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雅好
崔母冷笑:「不光子安那處,還有我娘家侄兒那裡他也潑了呢,整個蘇州府都給他得罪光了,難道真想著全天下就他家獨大了?」她放低了聲音,「你們府上那個,還算老實嗎?」
唐母眼神都變了:「要不是怕出事,我早勒死她了,我們何家的人她也敢動,不要命了么?!若不是看著她娘家還沒倒,又生了我們家的孩子,我真恨不得丟她進水井裡清醒清醒!難道我們家倒了亂了她就有好果子了?沒腦子的!」
「沒事便好,也沒什麼好氣的既是知道她為什麼要嫁進來,妹妹你早該做了心理準備,只是可惜了你家子安,好好的人得跟她在一起。」崔母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若是將來她娘家那一黨真的倒了,隨便怎麼落都行,如果你念著那兩個小孫女,丟著她別理就好,如果不念,依我說,休了才是好事。」
唐母搖頭:「還不知是哪年那月的事呢。只是給她這堂哥一鬧,擾民得緊,我們卻不好裝傻了。」崔母放了帕子,熟練的從兩人之間的小桌抽屜里拿出書寫之物,連墨亦是磨好了的,就著桌子就寫起東西來。
她寫了幾頁紙,又把紙筆倒轉過來遞給唐母,唐母接過那奏章樣的本子,也寫了幾頁,兩人按了手印,蓋了章,又畫了不知什麼圖案,最後用火漆封住。
崔母拉了鈴,一個官差模樣的中年男子進來行禮問安,她遞了過去,也不說什麼話,男子接過就告罪出去了。
兩人辦完了事,也都鬆了一口氣。唐母呷了口茶,忽的滿臉驚訝:「這卻是哪裡來的茶?我怎麼從沒喝過這味道。」
崔母笑了:「我從江南東、淮南西路那邊帶回來的,這已是去年的舊茶了,因想著你可能沒喝過,才帶了回來讓你嘗嘗。吃著如何?」
唐母又細品了,奇道:「這茶湯怎的是紅色的?」崔母不答,只是問好不好。
唐母說道:「雖是舊年的,可茶味醇厚,怎麼喝著有水果的香氣?還有淡淡的煙火味,真是奇哉怪哉,我喝了大半輩子茶,居然從沒喝過這樣的!」
崔母小聲說這是上貢的,她復又笑笑:「皇上去年不是去了那兩路視察嗎?不知怎的,想出一套制茶的辦法來,做出這茶葉奇特清鮮,稱為『祁門紅茶』,現在產量不多,京城裡只有權貴人家才能弄到一點,我還是上次在池地的時候當地老人送的。」
唐母更是奇怪:「聖上什麼時候學過制茶了?」崔母搖頭表示不知。唐母見狀也就不問了。道:「這是誰給泡地茶?我吃著極是好。」
崔母輕咳一聲:「你以為泡茶能泡出這個味道?是我那適兒小孫方才在家煮地。你倒是好命。觀音泉地水配皇太后地茶。還有我孫兒幫你煮茶。」
所謂地觀音泉地水是指蘇州虎丘寺內地6羽井(俗稱觀音泉)。此井泉水甘冽。水清味美。傳說是6羽當年燒水煮茶品茗之處。而皇太后地茶指地則是徽宗為太後方制此茶。
唐母心下暗嘆崔府世代雅好。嘴上卻笑道:「姐姐卻是沒道理了。你地孫子。難道就算不得是我地?」
崔母抿嘴。也笑了。
與此同時。三個剛認識地小孩卻有些拘謹地往園子里走。
何蘇沉來到這個地方快兩個多月了,但一次也沒真正逛過府內的園子。上次永嬌提議來的時候給幾個吵架的人壞了興緻,被蘇釋拖回去了,之後又忙著過年的雜事,倒是完全沒有機會在園子里好好逛逛。
何府的園林在這時其實已經算是頂尖的了,無論從取景,設計,搭配或是與自然的和諧來看,在時人眼裡都是無可挑剔的,比如身邊的這位崔府的二公子就滿臉讚歎,很順手的從袖子里取出炭筆(隋朝時某無名人士明,與現代碳素筆大同小異)和一小張紙迅的大致描下眼睛所看到的景緻。
永嬌看著他度的繪畫,有些好奇:「崔二哥哥在做什麼?」英挺男溫和的答:「這園子實在是漂亮,當年據說是蔡老先生設計的,老師教園林設計的時候特地說過你們府上的園子,今日得見,果然漂亮。」他見兩人有些迷惑,又解釋道,「我家老師姓鄧。」
你家老師姓鄧關我什麼事?何蘇沉有些詫異,但永嬌卻瞭然的哦了一聲,興奮道:「鄧大人還在蘇州嗎?真想見見他!」等英挺男說回京了之後她才失望的垂下眼瞼,她見何蘇沉滿臉不解,於是解釋道:「鄧大人是翰林院學士,是個再出名不過的建築設計大家。」她說完又道,「這園子真的很漂亮,我在這裡長大都還有時候會看得入迷呢。」
英挺男但笑不語,不過眼裡卻明明白白寫著贊同。不過何蘇沉同學卻不是時人,她假假也算是一旅遊學院學生,全國導遊證又不是白考的。況且在蘇杭等地住的時間接近一年,經典類的園林不知看了多少,於是忍不住的回道:「這其實不算什麼,所謂真正的江南園林,應該是講究亭台軒榭的布局,講究假山池沼的配合,講究花草樹木的映襯,講究近景遠景的層次,『不出城郭而獲山水之怡,身居鬧市而有靈泉之致』。府內這個園子雖然漂亮,但還是粗糙了些。」
葉聖陶老先生,您在千年後的九泉之下應該也感到欣慰吧,我居然把您的《蘇州園林》背得如此流暢~
永嬌撲哧笑了:「瓜子你都沒見過什麼園子,哪裡搬出這一套一套的東西來?別是唬人的。」英挺男在琢磨那幾句話,覺得實在是精妙,居然把該注意的統統都點了出來,但又覺得這話熟悉,半晌也笑道:「你是何蘇釋的妹妹吧?」
這又是怎麼說的?她不過說了一句話,英挺男怎麼就猜到自家老哥是誰?
他笑著解釋:「這話他也曾對我說過,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大意差不多,這位妹妹也是聽你哥哥說的吧?」
老哥怎麼會知道這些?何蘇沉轉念一想,這老哥整天喜歡搜集宋徽宗的名言,撿了兩句他說的來賣弄也是正常的,那傢伙習慣在人前強大一分,帥兩分,自戀三分。她也笑了笑:「這位哥哥名叫什麼我們還不知道呢,您認得我家哥哥么?」
「這卻是我的不是了。」英挺正太歉意道,「在下崔適然,適意的適,然也之然。」
如果何蘇沉現在嘴裡含了水,必然是逃不脫噴出來的命運的。這位老兄,這位老兄,實在是很讓人無語啊,他風度出塵,氣質出塵,長相馬馬虎虎也出塵,但這樣一本正經的自我介紹卻感覺像是個二十多歲的書生般——老兄,你才十五六啊……我十五六的時候似乎還在玩軒轅劍,你跑去學《營造法式》,《夢溪筆談》,煩不煩啊……
不過永嬌卻很高興,眼睛里亮晶晶的道:「我叫何永嬌,適然哥哥你叫我永嬌便好了。」說罷指著何蘇沉,「這是我妹妹,她……」
「她叫做何蘇沉,小名瓜子對不對?」崔適然微笑著插了一句。
「你怎麼知道的?!」永嬌揚著小臉,只差沒在臉上寫著「偶像啊」。「自然是我哥哥說的了……」何蘇沉無奈道,居然自己的名字連外人都知道了,實在不是件好事啊……
但崔適然卻道:「釋之同我向來交好,我們兩府也是世代之交,若是不知道才是怪事了。永嬌妹妹,你兩歲的時候我還見過你呢。」
「是嗎?!」永嬌紅撲撲的小臉揚得更高了,驚喜的道。
「自然是的。」英挺男崔適然繼續保持微笑道。這一天三人都玩得很盡興。永嬌有的玩就開心,更不用說還有個剛認得的自己無比崇拜的哥哥;何蘇沉是第一次仔細遊覽了千年前的園林,後世園林的祖宗,雖然回不回得去向「後人」炫耀是個未知的問題,但還是讓人很激動;而崔適然則是將自己嚮往已久的園子幾乎整體都畫下來了。
並且,他狀似不在意的掃過慢吞吞落在後面的某人——某種程度上說,了解了一些自己擔心很久的東西。
沒人注意的是——當天下午,一位衙役回府後,蘇州府衙便出了往京城去的六百里加急。
江南東路,淮南西路大概是現在的安徽河南等地。呃,因為我地理從來是在及格線邊緣徘徊,所以如果看圖看錯了,不是這兩個省份的話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