把他殺了,還能活著回來嗎?靳鵬:(哀嚎一聲,像受傷的狼一樣)我不怕!
郭河叔:我也不怕!這裡的兄弟生死里滾了多少個來回都記不住了,死不怕,怕的是白白地死,靳大人忠心報國,被狗官逼死,他是冤枉的!你就這麼死了,誰來還他的清白!靳鵬無力地蹲在地上哭起來。
郭河叔:(長嘆一聲,老淚橫流)我和你爹二十年交情,風雨里摸爬滾打,一個碗里吃飯,不能給他雪冤,連在他墳前燒炷香都做不到,這是什麼天理啊!
周圍的幾個河工也都掉下淚來。
靳鵬:河叔,我要去找我爹爹!你說的對,我要埋了他!我要給他伸冤!我——
靳鵬話沒說完,又哭出聲來。
郭河叔:明天一早,咱們一塊去找,沿著黃河往下遊走。
天色漸漸暗下來,火光映著幾個人的臉,忽明忽暗,每個人都在想各自的心事。水仍然在洶湧奔騰。
4、官船上、黃昏、外
一艘掛著「肅靜迴避」牌子的官船開過來。崔維雅濕淋淋地爬上官船,身上只剩下內衣。兩個差役把他脫進船艙里。
5、船艙里、黃昏、內
王光裕急切地看著他。
兩個差役給崔維雅灌薑湯,崔維雅又咳嗽又嘔吐,半天才緩過神來。崔維雅:(哭了)大人哪,大人!卑職以為活不成了。
王光裕:(搓著手)怎麼能這麼快?
崔維雅:我這一路上全靠有匹馬,抱著馬脖子才活了一命!那些賤民、暴民,他們搶了卑職
的馬,連卑職的衣服都給扒了。王光裕:(蹲下,拍他的臉)靳輔呢?崔維雅:畏罪自盡,跳入黃河了。
王光裕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崔維雅:高家堰一崩,大人哪!你我二人的腦袋,也怕保不住了。我這一路上,就聽見老百
姓罵官的聲音,不等皇上下刀,這些暴民就先得把咱們撕巴了。王光裕:(對旁邊的差役)回城!關閉城門,不許災民進來。
差役應了一聲出去了。王光裕這才坐回椅子上。
王光裕:靳輔死了。死了就好。
6、北京的街道上、夜、外
街上,傳旨的侍衛騎著馬來往穿梭。侍衛:(喊)奉旨晚朝!奉旨晚朝!
街上車馬轔轔,各種品級的官轎首尾相連。
各色燈籠標著轎中主人的身份:「大學士加太子太保」、「上書房大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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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7、西華門、夜、外
兩扇厚重的西華門被幾十個小太監一起用力打開,刺耳的聲音穿透宮城。黑暗的門外,火把星星點點,湧進來一批滿洲打扮的騎士,快速馳入。
8、乾清宮、夜、內
康熙幾乎是倚在寶座上,一臉病容。
下面的大臣們站立兩廂,誰也不敢先開口。李德立站在品級台前,宣念河務快報。
李德立:罪臣王光裕、崔維雅合奏,高家堰潰決十二處。高家堰之潰,實由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輔貪污所致,洪峰到時,沙包、石料皆無,由此肆虐蘇北。臣等督導不嚴,請死罪!發文之日,臣等戴枷辦事,祈望吾皇速發賑濟,以救百姓之急。罪臣王光裕、崔維雅頓首百拜。
康熙:(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到)蘇北六省完了。李德立念完,站回到康熙身後。
百官一句話都沒有,大殿里的氣氛壓抑沉悶。
康熙:(看看下面的大臣們)這麼晚把大家叫來,是讓你們聽聽,朝廷的吏治已經到什麼
地步了?朕連火都發不起來。朕許願減壽保住高家堰,誰知道他——竟然把買沙
包、
石料的錢貪污了!朕說過,不殺大臣,朕沒說不殺罪臣!貪污不怕,能實心幹事,朕還許他一個好前途。
索額圖:奴才已經把刑部的拘押文書發出去了,靳輔已畏罪自盡。
康熙:(咬牙切齒地)要找到他的屍體,朕要看看,是什麼人為了幾兩銀子,殘害無辜百姓!將來在黃河邊給他修個墓,朕要親筆寫,貪污官員靳輔之墓,讓他的屍骨世世代代泡在水裡,不得安寧!
眾大臣:(異口同聲地)喳!
索額圖:(出列)皇上,南方戰事正緊,皇上千萬不要過於憂思,傷了身子。高家堰潰決,王光裕、崔維雅難逃其責,臣請一把尚方劍,先去斬了二人,以平民憤。然後加以賑濟。
明珠:當務之急是賑濟百姓,王光裕和崔維雅倒不著急殺,等皇上審問清楚。
索額圖:(鬚髮皆張)皇上下過聖旨,高家堰潰決,處決河道總督,王光裕又是奴才漢軍旗
下的人,這等禍國殃民之輩,留他幹什麼!
明珠:(大搖其頭)索相,這句話可大大錯了,禍國殃民固而有之,殺不殺,有國法,現在不是八旗議政的時候,雖是旗主,也不能——康熙站起來,明珠把最後一句話咽回去。
康熙:黃河潰決到幾時?
工部尚書:(出列)回皇上話,春汛到四月中,水就會慢慢退下去。康熙:大修呢?能頂過秋汛嗎?
工部尚書:臣自當盡心竭力,必不讓皇上擔憂。康熙:戶部存糧還有多少?
明珠:回皇上話,戶部——戶部已經空了。(看著康熙瞪他,跪下來)南方軍糧剛剛運上
去,京里的存糧,只夠秋收前使用,奴才手裡還有一百七十萬石,不敢動用。康熙:為何?
明珠:河北、河南、山東,三省的災民不出數日,便紛紛進京乞食,國家重地,一旦沒有糧食儲備,亂起來還得了?奴才已經在順義、大興、昌平設下粥廠、粥棚,務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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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讓災民驚擾了京城。
康熙:賑濟六省的糧食從哪兒出?地方官自籌嗎?
明珠不敢說話。
康熙:老百姓苦,地方官苦,朝廷也苦。讓王光裕和崔維雅戴罪辦事,留在任上,侍機修復河堤,水退了,朕再問他們的罪。還有,(無力地揮揮手)等朕想到再說吧。康熙站起來,下面百官跪送。
康熙理都沒理,李德立攙著他走了。
9、高坡上、清晨、外
火堆早已熄滅,郭河叔等人七躺八歪地還在睡覺。靳鵬失神一樣,眼睛盯著水面。
水面上一條五彩斑斕的蛇一閃即沒,漫無邊際的水看不到岸。到處都是濃濃的大霧。
靳鵬抹了把臉,站起來,大步走了,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霧中。
10、水面上、日、外
靳鵬一個人撐著筏子,在霧中的河面上行駛。他在船前船后的屍體中仔細辨認。
筏子前後,幾十里的水面上到處都漂滿了屍體。
遠遠地看見水面上露出的屋脊上,一個赤身裸體的小孩子,仰面衝天大哭。哭聲尖厲,像要把天撕開一樣。
靳鵬擦了把頭上的汗,拚命撐筏子過去。
還沒等他到跟前,屋脊塌了,孩子和哭聲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靳鵬跪在筏子上,大聲地嚎哭起來。
11、上書房門口、日、外
小鼻涕抱著一大摞奏摺往屋裡走,搖搖晃晃地,奏摺一直頂到下巴上。他過門檻的時候,跟從裡面出來的人撞了一下,奏摺撒了一地。
屋裡出來那人是明珠,笑嘻嘻地彎腰替他撿摺子。明珠:慌慌張張地,有狗在後面追你呀?
小鼻涕:皇上吩咐,蘇北所有地方官的奏摺隨到隨看,奴才不敢耽誤。
明珠:(把手裡的一本奏摺塞到小鼻涕下巴上)趕緊進去吧,別讓皇上等急了。小鼻涕趕緊進去。
明珠整整衣服,遠遠地看見索額圖過來,拱手行禮。明珠:索相。
索額圖顯得行色匆匆,一邊拱手還禮,一邊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索額圖:奏事處送來的摺子看了嗎?
明珠:(苦著臉)皇上讓我去清查北京八大倉的庫底,兩條腿都跑細了,哪有功夫看它。
怎麼了?
索額圖:蘇北六省的官員上摺子,雪片似的彈劾王光裕。河道總督失職,皇上要不把他明正
典刑,下面哪個官員服氣?大家一看王光裕沒事,更胡作非為了。明珠:(皺著眉頭)聖上不是讓他戴罪辦事嗎?
索額圖:話不是這樣講,出這麼大災,民怨沸騰,不殺一兩個大個的,朝廷怎麼震得住?王光裕這狗東西,真是眼睛長在屁股上。等一下我要奏明聖上,親自到蘇北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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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明珠:(感動地)要人人都像索相這樣公忠體國,天下何愁不太平?不過,我看那些蘇北的官員也沒安什麼好心,彈劾王光裕,做的不好,把罪責推到他一個人頭上,做的好,反過來給自己臭表功,河道糜爛了幾十年,全是王光裕一人之過嗎?不見得吧。我倒想保王光裕一本呢。
索額圖:(奇怪地)你保王光裕?
遠處有太監擊掌開道的聲音。康熙坐著肩輿從遠處而來。兩個人趕緊跪下來迎駕。
12、上書房、日、內
明珠和索額圖已經爭吵得面紅耳赤了。康熙盤膝坐在榻上,靜靜地聽兩個人說。
明珠:河道總督是朝廷一品大員,要殺,得押解到京,六部大審,皇上定案!
索額圖:(針鋒相對地)守河如打仗,陣前將軍失利,請問,還能把他叫回來問清楚再砍頭
嗎?
明珠:王光裕守河的時候,朝廷也嘉獎過他,稍有失誤,問都不問,一刀就砍了,這樣百
官聽了,誰還敢替朝廷做事?
索額圖:稍有失誤?他差點把我大清推到絕境里!到這個時候,行的是軍法!讓所有官員知
道,辦砸了差事就是這個下場!他們對朝廷仁義,朝廷也還他仁義!
明珠:(掙扎道)黃河舊道自我朝入主中原以來就沒有大修過,這是事實!全賴王光裕一人,這不合情理!(沖著康熙)皇上,奴才以為,王光裕當殺,只是這其中有個難處,如果沒有他貪贓枉法可殺之罪,輕易處決,有失公正!
索額圖:(也沖著康熙)皇上,蘇北六省的官員和百姓對王光裕都是怨聲載道,不殺王光裕,官員會存僥倖之心,覺得犯了大罪也不過如此,不殺王光裕,百姓會覺得朝廷處事不明,冤屈無處傾訴。民怨糾結,幾十萬、上百萬的災民一旦聚在一起,後果不堪設想!他王光裕就算是個聖人,也難逃這一刀!
康熙:(沉吟道)索相說得極是,我朝以仁義治天下,王光裕自取其咎,百官也不能說什
么。
索額圖:皇上聖明!
康熙:(扭臉沖著瞠目結舌的明珠)六部議一下,把罪名公布中外,朝廷要殺他,讓天下
官民都看清楚,總之,聲勢越大越好。明珠:喳。
康熙:(對索額圖溫言)去蘇北的事兒就免了吧,朕還要靠你在北京辦事,找個人選,替
你跑一趟,下去擬摺子來給朕。索額圖:喳。
索額圖恭身退出去,屋裡只剩下康熙和明珠。
康熙下榻,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即像自言自語又像對明珠說話。康熙:替王光裕說話的人,可只有你一個呀,很夠義氣。
明珠:(又氣又急,趕緊跪倒)奴才跟王光裕素無來往,從不論什麼義氣,只是奴才覺得,
要殺人,有國法,這樣輕易問斬,日後後人怎麼說皇上。康熙:怎麼說?
明珠:(想了半天,梗著脖子)說皇上殺人有方,治河無力。奴才死罪,死罪,奴才想,這治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少要聽聽王光裕自己怎麼說,給後人來做個警策。殺個把人,水是退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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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康熙:(轉身看他)你是說辦錯了?明珠:奴才不敢,皇上是仁義之君。
康熙:(冷笑一聲)講仁義?講仁義,我滿洲人還在黑龍江牧馬!
明珠被嚇了一哆嗦,叩首不止。
康熙:(用手攙他)起來吧,你很有古大臣之風!朕很欣慰。
明珠先是被嚇了一哆嗦,又被幾句誇搞得骨頭髮軟,起來以後,兩眼發直。
康熙:(小聲地)六部議王光裕的會你要開上兩個月,有人彈劾,朕申斥你一頓,降你兩
級,事後,全給你找回來,再加賞一件黃馬褂,如何?
明珠:(渾身骨頭髮軟,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奴才願意陪皇上演一出《周瑜打黃蓋》,皇
上
放心吧。
康熙:讓吏部的人下去,在蘇北一帶訪查王光裕的事情,一點線索都不能放過!朕風聞王光裕上下勾結,河道上一直是一本爛帳,朕要治河,殺他不重要,要查清這本爛帳!揪出和他一起的蛀蟲!朝政清,黃河才能清!
明珠:喳。
13、河道總督府大堂、日、內
王光裕孤零零地坐在案桌後面,不停地催問周邊的衙役。王光裕:城外水退了沒有?災民有沒有鬧事?朝廷來聖旨了嗎?
衙役們都低著頭,連王光裕身後的師爺都看不下去了。師爺:老爺,您回後堂睡一會兒吧。
王光裕:(眼睛通紅,聲音嘶啞,神經質地)我要寫服辯摺子!我——我得給京城裡寫信!我——我不能坐以待斃!
王光裕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師爺又把他扶坐下。師爺:老爺,皇上讓您戴罪辦事,那就是不殺您。
王光裕:(像抓著一根稻草一樣)不殺我?
師爺:不殺您,高家堰潰決,一條白絲帶就可以要了您的命,皇上沒賜給您哪,皇上相信
您。
王光裕:皇上相信我?
師爺:您在朝中樹大根深,官居一品,在河上這麼多年,皇上想治河,還得靠您哪。王光裕:(神經質地笑)皇上要靠我呢。
師爺:(哄死人不償命地)還要提拔您呢。
王光裕:(笑得喘不上氣來)還要提拔我呢,我已經官居一品,再提拔,那可不是上天了嗎?
外面有個衙役跑進來。衙役:大人,北京有信差到。
王光裕像被電擊著一樣,從座位上彈起來。王光裕:(吩咐左右)快!備香案!換官衣!快!衙役:不是聖旨,是送來的贈禮。
王光裕:贈禮?
14、王光裕的書房裡、日、內
禮品一箱一箱地抬進來。
師爺拿著一張大紅的禮單走進來。王光裕:誰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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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師爺:(打了一個手勢,豎起三根手指)三爺。王光裕:(擠出一點微笑)那我是有救了?
師爺一句話沒說,默默地把禮單遞給他。王光裕拿著禮單,機械地念。
王光裕:西洋鏡十面,大紅絨布六匹,絹花五十對,頭面六副,珍珠手串成對,瑪瑙釵成對,梳妝台成對,(越讀越快)翡翠鐲子六對,翡翠戒指六枚,金鑲玉簪子六對,大紅吉福、春夏女衣成箱……禮單從王光裕的手裡滑落到地上。
他想從椅子上站起來,費了半天勁也沒能如願。
師爺把一箱一箱的東西都打開,裡面果真全都是女人的東西。王光裕用手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師爺:老爺,咱們再跟三爺好好商量商量。
王光裕:還商量什麼?女眷的東西都送來了,他這是告訴我,我死以後,他會照顧我的家人。
咱們樹倒猢猻散,一場空歡喜。
師爺:(嘆了口氣)那老爺也要早早準備才好。
王光裕:(用手捂著臉,在指縫裡透出聲音)我不敢死,我活著,躲在衙門裡還沒有災民衝進來,我死了,地下的冤魂豈能善罷甘休,第一個放不過我的就是靳輔,還有
——
還有——我到哪兒去躲呀?師爺也說不出話來。
15、王光裕的卧房、夜、內
王光裕把自己的枕頭撕開,鄭而重之地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外面有個女孩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爹」,嚇了王光裕一哆嗦。
女孩推開門徑直進來,女孩十六七歲,頭上扎著一朵大芍藥花,鮮艷得像真的一樣。女孩:爹,這朵絹花好看嗎?
王光裕:(神經質地笑)柔兒,你比那花好看。柔兒:爹,你說什麼呢?
王光裕:這些都是將來給你置辦的嫁妝,娘看過了嗎?
柔兒:什麼嫁妝不嫁妝的,三姨和四姨為了分首飾,已經打起來了。王光裕:(嘿了一聲)搶就搶吧,爹再給你買新的。
柔兒:爹說話怎麼那麼奇怪啊?水災一退,我們就能全家回京了嗎?我都不敢出門,外面
到處都是死屍,堆在街上沒人埋,臭氣熏天。我想吃隆福寺的糖葫蘆和驢打滾。王光裕:(嘿嘿笑著)一塊回京,爹跟你們一塊兒回去!
王光裕看著手裡的小本子,忽然有了靈感。
王光裕:柔兒,回京之前,咱們分家,你三姨和四姨分了財產各回各家,就你娘、我和你回
京。
柔兒:(高興地)好哇好哇!她們兩個整天吵吵鬧鬧地,煩也煩死了。
王光裕:你過來,(把手裡的小本子遞給柔兒)爹把最好的東西給你,回京的這一路上,我
怕弄丟了,你帶好它。
柔兒:(猶猶豫豫地接過來)是什麼?
王光裕:(把手又縮回去)你給爹發個誓,不許看!更不許讓別人看,你娘也不行!不許弄
丟了!日日夜夜帶在身上,一步都不離開。柔兒:(嚇壞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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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王光裕:(一把抓住她手腕)起誓!這是咱們全家保命的寶貝!你和你娘出一點事,你就把
這東西,把這東西——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柔兒:(一頭霧水地)是。
外面,師爺咳嗽了一聲。
王光裕:(對柔兒)快收起來,記住爹的話,到後堂找你娘去吧。
柔兒揣好本子,匆匆走了。王光裕:進來吧。
師爺進來。
師爺:老爺,崔維雅大人來拜。
16、王光裕的書房裡、夜、內
崔維雅從懷裡掏出一包葯,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崔維雅:三爺說,感謝大人這麼多年替他辦了這麼多大事,他是實在不忍心看著大人在菜
市口殺頭,還是替大人謀個全屍吧。
王光裕:(慌亂地)跟三爺說。我家有良田,我當個老百姓,我把家裡的寶貝全獻上,我—崔維雅:大人,你聽卑職一句話,該死的時候不死,豈不連累家人,你的女兒、老婆、老娘、
妻妾,你不願看著她們都去充軍寧古塔吧。王光裕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崔維雅:大人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說,三爺既然許了諾,保全大人的全家三族,就不會失言。王光裕:(獃獃地重複他的話)不會失言?
崔維雅:(肯定地)不會失言!三爺就是叫我死,我也不敢多活一日。王光裕:(慢慢冷靜下來)我知道了,你走吧。
崔維雅:(打了個千兒)卑職告退。
崔維雅走了,王光裕盯著那包葯,有點不相信似的把它托在手裡看。他聽見外面,「噹噹」地鑼響,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17、河道總督府院里、夜、外
王光裕跌跌撞撞地出來,河道總督府的後院,大火衝天。
火光之中,崔維雅站在陰影里,身邊跟著幾個衙役,錐子似的目光盯著他。火光把崔維雅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王光裕長嘆一聲,服下藥。
王光裕扶著牆,跌跌撞撞地沒走幾步,倚坐在牆邊地上死了。
崔維雅過去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拍手離去。王光裕眼中最後看到的景象,只是火光中奔跑的人影。
18、河道總督府門口、夜、外
崔維雅上了馬,聽見院子里的人喊。「走水啦!走水啦!」「來人哪!老爺升天啦!」崔維雅這才一提馬韁,揚長而去。幾個衙役跟在他身後,也走了。
巷子里的狗都被驚醒了,一起狂吠起來。
19、朝房裡、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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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幾個等候的官員坐在朝房裡等。
明珠和索額圖親密無間地談話,擠眉弄眼,像兩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明珠:我就罵我這兒子,天天做詩填詞有什麼出息!咱們滿人在馬上得天下,得弓馬嫻熟,看看索相您,二十幾歲一等御前侍衛,擒鰲拜——(沖著周圍的官員,小聲而神秘地)索相的拳法蓋世無雙,連我大清國第一勇士都敗在他手下——明珠一邊說話一邊「嘖嘖」讚歎。周圍的官員們陪著笑,雞叨米似地點頭。
索額圖:(小聲地笑,得意洋洋)不提當年勇,明相謬讚。皇上早就說過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還得要明相這種懂四書五經的才子,貴公子納蘭容若是咱滿洲第一才子,有一次我去上書房,皇上看他的詞,拍案叫好,說他是什麼碗——什麼盤的—
—
明珠:婉約派。
索額圖:對對對,反正這個碗是好碗,皇上喜歡,不就是個大金飯碗嗎?兩人相對大笑。
小鼻涕進來。
小鼻涕:皇上叫明相的起。
明珠應了一聲,起身匆匆離去。
20、上書房、日、內
明珠進來。
康熙正背沖著門口,看著牆發獃。
地上扔的都是摺子,龍案上的擺設也亂七八糟,像是剛發過一頓脾氣。明珠見狀趕緊跪下去。
明珠:奴才明珠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盯著牆)王光裕死了,崔維雅剛送上來的密折,說是畏罪自盡,連河督府也燒成一片白地。
明珠大吃一驚,不敢說話。
康熙轉過身來,看他瑟瑟縮縮的樣子,更生氣了。康熙:官場成了強盜窩了嗎?殺人放火,手段倒是很乾凈!
明珠:(從地上撿起摺子來看,小心地)皇上,摺子上說是自殺。康熙:你——
明珠:(莊重地)奴才以為,王光裕知道自己辜負聖望,禍害百姓,遺亂國事,無顏面君,
無顏面對天下蒼生,因此上自盡謝君。康熙:(越聽越疑惑)是嗎?
明珠:奴才以為,應該找筆帖式好好給他寫一篇謝罪的遺折,發布在宮抄上,一來,讓百官畏懼,二來,讓百官知道皇上有好生之德,大臣雖罪已至死,皇上也沒有立即處決。
明珠雙手在懷裡掏了一下,像舉一個摺子一樣,雙手托高上舉。明珠:奴才正有一個新任河督的人選,奏知皇上。
明珠的手裡也沒有奏子,康熙看了他半天,笑起來。
康熙:(慢慢嚴肅起來)朕不願興大獄,但也不能太欺懵朕,(對旁邊的李德立)叫索相
的
起吧。
李德立「喳」了一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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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21、上書房外、日、外
索額圖跟著小鼻涕走在西二長街上,索額圖顯得格外神清氣爽。還沒到上書房門口,就聽見康熙斥責明珠的聲音。
康熙:讓你抓旗務,你怕得罪人,讓你管戶部,京城裡鬧糧荒,北京八大倉的存糧哪兒去了?每年報這麼多消耗,消耗到哪兒去了!你不敢查,還是怕得罪人!好,朕把刑部也交給你,讓你一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看看你這琉璃蛋怎麼當下去!
明珠:(哀告地)總之都是奴才無能,皇上,現在國貧民困,澄清吏治,不能馬上動手。
索額圖跪在上書房門外。索額圖:奴才索額圖叩見皇上。
22、上書房、日、內
索額圖進來的時候,明珠跪在一邊,面如土色,一看就知道碰了一個大釘子。康熙臉上猶有怒色,看索額圖時,和緩了許多。
康熙:(對李德立)給索相看座。索額圖:謝皇上。
索額圖躬身坐下,有點驚疑不定。
康熙:千頭萬緒一起來,讓明珠主持六部議王光裕的罪,罪名還沒議出來,他倒好,自殺了。
康熙把一份摺子遞給索額圖。
康熙:不但他死了,河督府也燒成一片白地!這讓百官怎麼說朕?倒像朕把他逼死的一樣。河務上的事情,連主持的人都沒有了。王光裕這個狗才,(在龍案上猛砸一拳)死的很是時候啊!
索額圖不慌不忙地看完摺子,躬身遞迴到龍案上。
索額圖:(莊重地)奴才以為,王光裕知道自己辜負聖望,禍害百姓,遺亂國事,無顏面君,無顏面對天下蒼生,因此上自盡謝君。
康熙一邊聽一邊點頭。
索額圖:奴才以為,應該找筆帖式好好給他寫一篇謝罪的遺折,發布在宮抄上,一來,讓百官畏懼,二來,讓百官知道皇上有好生之德,大臣雖罪已至死,皇上也沒有立即處決。
索額圖的雙手在懷裡掏了一下,掏出一個摺子,雙手托高上舉。索額圖:奴才正有一個新任河督的人選,奏知皇上。
康熙一邊接摺子,一邊和明珠對視一眼。
23、江蘇省清江縣郊外、日、外
大水平漫,只有幾個山坡露出頭來,山坡上烏鴉鴉地全是災民。
水中,星星點點的屋檐點綴其間,水面上飄著亂七八糟的各種物件。水上來回穿梭著打撈船隻。
在一片坡頭上,災民們靜靜地坐著,早已經沒有了眼淚,只是面無表情地坐以待斃。嬰兒吸著母親的乳頭,根本沒有奶水,偶爾會有一兩聲哭聲。
水邊趴著一個人,還能看出來穿著官衣,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水面上駛過一艘大的官船,船頭打著朱紅的牌子:「清江知縣於」。不時地有小船把災民陸續地接到大船上來。
24、官船上、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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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船頭站的衙役們敲著鑼,幾個人一起大聲喊話。
衙役們:清江知縣大老爺,奉旨賑濟災民!爾等不可亂逃亂竄!不可冒險下水打撈財物!不可姦淫偷盜!違者必斬!
大船喊著話,駛過去。
25、山坡上、日、外
災民們動了起來,有了一點活氣。
趴在地上的那個穿官衣的人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噴出不少黃水。
那人扭過臉來,竟然是靳輔。他像不知道自己到哪裡一樣,觀看著河面和災民。一個老頭湊過來看。
老頭:(驚呼)靳大人?
老頭撥開人群,到了靳輔身邊,興奮得眼發亮。
老頭:靳大人!您還活著!咱們時時都惦記著您呢,我叫王大樹,在丙字型大小壩上。靳輔目光逐漸聚攏起來。
王大樹從懷裡鄭而重之地掏出一個小紙包,一層一層撥開,是半個窩窩頭。王大樹:(把窩窩頭塞到靳輔嘴邊)靳大人,你吃一口,吃一口。
靳輔輕輕地咬了一口,大聲咳嗽起來,根本咬不下去。王大樹:(對圍攏過來的災民們)端一碗淘凈的水來。
男子:(端過一碗水)這是誰呀?
王大樹:這是高家堰的主事靳輔靳大人——男子端的這碗水端到半路上,停下來,「啪」地一下全潑到靳輔臉上。
26、官船上、日、外
清江縣知縣于成龍從船艙里出來,一個衙役指給他看。衙役:大人,您看那邊打起來了。
山坡上,眾災民擠成一團,吵吵嚷嚷。于成龍:派人過去看看。
于成龍吩咐完,轉身回了船艙。
27、船艙里、日、內
船艙的帘子一掀開,一個人滾進來,摔在地上。衙役:(跟著進來)於大人,是高家堰河道官靳輔。
靳輔的官衣已經被撕得破爛不堪,在地上呻吟著,嘴臉都被打得變了形。于成龍厭惡地看著他,狠狠地一甩袖子,哼了一聲。
28、清江縣大牢、夜、內
靳輔從昏迷中醒過來,有一個差役在灌他葯。
靳輔大聲劇烈地咳嗽起來,涕淚直流,倒在地上。差役:好了,燒退了,這條命留下一大半!
靳輔睜開眼,他面前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中年官員。差役:這是清江縣縣令于成龍於大人,還不快謝謝於大人。
靳輔的眼睛無神地看著他。
于成龍:(聲音冰冷)你就是靳輔?高家堰河道主事?還活著,很好。靳輔靜靜地盯他,臉上不悲不喜,似乎已經麻木到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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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于成龍:(冷笑一聲)你好本事,蘇北六省成了魚蝦之國,全拜你老兄之賜,你可不能死,你死了,這幾萬人的冤魂到哪兒去找你?
靳輔聽完這句話,慢慢把眼睛閉上。
于成龍:(對差役)看好了,這是朝廷要犯,給他吃飽喝足治好病,出什麼事,拿你腦袋頂!差役:是!
于成龍往外走的時候,靳輔在他背後說了一句。靳輔: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于成龍腳步停下來,等他再回頭舉著燈籠照著看時,靳輔已經睡著了。
29、上書房、日、內
康熙坐在龍案后,批改奏摺。
透過門,看見明珠興沖沖地往裡走,進門的時候,差點讓門檻絆一個大跟頭。明珠:奴才明珠叩見皇上。
康熙:(皺著眉頭看他)急慌慌地幹什麼?
明珠:奴才剛得了一份摺子,清江縣于成龍上奏摺,說找到了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輔。康熙:(站起來)噢?靳輔?
康熙沉默了一下,心情極為複雜。
康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元兇總算找到了。
明珠:(小聲地)找到靳輔,就離找到元兇不遠了。
康熙:(猛醒過來)派個得力的人,即行押解進京!這是最後一點線索。明珠:(大聲地)喳。
30、清江縣縣衙大堂、日、內
靳輔被戴上枷,跪聽聖旨。一個穿花衣的欽使宣讀聖旨。
欽使: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將罪臣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輔押解進京。欽此!靳輔:罪臣靳輔接旨,吾皇聖明。
明珠的師爺帶著兵丁站在一旁,師爺趕緊搶上一步,把靳輔扶起來。
師爺:大人請起,我是明相的師爺,明相吩咐我來,一路護送大人進京,不讓大人受一點
委屈。
靳輔:(納悶地)不敢當不敢當。
師爺:明相當面吩咐,好好善待大人,想必是一時誤會,早晚能冤屈昭雪,再獲重用。靳輔: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靳輔不敢有所圖。
師爺:(微笑著拱拱手)咱們一會兒出去,先上囚車,做個樣子。一出清江縣,就給大人去掉刑具,保全大人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地進北京。請,請啊。
31、乾清宮、日、內
康熙升座,百官拜畢。正是乾清門聽政的大會。李德立:皇上乾清門聽政,六部百官,有事奏來。
明珠、索額圖、熊賜履等幾個上書房大臣站在最前面,互相看看。明珠:(出列)江蘇巡撫湯斌上奏,江蘇全境賑濟已畢。
康熙:(難得地笑出來)噢?湯斌用什麼法子,把糧食變出來的?
明珠:湯斌動用了五萬兩官銀,存在銀號里,讓他的家人拿著銀票到湖北去買米,臨走時,告訴他一條秘計,說,江蘇遭水,米如金貴,要十兩銀子一斗。所以,要買五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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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的白米回去販,妙就妙在只說不買,見了無數米商,只拿銀票給人看,卻一個大子兒都不花,結果,還沒等買米的家人回來,江上自湖北到江蘇販米的糧船已經綿延幾十里了。
康熙:(大笑)好好好!真有他的!湯斌是個理學先生,原來也會這套騙人的把戲。
明珠:(加倍湊趣)這事妙就妙在沒動用一文公款,湖北的米就源源不絕地送到。有道是貨到地頭死,賣米的多了,江蘇的米價竟比沒遭水災的省都便宜。江蘇全境未餓死一人。
康熙:(連聲稱讚)能臣能臣!真是能臣!
明珠:皇上,這湯斌還是大大的孝子和清官,每日只吃豆腐青菜,老百姓給他起外號叫豆
腐湯。
康熙:好!朕要嘉獎!朕常說朕不怕貪污,朕也從不相信天下的官只要貪污都是壞人,那樣可就沒幾個人了,貪一點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心裡裝著百姓,八分公心,二分私心,就算他是個好官!像湯斌這種人,是國家的寶貝,可遇不可求!吏部要嘉獎一次,把他的摺子發到宮抄上,讓天下的官員們好好學學!
索額圖:(出列)安徽、江蘇、道路被水擁塞,趕考舉子受阻,禮部請求延緩今年的開科時
間。
康熙:延緩一個月,不能漏過一個人才,今年要多中一些蘇北六省的舉子,那兒受災,不
能再讓老百姓不安定。中考的舉子多了,百姓心裡有盼頭,也就不鬧了。索額圖:皇上聖明。
康熙:(下了寶座,在臣僚中漫步)認真說起來,這次水災,朕有責任,前明從嘉靖皇帝四十年不上朝開始,河務就逐年荒疏,到了明末,年年打仗,更是沒人去管。我太祖高皇帝入關以後,又打了這麼多年仗,咱們欠黃河的債太多了。
明珠:這也是奴才和索相疏忽,請皇上把奴才和索相也一併治罪。
康熙:(重新恢復堅定的語氣)治罪的事情不要再談,黃河到了非修不可的時候了。古人說黃河清,聖人出,朕不敢盼黃河清,朕盼著有生之年,不再為黃河擔驚受怕。朕要找我朝的大禹、李冰、潘季馴!今年的科舉加設策論,對河務諸考生可以各抒己見,朕要在科舉中選拔治河大才!
明珠:皇上不拘一格選拔人才,是千古以來讀書人的大幸!
康熙:(也得意地點點頭)不拘一格這四個字說得很好!朝里朝外,民間鄉野,只要有治
河大才,都可委以重任,你們下去,也認真地訪一訪,隨時可以報上來。眾臣:皇上聖明!
32、黃河邊上、日、外
一輛馬車行使在黃河邊上。
靳輔坐在車廂里,搖搖晃晃地看一本手抄的冊子,不時地用指甲在上面劃出痕迹。馬車顛簸,他還是讀得津津有味。
欽使、明珠的師爺和護衛的兵丁們騎馬在車旁跟隨。師爺:(對馬車裡)大人,前邊就是黃梁夢鎮了。
靳輔:(放下手裡的冊子)我想看看河。
師爺一揮手,馬車夫放下車凳,扶著靳輔下了車。師爺:把馬栓好,歇歇腳再走。
靳輔站在河邊,看黃河如線,自東而來。
河水中漂波著不少家用器物,鍋碗瓢盆,女人的頭巾。
靳輔:(用手指著遠處)我上次過黃梁夢的時候,這兒是一片村子,(嘆口氣)天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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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輔獨自站在河邊,正自感慨之際,後面走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一言不發,脫掉衣服,抱了塊石頭直接下水了。
靳輔嚇了一跳。
靳輔:後生!你要幹什麼!
年輕人好像沒聽見一樣,抱著石頭頂在頭上,一步一步往黃河中間走。師爺:八成又是個想不開的,這一路上,咱們見得還少嗎?
靳輔:後生!後生!你先上來!你——
年輕人理都不理,水面上只剩下他的腦袋,和腦袋上的兩隻胳膊拂著頭頂上的石頭。靳輔:(對欽使)不能見死不救,我下水救他!
師爺:(皺著眉頭,對旁邊的兵丁)讓大人下水嗎?
兵丁:(一邊忙著脫鞋襪一邊小聲嘟噥)看我這倒霉勁兒,抱著石頭下去,別是水鬼拉替身。
兵丁「噗通」下了水,靳輔著急地站在河邊看。
眼看著兵丁快游到年輕人身邊,「哎喲」一聲沉下去。慌得靳輔在岸邊干著急。
靳輔:怎麼了!你等著我找東西救你!
靳輔四處找,抱著一根樹枝又嫌不夠長,正著急的時候,一回頭愣住了。年輕人一手提著兵丁,一手撥著水,踏水而來。
年輕人把兵丁往岸邊一扔,一邊用沙子擦自己身子,一邊看看靳輔。兵丁大聲咳嗽起來,往外吐水。
年輕人:就這點水性,還救我!(對靳輔)有燒酒沒有,給他灌兩口,別寒了身子。另外一個兵丁趕緊跑回車上,拿了一壇燒酒回來。
年輕人已經把衣服裝好了,竟然是個儒雅的文士。
年輕人接過燒酒,往兵丁嘴裡灌,又把他身上的小衣撕開,往身子擦燒酒。兵丁緩過點勁來。
兵丁:狗日的!死都不撿地方!
年輕人:(笑起來)我是救了你一命!河底有潛流,一個站不穩,就沖回安徽去了。靳輔:(詫異地)請問您這是——年輕人:(站起來)我是看看還有沒有洪汛,我又不是屈原,幹嘛抱著石頭沉河。
師爺:(完全被弄懵了)水又冷又急,你也敢下去,這不是不要命嗎?年輕人:我是河伯投胎,水跟我親都來不及,淹死我?笑話!
年輕人揚長而去,把目瞪口呆的靳輔和師爺等人留在河岸上。師爺:瘋子,肯定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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