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懷疑
山間小路,崎嶇難行。
一輛樸素的馬車行駛在彎曲的小路上,時不時有鞭子揮舞打在馬上的聲音響起,顯得四周格外的靜謐。馬兒馱著兩個包袱,又拖著馬車艱難的爬上小坡,步伐有些緩慢。
馬夫探出頭看了看前面的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微微偏過頭對馬車內的人說:「姑娘,您這是要去哪兒呀?前面的路比剛剛那道路還要難行,之後的路怕是不好走了,今晚許是翻不過這座山,要在野外過一夜咧。」
馬蹄子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馬兒有氣無力的發出嘶嘶的聲音,馬夫看了一眼,又繼續跟馬車內的人說話:「姑娘,這走了好幾天了,馬也累了,不如我們休息會兒?」
車內傳出一聲輕輕的嘆息,旋即響起一位年輕姑娘的聲音:「日夜趕路著實辛苦您了,只是我不大喜歡在野外露宿,翻過這座山便有一個小鎮,煩請再趕上一段時間的路。」
那聲音柔弱而溫柔,聽著便像是一位養在深閨不知疾苦般的小姐。
馬夫皺了皺眉頭,又心疼的看了看馬兒,還想再說些什麼,裡頭又窸窸窣窣后,年輕姑娘從裡面推出一個香囊,柔聲道:「我第一次出遠門,不大懂這些,這些還請收下。」
那香囊甚至精緻,做工精細,料子的觸感便知曉價值不菲,提在手上沉甸甸的,打開一看便是有好幾錠雪花紋銀。
一年也未必賺的上那麼多的馬夫愣了愣,忍不住道:「姑娘,您出手也太大方了些,只是……有個詞講得好,叫做什麼,財不露白。我沒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怎麼跟您說,但是您是讀書人,應當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車內的人沉默片刻,又是輕輕嘆息,還忍不住帶上了些啜泣:「我……我不知曉這些……」
「哎,姑娘,您別哭呀,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馬車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怎麼就讓車裡人掉了眼淚,不由得有些著急的抓了抓腦袋,「我就是好心,再說了,出門在外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這太多的錢也經不住您那麼揮霍。」
裡面的啜泣聲沒有停止,在這荒郊野外隱隱有幾分蕭索恐怖之色。
馬夫心中暗道麻煩,只覺得有幾分煩躁,於是嘆了口氣:「得得得,我不說了,您坐好啊,這時間不多了,我們得在黃昏前翻過這山呢,您坐穩咧。」
說罷,馬夫抬手揮動鞭子:「駕——」
啪!
鞭子落在了馬屁股上,換來一聲嘶鳴。
…………………………
謝晚棠這幾天難得睡了個好覺,也許是疏影特意叮囑了旁人不要來打擾自己,這一覺她睡到了日上三竿也沒有人來吵她,醒后只覺得肚子餓的咕嚕嚕的叫。
「你可真能睡,現在才醒。」才伸了個懶腰,耳畔就傳來一聲輕哼。
手還僵在半空,謝晚棠眨巴眨巴眼睛,視線緩緩落在了桌前看著書的奶娃娃身上,左右掃視沒有發覺其他人才鬆了口氣,笑吟吟的抱著被子:「嗯哼,小阿芸怎麼主動來找我了,是晚上一個人怕的睡不著還是打算過會兒要同我一起吃飯呀?」
「少胡說八道了,我又不是你,怎麼可能會怕的睡不著。」謝芸鄙視的看了她一眼,視線轉回到書上,一本正經道,「哼,我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被昨天的雞腿撐得肚子痛罷了。」
疏影老早就在外候著,聽見裡面的聲響後知曉謝晚棠已經醒了,便喚人服侍她梳洗。
閉著眼睛任由疏影給自己梳頭髮,謝晚棠眯著眼睛透過鏡子看見謝芸手上的書赫然是一本《孫子兵法》,臉上的神情不由得有點崩,還帶著幾分對世界的懷疑:「……阿芸,你真的看得懂么?」
她都看不懂這本書,就算看了也記不住,難道謝芸真的是個大佬……
「先生會問。」謝芸瞥了一眼謝晚棠,取笑道,「不過沒關係,謝晚棠,我不會問你的,畢竟你是向來不看書的。」
她不看書?那是不是她不認字當個文盲也沒問題?謝晚棠的眼睛忽而亮了起來。
端著茶走進來的橫斜輕哼了一聲,不服氣道:「二小姐這話說的不對,我們王妃也是熟讀史書的。王妃又常年跟著老爺,孫子兵法也是懂不少的,二小姐可莫要小看。」
…………看樣子還是白高興了。
謝晚棠嘆了口氣,望見橫斜說完,謝芸便轉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像是在思考什麼,而後很快開始翻動自己的書,一副像是……要考一考她的樣子。
心中警鈴大作,謝晚棠的視線在梳妝台上迅速掃過,拿起了一隻蜻蜓纏花遞給疏影,語速極快:「這個倒是挺好看的,今日簪這個吧。前幾天那件水藍色的袖衫拿回來了么?今日就穿那件吧。」
疏影笑著拿過她手上的纏花:「奴婢知曉王妃喜歡水藍色,那件衣裳早就拿回來了,橫斜,將衣服取出來。」她的手靈巧的在謝晚棠頭髮間擺弄,柔聲道,「王妃近日很喜歡素凈的裝扮,很是好看。」
視線落在了謝晚棠的身上,謝芸皺了皺眉頭。
謝晚棠向來喜歡張揚歡快的打扮,不是紅衣就是鮮艷的顏色。作為女兒家時喜歡穿勁裝,頭髮都梳起來綁一條同色的髮帶裝扮,看著英姿颯爽,分外幹練的模樣;喜歡上七王爺之後,便開始打扮的很是成熟,頭髮梳的繁瑣,戴著貴重的簪花珠寶,臉上脂粉卻是一樣的明媚美艷,就像是她的性格一般。
而如今這幾日她所見的謝晚棠,打扮的很是少女,脂粉也很那般濃重,反倒沒有蒼白憔悴之色,膚色雪白,神態悠閑的,倒是多出幾分輕靈之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性格忽而轉變,整個人的氣質也跟以往大不同,倒是更惹人心生親近之意。
謝芸看向謝晚棠,她正翻動著桌上的簪花珠釵,臉上有幾分好奇之色。
聯想起之前的景象跟這幾日的變化,謝芸的眼底逐漸浮出幾分懷疑。猶豫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書,腳一蹬跳下凳子,走到了謝晚棠身邊,仰著頭看她,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謝晚棠看向她,還俯下身子笑吟吟的看她:「怎麼啦?阿芸是來看看大姐姐好不好看的嘛?」
心底有幾分掙扎,謝芸閉著眼睛深深呼吸,睜開眼睛的瞬間抬手扯動了謝晚棠的衣服。
謝晚棠尚且穿著白色單衣,鬆鬆垮垮的,被謝芸那麼一扯,肩膀處的衣服便被順勢拉開,露出她雪白嬌嫩的肩膀,以及一條橫跨了後背與肩膀的歪歪扭扭的疤痕。
她的懷疑沒有成真,謝芸卻悄悄鬆了口氣。
小姑娘皺著眉頭,像是質問:「謝晚棠,這裡的痕迹難道養不好了么?女孩子留疤很不好看的,要被未來夫家嫌棄的。」說到這裡,她像是明白了什麼,語氣忽的沉重下來,「……所以他不喜歡你啊。」
謝晚棠眨巴眨巴眼睛,有點懵。
立刻幫她把衣服拉回去並且整理好,疏影溫柔道:「這是王妃當年為了救二小姐留下的疤痕,難為二小姐還記得呢,只是王妃自己不在意,且這傷痕落下的時間太長了些,怕是一時之間很難養好了。」
原來還有這種事情,難怪謝芸不是很討厭她……
謝晚棠瞬間就明白了這條疤痕的由來,便笑吟吟的把謝芸抱到自己懷裡:「有勞阿芸擔心大姐姐了,不過不妨事的,只是一條疤罷了,我們是鎮國公府,身上哪裡能不留疤呢?」現代女孩子磕磕絆絆留疤的多了去了,多大點事情,謝晚棠心想,「再說了,這疤衣服遮一遮就看不見了,那王爺不喜歡我才不是因為這個呢,你可別亂猜。」
因為剛剛才懷疑過謝晚棠已經被人替代了,這個可能是假的謝晚棠,所以才想著看看她身上的疤來確認這個是不是真的謝晚棠的謝芸微微民樂抿唇。疤痕是當年娘親發瘋打她時,順手摸起簪子朝她刺過來,是謝晚棠衝出來抱著她用後背擋住了,否則她早早就沒命了。
想到這一點,又想到謝晚棠不被她夫君喜歡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疤痕,就是因為自己害得,謝芸便覺得又討厭謝晚棠,覺得她活該,又覺得是自己的錯,對不起謝晚棠。
她尚在糾結為難中,被謝晚棠一把抱起來時除了剛開始有些不習慣試圖掙扎了一下后,想到傷疤便又壓住心底的怪異之感,沉默著讓她抱在自己懷裡。
「阿芸真乖。」
要是謝晚棠能夠一直像是現在這個樣子……她也許可以試著不討厭她。
謝芸悄悄地想。
凝視著鏡子裡面乖巧的小姑娘,任由疏影搗鼓自己的頭髮,謝晚棠的視線落在了小姑娘綁著兩個包子沒有任何裝飾的頭髮上,旋即又落在桌子上的珠釵上,忽而眼睛亮了起來:「阿芸,我們下午去逛逛街吧?過段時間天氣要冷下來了,你是不是還沒有新衣服呀?我們親自去挑料子做衣服怎麼樣?」
她美滋滋的拿過幾個簪花在小姑娘腦袋上比:「再給你買一些簪花——」
話還沒有說完,懷裡乖巧的小姑娘瞬間沉下臉色,面無表情的推開她的手,一把跳了下去,還是橫斜扶了她一把才站穩身子。禮貌的道了一聲謝,謝芸面無表情的走到了桌前拿起自己的書丟下屋內的主僕幾人朝著門外走去。
算了,她還是繼續討厭謝晚棠吧,不管以前還是現在,謝晚棠就是很討厭。
謝晚棠的手還拿著簪花放在空氣中,一頭霧水的看著房門,而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簪花,又看向疏影橫斜兩人,一臉無辜:「剛剛還好好的乖乖的,怎麼突然就……我是哪裡說錯話了么?還是說,這個簪花太丑了,她懷疑我的審美才跑掉的?」
橫斜立刻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沒有沒有,這個簪花很好看,王妃所有的首飾衣裳都非常的好看,自然不會有不好的東西,王妃您不要那麼想,二小姐她、她本來就性格有些奇怪,回頭您哄哄她就是了。」
把簪花插在謝晚棠的髮髻上,疏影柔聲道:「二夫人她……她有癲癇之症是眾人皆知的,最初瘋瘋癲癲的還不是什麼問題,後來病情嚴重了,便喜歡打二小姐,自從那一次發瘋了拿著簪子刺傷了王妃您后,老夫人便命人將她的珠翠都取了去。本是想讓二小姐去別的地方養著,但是二小姐不肯同二夫人分開,只好吩咐屋子裡頭也不許留下任何利器,以免再一次刺傷二小姐,許是因為這樣,二小姐也不戴簪花,怕是方才的話……讓她有些不開心了罷。」
回憶起這件事,謝晚棠沉默了片刻,將手上的簪花放到了梳妝台上。
「那也不能朝著王妃發脾氣,此事又並非王妃的錯,況且王妃還救了她呢。」橫斜見謝晚棠沉默了下來,便急聲解釋道,「王妃,您不必為此自責的。而且二小姐現下住在王府內,即便是置辦些珠翠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也不會讓二小姐再被人傷著的才是。」
「……這件事的確是我思考的不對,不怪阿芸的。」謝晚棠看見橫斜一心為自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抬手安撫般的摸了摸她的頭,隨後她嘆了口氣,解釋道,「阿芸的母親瘋瘋癲癲的,就算爹爹訓斥過,府中肯定還是有不少閑話議論阿芸的,但是阿芸畢竟那麼小,她父母的罪責不應當由她受過。」
橫斜被摸了頭順了毛,此刻很是乖巧:「王妃講的對,二小姐的確在府中受了不少苦。」
謝晚棠滿意的看著橫斜,柔聲道:「因為從小吃苦,所以阿芸的性格有些古怪,也比旁人要敏感一些,若是不小心說錯了話,踩到了讓她不開心的地方,這的確是我的問題,不是阿芸的問題,她還是小孩子,不應該壓著自己的情緒。」
深深地嘆了口氣,謝晚棠道:「她還那麼小,便要學會偽裝自己的情緒,那才是可憐。如今府中沒有別的親人,我是阿芸的大姐姐,應該要多多照顧她,讓她快樂些,橫斜,你們從小跟著我長大,是不是也希望我跟阿芸一直開開心心的呢。」
似乎被謝晚棠的話說動,橫斜有些感動的點點頭:「王妃說得對!」
「奴婢以後不說二小姐的壞話了,一定好好照顧二小姐!」
……看來她洗腦的本事也不是很差呀。
謝晚棠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