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心疾
沉回到車,裡面只剩她和何蘇釋。
雖隔著厚厚一重木檔,但外面的幾乎燃燒起來的空氣卻依然兇猛的灌入,她側頭看了,無數人頭擁擠著。燈籠的照耀下賣雜耍的,擺攤做關撲的,玩蛇的,唱小調的,擺影子戲的,各處都聚滿了人。
她看著看著,便現幾乎大半的人頭上都插著一支奇怪的東西,類似極小的火把,但又不是火把,似乎是鐵枝上端串著一個小球,小球還在燃燒。
很讓人無法理解,帶著燃燒的鐵枝在頭上幹嘛?
正往前艱難的挪動著,忽然看到三朵悉的花——竟是那個賣點茶的老婦人,她手中甩著大葵扇頭上除了三朵花外還插著那同他人一樣的鐵枝,口中叫喝:「賣煎茶點茶,賣煎茶異物咧——」
蘇沉正看得實迷惑,這鐵枝到底是幹嘛的?頭上點火,不怕把頭給燒了么?看起來著實奇怪。沒留意衣服忽被扯了扯,她看過去,竟是何蘇釋扯著她的衣擺。正要喊孫嬤嬤,何蘇釋遞了個眼神,示意噤聲,就乾淨利落的坐起身來,眼睛里全是清醒,哪裡有之前的半分醉意。他剛要說些什麼,車門突然開了一小角,何蘇釋若無其事的囈語般翻了個身背對門,似乎一副醉得動都不利落的樣。拉開門的孫嬤嬤又好氣又好笑,湊進頭來道:「前面的崔老婆子在賣點茶,正好這車堵住動不了了。我給你哥哥買點子來醒酒,瓜子你要不要吃?」
「什麼是點茶啊?就是茶來么?」她確是不懂。孫嬤嬤笑道:「你又如何得知,也罷,買來嘗上一嘗便是知道了。」說畢關了門自往前去。
蘇沉默了一,何蘇釋轉過身來,兩人對視,終是忍不住狂笑起來。偏是外頭又有車夫,不好真箇聲笑,忍得無比辛苦。兩人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然而很快又一起靜默下來。
經過一晚上的狂歡,從見過的歡宴,從未見過的表,觥籌交錯間無法言述的似乎置身其間又似乎自己格格不入地錯亂感。
激余,兩人那種心中描述不清的情緒慢慢從心底蘊上來,彼此一會面,便洶湧的爆出來。
車廂里一時淡淡地感傷。
外面是熙攘攘地人群。叫賣聲笑鬧聲夾雜著哭叫聲。滿滿地生活地質感。然而車廂里卻是淡淡地默然。只隔一層車木。卻像是隔了一個世界一個世紀。
其實又何止一個世紀。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孫嬤嬤徑直往那個崔老婆子走去。頭戴三朵花地崔老婆子見了孫嬤嬤。臉上露出錯愕驚喜地表情。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麼。半晌。孫嬤嬤掏出什麼半遮半掩地遞給了她。又拿了一個食盒子回來。
孫嬤嬤遞過了食盒子。想了一想。道:「瓜子照顧下子你哥吧。我在外頭坐著算了。若是強擠進去怕是要一車地人難過。」她見蘇沉打量著那盒子。便笑道:「這雖是下層人吃地點茶。比不得家中之物。但解酒也是良法。今日出來得急。我忘了吩咐人帶茶餅丸藥。自己沖煮不得。既是出來了。也講究不了那許多。嘗個新鮮也好。」
既然她不進來。蘇沉便放心地扯了何蘇釋讓他起來。兩人打開那個食盒。裡頭是兩大粗陶碗地濃色茶湯。兩碟子「酥瓊葉」。一色乾果。看了一眼。她徑直提了碗茶湯自己試喝了——其實。味道似乎有點像後世地油茶。也有咸辣地味道在裡頭。乍乍然一喝。確是很濃爽。
何蘇釋見狀,也端了另一碗喝起來。蘇沉拿了那喚作酥瓊葉的,金黃色的薄片。才放在嘴中便有融化的感覺,甜得緊,雖是有點膩但勝在味道濃醇,用來配這個所謂的點茶再好不過。
兩人默默的吃著東西,也不知過了多久,何蘇釋突然叫道:「何蘇沉。」
她抬頭。
他放柔聲音道:「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她也笑了笑,放柔聲音道:「還有一句,叫做落葉歸根。」她放下中地茶湯,「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海外老人都要說這句話,現在知道了。」
何蘇釋便默不作聲了。
直到快到了府第,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道:「你是學旅遊的,以前地東西,還記得多少?」
~~~~~~
第二日近中午何子遠方才回來,才到廳中,吳氏忙丟下在聽她說話的一對子女迎了上去,蘇沉兩人急跟著上去行了禮,然而何子遠卻是疲憊異常,身上亦是宿醉地味道,臉色極端蒼白,走路都是踉蹌不已,小廝小心的扶著方才沒讓他倒下了。
吳氏見狀焦急無比,忙吩咐一旁地小嫻道:「去房裡那個紫檀木小櫃箱里去拿個黑色的小瓷瓶過來,小心拿來,要快。」
蘇沉見何子遠很抵不住了,心中不忍,問道:「爹爹要不要喝點解酒茶?我讓人去煮好不好?」她雖叫得彆扭,但到底是叫了。蘇釋也點頭,道:「爹爹似乎不大好,既是身子受不了,還是少喝點酒為好。」
何子遠擰緊了眉,使力撐開一個笑,「倒是沒什麼事,吃一點葯便好了。」吳見小嫻來了,忙抓過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讓何子遠吃了。
何子遠吞了葯,又配茶送了,他看一雙兒女均是擔憂的看著自己,於是道:「也沒什麼事,只是心疾又犯了,下回小心點就是。」
他話未落音,吳氏已是轉過頭去抹眼淚,她忍了一會,轉過頭來抱怨道:「你既是知道自己有心疾,還由著人灌你酒,便似是家中人不會擔心一般,你要**心操到什麼時候?原以為你回來了便是好,誰又知道你這般模樣。」
何子遠苦笑:「兒子女兒都在,你這樣也不怕難看。」吳氏忙擦了淚,不言語。何子遠又道:「難得大家都高興,我也不能掃了興,再者,不多喝點裝醉,也不知道還會攤上什麼事。」吳氏啐了他一口,讓人扶他進去休息。待一切完好之後,她轉過頭跟兩兄妹道:「你們日後盡量少讓爹爹生氣,他有心疾,最忌心情起伏。」
原來何子遠當年出使吐蕃,因是一些原因被困於雪山深處兩三年,高原反應嚴重,因為極不適應,缺氧得厲害,便落下了心疾。用科學的話說,就是心臟病。
這其實是非高原地區的突然長期居住於高原地區都會有的疾病,蘇沉以前看過一些調查,據說幾乎所有的駐藏士兵都有或輕或重的心臟病——這是幾乎等於他們混著血淚和傷痕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