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173還能喊多少遍呢

有一瞬，楊大剛獃滯的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兒。

楊如也是第一次正眼看他。如阿寬所說，這個男人老了，頭髮白了，鬍子也有些許的白，面容枯瘦憔悴，真的是好慘的模樣。

就是在街上看到一個這樣的路人，楊如都會於心不忍，可是現在，她卻能對自己的父親這樣心狠，這樣不近人情。

「小如，爸爸，爸爸真的知道錯了，爸爸不求你原諒，你就讓爸爸為你做些什麼好不好？」男人哭著老淚縱橫的說。抬起的手似乎想碰她，又不敢碰的顫抖放下。

楊如跪在那裡，挺直背脊，與哭的一塌糊塗的男人，她的表情雲淡風情的太過冷情。

她就那樣高傲的揚著下巴，以一種睥睨的姿態，微微嘲諷的說著，

「這位先生，事到如今，你能為我做些什麼呢？你看看我生活的樣子，我嫁了一位很好的老公，我不需要了你了，而你的出現，只能成為我的負累你知道嗎？

你愛過我嗎？真的擔心過我嗎？你確定嗎？還是，你終於發現你的拖油瓶女兒長大了，並且有能耐了，所以想要回來投靠她，想讓她給你養老呢！」

「不是的，不是的！」楊大剛臉色煞白的急忙搖頭。

劉嬋看女兒冷血無情的樣子，不忍楊大剛一直這麼丟人下去，走過去扶起他冷聲勸著說，

「我們走，不要理這個沒人性的東西！」

人性？楊如聽到這兩個字，先是嘲諷的勾勾唇，而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只是她的笑聲格外悲涼。

有時候，不是特別傷人的一句話，從一個對你來說，身份不一樣的人嘴裡說出來，或者氣氛奇特的時候說出來，那麼這句「不傷人」的話，殺傷力也挺大的。

蘇上景看楊如狀態不對，正要上前扶起她，卻突然聽到「啊」的尖叫。頭一扭不知道楊意從哪裡拿了把菜刀衝出來，雙手舉著菜刀亂揮，嘴裡惡狠狠的說著，

「我砍死你們，我砍死你們！」

一直悲痛到極致的楊如也被突然拿刀衝出來的妹妹嚇了一跳，不自覺的驚站起身。

楊意似瘋了，雙眼腥紅，眼睛里有著噬人的恨意，雙手拿著刀亂揮。

劉嬋和楊大剛也怕死，怕被砍住，邊狼狽閃躲，邊逃離著屋子。

等人都走了，楊意還拿著菜刀要激動的追出去。

楊如清醒過來，立即跑上去抓住妹妹，焦急大喊著，

「小意！」

楊意突然定住，回過頭看到滿臉是淚水的姐姐，手一松，手裡的菜刀撲通掉到地上，差點砸到腳。

她像是怕失去最重要的東西，緊緊抱著姐姐哇哇大哭著破碎喊，

「姐，你不要哭，不要難過，好不好？我們好不容易長大，好不容易用自己的雙手，忍耐，過上幸福我們想要的生活。

所有人都不值得我們在意，所有人的出現都不能趕走我們的幸福好嗎？

他們連我們眼裡的一粒沙子都不算，連個屁都不如。姐，你看著我，看著我，你有我……你有我啊，我希望我的姐姐能一直一直幸福，其它的人都不算，好不好？

你看著我，聽我的，好不好？」楊意雙手扶著楊如的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沒有爸爸，還有一個不靠譜的媽媽。可是她從來不覺得沒有爸爸媽媽會怎麼樣，她只要有姐姐就好。

她知道姐姐會一直照顧她，雖然很兇，也很愛她。

如果上一秒楊如的心還冷硬如冰塊，討厭親情，這一秒卻因為楊意的崩潰，發瘋，執著，而心軟的一塌糊塗。

從小到大，討人厭拖人後腿的妹妹，一直是她精神上的救命藥丸啊。

很小的時候，妹妹用一種天真無辜的眼神，就能輕易讓她咬牙面對生活中的所有苦難。

長大后，妹妹同樣能用眼淚，再次讓她動容。

她和妹妹一樣，不管自己過的多麼不好，有時候再討厭對方，卻終究希望對方過的好。因為，她是這世上自己唯一唯一最親最親的人。

可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想讓對方過的好，你也得過的好，那樣，才能讓愛你的那個人安心啊。

如果剛剛妹妹真的拿刀砍到人了怎麼辦？她是不是就葬送了妹妹的一生？

想到這些，楊如也忍不住放聲大哭，緊緊抱著妹妹含淚點頭說，

「好，姐答應你，姐會過的很幸福，他們就是一個屁，姐才不會讓他們影響自己的幸福，小意，我們要一直幸福下去好不好？」

「好！」楊意撅著嘴委屈的流淚點頭。

她們彼此抱著，楊如溫柔憐愛的伸手給妹妹擦眼淚，楊意心疼難過的伸手給姐姐擦眼淚。

阿寬與蘇上景站在旁邊看著她們姐妹倆也有些動容。現在這年頭到處都是什麼防火防盜防閨蜜，看著這對真情流露的姐妹，真的覺得很正能量。

阿寬更覺得，楊如和妹妹的感情，就像他與少爺的感情。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影響他和少爺從小到大的手足之情。

送楊意下樓，轉來的路上，楊如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蘇上景握著她的手心疼問，

「還在想之前的事？」

楊如擺擺頭淡淡一笑說，

「從小到大，我可能妥善的處理好生活中所有事，卻唯一處理不好自己的家事，幾乎每一次都是這樣。」

「每一次我想敞開心胸的去接受一切，但結果總是背道而馳。」

「老公，我真的覺得我很糟糕，每一次我覺得我錯了，想要改，想要珍惜，想要重新開始一切時，我總會把局面弄的更糟糕……然後希望狠狠落空，期待重新破碎，再一次把人生歸為零，再一次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多餘的人。

為什麼，為什麼我每次拚命的想去做好一件事時，就會失敗呢。老公，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太認真了，是不是認真的人一定會輸。

小時候我那麼渴望我的父母在一起，做夢都想。可是現在，我卻TM的搞笑的只想他們分開。」

蘇上景摟著她的腰，長長嘆氣。傻瓜，只有越再乎，才會越亂了方寸啊。

她只是個看似堅強卻很脆弱的孩子罷了，她比別人更渴望擁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所以內心才湧起這麼多複雜的情緒。

其實為什麼一開始蘇上景扶楊大剛進屋，因為他比楊如更了解她的內心。

可是楊如卻執於仇恨，故意忽略自己的內心，這樣讓自己痛苦，也讓別人痛苦。

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陪她難過，等著她掙脫后再次成長。

「老婆，每個人都人每個人的人生軌跡，我們不能決定別人要怎麼過怎麼生活，但是能決定自己怎麼過怎麼生活，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好嗎？看你一直哭，眼睛都哭腫了！」

「好！」楊如笑著點頭。她對自己說，對她來說，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老公兒子和妹妹。她不要為了那些不重要的人，讓這些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擔心難過。

就算為了別人，她也要開心起來，試著不那麼極端。

就這樣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劉嬋和楊大剛都沒出現在她的面前。

G城說大也不是很大，有時候逛超市楊如還擔心會不會突然碰到劉嬋，如果碰到要怎麼辦呢，是上前打招呼？還是裝作視而不見？

到底是自己的媽媽，裝作視而不見太說不過去，可打招呼嗎？好像又很難做到……幾乎一想，她就會心煩。

這樣心煩了許多次，事實上一次也沒有遇到劉嬋。似乎劉嬋就這樣終於走出了她的生命。

她應該放心，或者輕鬆的。

可是心裡的那種小失落一天天擴散擴大，變成很明顯的失落。

她領著孩子們逛公園時，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偷偷躲在公園哭，哭的那麼傷心。

她好心的遞了張紙巾，也就隨口問問，阿姨說，她想找個老伴，可兩個兒子都不讓她找，還威脅她說，如果她敢找，就不會給她養老。

阿姨說兩個兒子長年在外地，兩三年不回一次家，她丈夫也死了十多年，以前孩子小不敢找，現在孩子長大了，想找一個，只是想以後的日子不那麼孤獨……

楊如聽著，不忍的落下淚，覺得那兩個兒子太壞了，這位阿姨還多麼年輕啊，最少還能活四十多年，卻要一直這樣孤單的活下去。

可是看著哭泣的阿姨，楊如又不禁想到劉嬋，好似看到劉嬋的身影，好似看到劉嬋無奈的說著那句，

「我年紀大了，就想要一個伴兒啊！」

伴兒是多麼重要的詞，不是兒女能帶來的那種陪伴。有幾個兒女經常陪在父母身邊？頂多就是給父母錢花。就算兒女能天天陪著父母，可和伴兒還是不一樣啊，漫漫長夜，是那個伴兒躺在你身邊陪你渡過。

她又想起，那天推開門，看似很溫情的一幕，楊大剛給劉嬋夾著菜，劉嬋臉上露出久違的幸福的笑容。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有些苛刻，她是不是太狹隘了？

失落，懷疑，否定自我，讓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大的最後她害怕去逛公園了，看到一個孤單老人的背影，總覺得那個人是劉嬋。

其實她自詡對劉嬋好，真正對她又有多好呢，除了給錢讓她衣食無憂，給過她真正的溫暖嗎？

事實上，劉嬋在她這裡，充當的只是一個保姆的角色。

這幾天，兒子在背三字經。

每次念到那幾句，楊如就會發愣。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

首孝悌，次見聞。

什麼是孝順？重要的不是孝，而是順。能夠順從父母，才是真正的孝順。

雖然上面的故事，顯的過於愚孝，甚至有些可笑，可是和自己比起來，相差那麼遠。

有時候兒子清脆稚嫩的朗讀聲，會讓她覺得是一種嘲諷，在嘲笑她的內心。

孝和順，兩個字，她都沒有做到。她連簡單的三字經上的事都做不到，她有什麼資格去做一個好媽媽呢，去做一個好榜樣呢！

很多時候，你會特別堅定的說，我不會怎麼樣，我絕不會怎麼樣……並且永遠不會更改。

可是人生太長，你太年輕，總有一些經歷和見識，會觸動你某一時的堅定想法，會讓你領悟從而改變，那時候你會發現，其實退一步沒有多難。

其實退一步，是真正的海闊天空。讓自己舒服，也讓別人舒服。

大半年過後，過完年後的初三，楊意看著到處張燈結綵，萬家燈火，喜氣洋洋的城市面貌，突然想到劉嬋，突然想結束自己心中的這種失落與不安。

真正的愛，是放手與尊重。如果你愛她，就給她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以你為中心，去干涉其它。

楊如俯望著窗外的美麗夜景想到，就做了決定。這一次，她不會哭，不會激動，而會很成熟很平靜。

她要笑著對劉嬋說一聲祝福。

初四這一天，楊如帶著老公兒子去劉嬋那兒拜年，也許四是一個很不好的數字，所以註定這一天有不開心的事發生。

楊如先是敲門沒人開門，後來拿鑰匙打開門，屋內擺設整齊，也並沒有搬家的痕迹，看得出來，是兩個人一起共同生活。

楊如發現這點兒后，除了心裡微微異樣，並沒有特別激動，她來之前，就已經為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後來問了周邊鄰居，才知道劉嬋住院了。

鄰居很可惜的說是宮頸癌，晚期。

楊如呆了呆，不知道是怎麼被蘇上景拉著上了車。等她回過神時，車子已經開的很遠了，她從包里急忙掏出手機，在搜索攔里搜著「宮頸癌」三個字，越看心越慌，臉色越白。

昨晚想了一夜，說好了今天不會哭的。可是再推入病房的那一瞬，看著躺在床上虛弱的驚訝起身的女人，那一刻，她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掉落。

她覺得老天太愛和她開玩笑了。每一次她願意認輸願意妥協時，它總會送給她更大的驚嚇，去鍛煉她的心臟和接受力。

「媽！」她哽咽喊了一聲，還沒走到床邊，腿一軟就撲通跪了下去。

好失敗。她恨了這麼多年，怨了這麼多年的女人，最後，卻能這樣的讓她心如刀割，淚水連連。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這樣心疼這個女人，那麼那時候，她對她的怨恨是不是能少點兒？

她怨她啊，可是，她也不想要這樣的結局。甚至以後她繼續賭博，她們母女繼續吵，吵一輩子都沒關係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丟下她。

「媽！」她就跪在那裡哽咽心碎的喊，其實，還能喊多少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