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廊內，歌舞笙平，紅紗飄曳；廊外，夜色憧憧，樹影婆娑。

這裡還是和春節的那夜一模一樣，華麗，壯觀，美艷，衣香鬢影，紫醉金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卻比那個雪夜，更寒更冷。

「剛才我聽到風聲說，黑太子要跟姬宮舞定婚，說是三天後就迎娶為正妃娘娘。」

「老天，這麼快。之前不是才……」

「噓，小聲點。你們不想活啦，現在這宮裡上下，國里內外，到處都有殿下的耳目。如今不比得過去了，好多世家在這次大戰期間紛紛落馬，黑太子的手段啊……」

她倒是注意到了，那些前來的貴族們很多一聽到黑太子三個字時，臉色都不怎麼好。呵呵，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只是不知道那個當事者，願不願意再跟她分享呢？

正妃啊！

還是和那晚一樣，她又要被人背叛，拋棄了嗎？

纖弱的女子，只一襲簡單素凈的白裙，若是仔細看來，無疑只是一件居家服。但此刻，女子那一身飄渺得彷彿隨時都會散去的氣息，增添了這一襲白裙的飄逸風華。

淡淡的，不惹耳目之間，奪去了路人們驚訝的回眸一嘆。

「呃，老天，我不是眼花了吧？」

「哦……得了，我還以為是鬼飄過去了。」

「你說這舊愛碰上新歡，會不會又鬧出什麼？！」

「噓……」

纖細的白影，終於消失在華麗的燈影中。

夜幕星空，突然爆出一片炫爛的煙火，碎落的光影，彷彿墜入了凡塵的寶鑽，一閃一閃，化為塵世中千萬盞俗氣的華燈。

再美的景色，也有蒼海桑田更迭的一天，所以她眼前的光景才會再一次出現，然後用著惡魔般可怕的爪，狠狠地撕開她的胸膛。因為不是第一次，所以不會再那麼痛，那麼可怕，對不對？

雷，我在這裡，你看到了嗎？

雷，我在這裡，你感覺到了嗎？

雷，我在這裡，你什麼時候來啊？

雷，我想你了。

雷，你為什麼不回答？

雷，我在等你啊！

為什麼？

雷

我愛你

你不要依依了嗎？

「讓我們舉杯預祝，雷恩斯殿下，與姬宮舞公主，結為百年之好。」

司儀殷情地奉上了一雙合情杯，那雕龍轉鳳的精美，就如眼前這對風彩迷人的璧人，讓人移不開眼地羨慕讚歎著。

「乾杯！」

紅髮的男子接過龍杯，朝台下一舉，目光映上白冰般的液體，搖曳之間，無波無緒。他身旁的女子接過鳳杯時，笑容從容大方，但在舉杯之時，碰到男子的肩頭，一股毫不溫柔的疼痛，撞進了身體里，讓那抹笑，裂開了一絲冰冷的尷尬。

「乾杯！」

鏘——

清脆的玉石撞擊聲，輕輕盈入耳內，隨著那冰冷液體地滑入，冰冷的不僅是喉頭的乾澀無措，騰起了心底的恐懼。

身著煙霞紅裳的女子，不經意地抬頭笑看了自己的未來丈夫一眼時，心頭的懼意油然而生。以前出於大家閨秀之儀，對這個世所聞名的風流黑太子只是遠觀罷了。而今這麼近距離的接觸，總是讓她想起近來大戰上，那個被稱為新一代戰神，只執光束刀就殺了上千名矮人的「浴血皇子」，那血腥殘暴的形象，簡直讓人膽寒。而最近剛一回皇都，僅僅幾天時間，就將皇都的官員來了個大換血，那手段之狠辣，速度之快，幾乎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成為其腳下敗寇，凡是肆機還擊者，都被暗中解決掉了。

幾天時間，暗巷陰溝里的血，傳言也不少萬餘條生命。

之前，連父親都在嘆息，他們大概是搭上了一條惡魔之船。

不過，這不重要！

「哈哈哈，恭喜恭喜啊！太子殿下真是好運氣，戰前娶一門漂亮可愛的小媳婦，這戰後又迎得如此佳人良緣，本督實在眼紅。恭喜！」

貝多芬總督突然一陣鼓掌，因其比之人類還要高大強壯的身形，那掌風聲音頗有些力道，讓靠近他的懸空走廊上的貴族們，都被震得直發抖。

雷恩斯單手一摟姬宮舞，笑著轉身了貝多芬那方，道，「這還真要托總督大人的福，上次宴會，一睹舞公主風采，便一直銘記在心。今日終於功成名就，迎得佳人在側，倒是男人人生一大幸事。不知道總督大人有沒有興趣，與我再干一杯？」

剎那間，貝多芬總督雙眼一眯，瞳仁收縮成殺意的針尖，轉眼又笑如春風，應了下來。

整個大殿里，氣氛頓時冷沉了不少。下一刻，被司儀刻意安排的舞曲打斷，稍稍回了溫。

愛德華看著這一幕，心底直亂跳。心說，雷恩斯這小子也太狂了，如此沖頂著總督來干，怕是很快就要遭報應了。雖然之前他們暗中切斷了許多通訊，讓總督晚了一大步，沒能及時干預這次全球大戰，但是之後就很難說了。

因為，向姬宮舞下丹書的泰坦貴族，正是貝多芬總督。

還有兩個大洲的地盤沒有收回來，各大世家們仍等著看好戲。那些被推倒的勢力，仍然蟄伏著，等待機會捲土重來。

突然，侍者上前耳語，愛德華瞬即變了臉色，朝殿下門口方向看去，那裡一抹纖細的人影，正緩緩走來，周圍的人一看到她時，都不由自主地讓開了道。貝多芬總督唇角一勾，陰沉沉地笑開來。在眾人都被吸引走注意力時，暗中的勢力已經積極地行動開來。

「還愣著幹嘛，快跟我來。」都是他的弟媳，他不能太厚此薄彼啊！況且，這次要不是依依將龍飛虎的艦隊直接傳到努亞特城，雷恩斯恐怕根本沒機會策劃奪回城市，而後發動這場震驚軍政兩界的全面大反擊。

今晚可是關鍵時間，絕不能讓依依壞了事兒啊！唉，他早就提醒過雷恩斯，要他先辦好這件事，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依依，你身體好了嗎？看樣子你臉色還不太好，不如先跟我到包間里休息一下。等雷恩斯一完，我就讓他去看你？」愛德華拉住依依的手，卻感覺到一手的冰涼，不由心生憐惜。

「不用。」

不知道依依用了什麼方法，居然一下就脫了他的手。他不得不又去伸手拉，哪知道那纖細的人影突然快行了兩步，讓他撲了個空。

「依依，你等等，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說，我要聽他說！」

驀然間揚起的聲音，瞬間怔住了周遭所有人。最後那一句話，直指向高台上的男人，那一直冷得無波無緒的藍眸，在這回眸一刻，彷彿破冰的熱泉，一下活了起來。

現在，他和她之間，沒有一個人。

不過十步之遙，為什麼她會覺得，兩個人已經距離好遠好遠了？

不過三十天未見，曾經的音容笑貌，都煙消雲散去了？

她張口，可是頭一抬，眼前卻一片模糊。

雷恩斯，雷恩斯，雷恩斯，雷……

他的胸口重重地起伏著，一遍又一遍，血氣翻湧著，彷彿又要破口而出。身邊的女人似乎說了什麼，他什麼都聽不到。自從她離開那天起，他總是能在夜裡，聽到那脆弱的呼喚聲，一次又一次，從剛才開始，彷彿就在耳邊。

他知道，她來了。

而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拿什麼樣的面貌面對她。

他對她所做的，比起敖瑾，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他更明白，他們都沒有資格替她做決定，可是出於男人的自尊自傲，還有私心，他寧願看著她以恨他而活著，也不願意她因為愛自己而死去。

有時候，男人的理智的確令人恨之入骨，可是女人的感性也依然讓人無法割捨。

依依，對不起。

我不要聽這三個字。

依依，回去吧！

我不要。

難道你從來都不看看你的身後嗎？

那是你的謊言！

她的身後，在一片低噓中，走來了一個一身銀色西裝的俊逸男人。這場宴會是沒有邀請敖家人的，不過此刻出現的敖瑾公子，模樣頗有些落拓，頭髮有些亂，邊走還邊整理著衣衫，身後跟著跑進來了幾個侍衛，卻在愛德華的示意下又退了出去。

敖瑾只是走到依依身邊，看了她一眼，便掏出了胸口的絲帕，遞上去。她沒接，他便落落大方地收了回來，然後什麼也不說地，站在一旁，像座安全可靠的山嶽。

對於這個三角，不，四角關係，眾人都退到一旁看好戲。尤其是遠處專屬於總督的巨大席位上，貝多芬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游移了片刻后，就朝宮殿頂上的那片墨藍拼花的漂亮穹頂瞄了一眼。

無聲的對峙，仍在繼續。

對，我騙了你，可是你也一直在騙你自己。敖瑾他是真心愛你，你為什麼不接受他？

因為我不愛他，我愛的是你。

雷恩斯突然別開了目光，垂首捏了捏眉心，姬宮舞又說了什麼，他還是聽不到，不過他突然摔掉了手中的杯子，伸手一撈，將女人摟進懷裡，狠狠地吻了下去。

剎那間，上下一片抽氣聲。

足足有三分鐘之久，整個大殿寂針聲息地看著台上那一場火辣的表演。

血，悄悄溢出誰的口？

一滴又一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雷恩斯！」

終於，依依叫出了聲。

那一片狂熱的舉動，嘎然打住。

雷恩斯放開姬宮舞，大步走了下來。

他的目光就像那一次兩人共舞的賽車場上，火焰映亮了那雙冰藍的眼，為它添入了失落已久的靈魂。

「我的側妃，我很高興你今天也能來祝賀我。」

他聲音輕佻，就像當初一樣，俯身時，勾起她的下巴，烙下一個吻。她償到了一股腥鹹的味道。

姬宮舞看著這一幕，氣得直發抖，卻沒有任何行動，侍女突然上前提醒她唇角有血，她用手一抹，目色一黯。這並不是她的血，那就只可能是……

紅髮男人再直起身時，似乎又恢復了往昔的浪蕩隨性。

「我不是來祝賀你的。」

「那就是來踢我場子了？呵呵，依依，我就是喜歡你這性子。不過今天可不行，乖乖回去，晚點我再來安慰你。」

他的笑，就像一柄鋼針，扎得她渾身刺疼。

「我不要你安慰。」她幾乎是用吼的，聲音卻明顯地嘶啞一片。

「那你要什麼？」他不在意地一笑，俯身，湊近她耳邊詢問，狀似親昵無比，可是她的心只覺得越來越冰涼。

「雷恩斯……」

「依依，你不乖啊！」

「雷……」

她深深地看著那雙藍眸，想搜索出她熟悉的東西，可是他笑得那麼燦爛，彷彿……眼前的一切就是真的。這是真的嗎？

「依依，今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

「可……」

「沒有可是，我要的就是這些。」

「你騙我。」

「呵，男人在激情時說的話，向來當不得真的。傻姑娘！」

「可是姨媽說過，你不可以……欺負我，否則她們……都會……幫我……」

淚水，滾進了嘴裡，為什麼會和血的味道一樣，這麼苦，這麼澀呢？

「你都記得，我就明說了。對我來說，遺基的存在，也比你重要。這個帝國，比你重要。還有我身後的帝位，更比你重要。一切都是為了弗雷蒙皇室的千年基業，我放不開它們。所以，你不值得為我流淚。」

所以，我不值得你愛。

他直起身，退後了一步，朝敖瑾看了一眼。後者，只是皺起了眉頭，雖然很想揍他一頓，不過現在還不是好場合。

她突然抬頭，一笑，震疼了他的眼眸。

「我不介意，我……我願意。」

委曲求全，只要能待在你身邊。你需要我，即使只是我的能力。

不行。你的存在現在已經沒有作用了，如果你不跟阿瑟爾離開，那麼我們地球都會被毀滅。

不，不是這樣的。

阿瑟爾會告訴你的，你現在離開吧！

「不——」

他恍若未聞，轉身走回了高台玉階，執起了另一雙玉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那顆曾經一度引起萬千爭議的后戒，戴上了那根香蔥玉雪般的無名指上。

藍色玻璃拼嵌的穹頂，有一點紅光似乎越來越亮。

如同她眼裡的烈火，正洶洶燃燒，就要墜入凡間，焚盡一切，亦或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