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322. 晦氣
國慶假期那幾天,太陽暖暖的倒是很愜意,可過了以後天空就陰沉沉的完全入秋了。冷颼颼的風兒從窗戶里吹進來,午睡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冷兮兮了。
駕駛員人人自危,心頭也都冷兮兮的。
車改已是明確了,11月底必須完成。但如何改,院里密不透風,有兩種傳言:一是院里共18輛警車,駕駛員13個,交出5輛,正符合車改減少車輛的要求;二是駕駛員回報一半,55周歲以上一個不留。
第一個傳言皆大歡喜,這后一個傳言涉及到陶師傅、周師傅、胡師傅、葉師傅、任師傅和阿明六人,如果是真,阿明又將面臨失業了,如此他還有3年9個月才能退休。
「老婆,胖子院子新上任時,就有叫55周歲以上駕駛員走的念頭,只是招了幾個年輕人進來,他們厭憎工資少,留不住,胖子才沒做。這次借著車改,他完全有可能把我們一腳踢出院門去。」阿明預感不妙。
「本來做做到退休蠻好的,再一次失業,都五十七了,工作就更難找了,這將近四年自家每個月要繳八九百塊養老保險,日子就難過了。」冬萍也蹙眉。
「人人都說有『七年之癢』,我在保險公司做了七年,在法院里正好又開了七年車,看來這劫是逃不過了,宿命啊宿命!」
「你們六個人本來就有就業援助證的,可以一起去要求留在院里做到退休的。」
「我們的合同最早是同法院簽的,後來先後同佳駿人力資源公司、國都物業簽,去年又改同區保安公司簽。今年上半年,我們向院里要求年休假、體檢什麼的,院里就叫我們找保安公司去,為了保住飯碗頭,誰敢十哩十噠①去吵要呀!唉!老婆,做么,要我們按院里的規章制度做,而要求么,院里就踢給保安公司了。」
「人事關係改來改去,弄得這麼複雜作啥呀?」
「《勞動法》好像規定,連續同某一單位簽了二次合同,如果再簽,就可以簽長期合同了。他們就是避開同我們簽長期合同。」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阿明有些時間不偏頭痛了,一擔心那車改,頭又劇烈疼痛起來,幸好舞廳能幫他減緩些心理壓力,不然,身子有病,做人沒味。
駕駛員都人心慌慌的,等待著車改的到來,有不少人已在尋找退路了。阿明抱著一絲希望,等待著宣布車改的那一天。
下午沒活兒,他就溜到大森林歌舞廳去,在舞曲聲中,一切煩惱可以暫且拋之腦後。
「阿明!」
阿明泡好茶正進去找位子,背後有人喊了他一聲,他迴轉頭來,一看吃了一驚。
「小潔!」
那喊他的女人就是小潔。她有點兒發福了,但臉上似乎撲過粉兒,嘴唇也抹過口紅,看不出很老態,而衣服也穿得甚是有品味,給人以富貴之態。
「小潔,好久不見,你沒啥大變。」阿明就在小潔旁邊坐了下來。
「還說沒變,老了,都奔六②做外婆了。你倒是真的沒啥大變,還是胖乎乎的樣子,人結結實的,沒什個皺紋,是不是成家了,心寬體胖?」小潔笑起來依舊很甜。
「那倒也是,沒任何牽挂,心態好,可能老得就慢點兒。你回中國來玩?」
「我回國來了,在蕭山湘湖那邊買了套房子,不再出去了。」
「哦?那你老公呢?」
「我與他離婚了。天網獵狐,他是『百名紅通』之一,已被引渡回國入獄了。」
「哦,這樣的,現在反腐動真格的,叫人不敢貪,不能貪,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捉拿歸案,社會風氣好多了,老百姓的心情也舒暢多了。」
聊著天,舞曲開始了,阿明帶小潔上去跳,一握住手兒,阿明的心兒就像觸電似的。小潔的手還是那樣嫩几几、肉鼓鼓的。當雙手緊握時,舊情舊歡頓時像一股暖流在心田裡激蕩。
「在想什麼?」小潔仰著頭,幽蘭微吐,深情地諦視著阿明。
「都過去了。」阿明撫摸著小潔的腰兒,嘆息了一聲。
無所謂誰會愛上誰
無所謂誰讓誰憔悴
有過的幸福是短暫的美
幸福過後再回來受罪
錯與對不說的那麼絕對
是與非再不說我不後悔
破碎就破碎要什麼完美
放過了自己我才能高飛
無所謂無所謂
原諒這世間所有的不對
無所謂我無所謂
何必讓自己痛苦的輪迴
。。。。。。
倫巴是一首改編自楊坤的老歌《無所謂》,曲詞悱惻動聽。這首歌老來再聽,阿明彷彿回到了激情四射的年代,心潮起伏。兩人都沉浸在對過去美好的回憶中,翩翩起舞,忽爾秋雁雙飛,忽爾昏鴉歸巢,忽爾老龍盤柱,忽爾冬梅綻蕊,跳得甚是歡快。
連夜秋雨後,氣溫驟然下降了。人行道上的銀杏、梧桐樹葉兒忽然黃燦燦了,與依舊綠色的樟樹和正艷的紅楓相錯雜,賞心悅目之極。然如此大好秋景,卻提不起駕駛員的勁來。
「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你們當初不聽阿明的話,這下虧得連阿爸姆媽都不認識了吧。」
「何老闆,你以前辛辛苦苦收購紙箱、報紙掙開的錢兒這下打水漂了吧。」
「莊家剪羊毛,割韭菜,賺飽錢兒逃走了,剩下的索兒就扔給你們自家去套了。」
「。。。。。。」
不少駕駛員或十娘倒В,或唉聲嘆氣,談論著股市的下跌。蘇師傅、大秦等人投入股市的錢兒不多,三四萬,攔腰對半斬也無甚大礙,那何老闆進院里開車之前是做廢品收購活兒的,積蓄10萬,又借了10萬,共20萬投入股市,虧到只剩八九萬了。當時阿明再三關照他們炒股要小心,並特別提醒08年的股市,有隻剛上市幾個月的股票就想圈錢1600億,但他們歪了個頭不聽,如此,吃苦頭的日子就到眼面前了。
「阿明,這股市,日你滑得③個娘,急個套會這樣的?我兒子明年要結婚,還想用錢呢!」何老闆或許股票套深了,頭髮都白了不少,原先抽陽光利群,現在改抽長嘴利群了。
「何老闆,你一天到晚『日你滑得』,這下曉得『日你滑得』的味道了吧。」阿明想給這個瓜兮兮的新股民何老闆上上課。
「這股票已跌了這麼多了,會不會再跌?再跌下去我就徹底糟完了!」
「現在剛跌破地板,你曉得地板下面是啥西?」
「地板下面就是地了。」
「是地獄。地獄有十八層,股票一層層跌下去,從那裡跳空上來,就跌回到那裡去,按照現在的指數來看,直直還要跌哩!」
「當初聽你一句小搞搞就好了,這下不曉得要套到啥時候才能解套了。」
「不過,你只要不割肉,有耐心,股票總會從地獄里爬出來,再升到天高頭去的,不然,莊家就弄不到錢兒了。」
「唉!老子做了介多年數的廢品生意,一點賺錢都摜到水汪凼里去了。」
「何老闆,廢品生意做做不是蠻好的,來開車子就這麼一點工資,只能塞塞牙齒縫兒。」
「阿明,隔行如隔山,你不懂。廢品店罪過百辣的,總算沒花頭了,但今日公安來說收購臟物,明日消防來說存在安全隱患,還有工商、財稅、衛生、城管等衙門來找麻煩,我常常請這些阿爹的客。這些阿爹不單單自家來,或帶朋友來,或帶套兒來,吃飯唱歌叫小姐,一請少時三四千,多則八九千,萬把塊也有。我一氣之下,就不要做了。」
「所以,大家都叫你『何老闆』,不過,是『牙筋扳牢』的『扳』。」
「股票一套住,確實扳得貼貼實,袋兒里沒錢兒,原先晩上天天出去賭,現在在家天天看新聞,看有沒有對股市的利好消息。」
「心裡想發財,時光還沒到。你個晦氣鬼,這下曉得想不勞而獲難了吧。」
何老闆55周歲還不到,晦氣沒沾身,阿明、任師傅等六人卻沾上了。
辦公室戴主任、車隊長小宋召集全體駕駛員開會,內容是關於車改。
回顧一年來的車隊工作,繼續留在院里開車的人走後,宋隊長清了清喉嚨,拿出區里的文件說開了。
啰里八索說了車改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后,他說經黨組研究決定,滿55周歲的駕駛員不再留用,一年一個月的工資補償,由區保安公司另外安排做保安之類的工作,然後拿出表格和終止合同書,要大家填寫和簽名。
「我們從來沒年休過,年休假要補償!」
「春節、國慶等節假日,我們沒拿到過三倍工資,要補償!」
「年終獎3600塊,一年未出安全事故的,要加50%發給我們的!」
「12月1日起不上班,但合同簽到12月底,這一個月工資要發的!」
「。。。。。。」
在陶師傅的帶頭下,大家罵罵咧咧的,都不肯簽名。宋隊長只答應一年一個月的工資補償,其它沒有,於是六個人丟下筆,走得了活脫凈光。
上塘河曲曲彎彎的,清清的河水碧浪微搖,岸邊的銀杏樹金黃色的一片,小徑上滿是落葉兒。夜幕降臨后,河兩岸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燈光,有小船兒盪過,倒映在水裡的燈光都碎碎散散了。沈半路上的民居改建裝修過不久,飯店、茶樓門口都掛著燈籠,霓虹燈一閃一閃的。六個駕駛員沒有回家,聚集在一家茶樓里,商討如何向院里多賠償。
「其他區法院、區檢察院的車改都改好了,並不是55周歲以上的人都走,看來只是我們院里某些人的意思。」
「11月底車改必須完成,上交的車輛全部封存,院里要上報區里,他們急,我們不急,不達到我們的賠償要求就不簽字。」
「唉!想安安耽耽做到退休,晦氣搭煞踫上了車改,都一把年紀了,這以後再找開車的工作就別想了!」
「下崗人員,本來就應該照顧的,這說沒得做就沒得做了,臨時工命苦啊!」
「。。。。。。」
大家牢騷滿腹,粗話髒話,朝天亂罵,一直商量到天墨墨黑,統一了想法。
深夜的秋風有點冷,滿地的落葉兒隨風飄舞。阿明丟魂落魄地回家,一路上想著已退休的桑哥他們,喉嚨口苦澀澀的欲吐。保險公司下崗后,他吃盡了找工作的苦,那年還50歲不到,如今已是虛歲57了,再過二個月,就58歲了,還能找到適合自己做的工作嗎?
「老婆,糟完了!院里決定,55周歲以上一個不留。」阿明一跨進家門,就對老婆道。
「七年之癢,你逃不過這劫,命中注定的。」冬萍嘆了一口氣。
「離退休還有三年九個月,只有另找工作了。」
「院里急個套補償你們?」
「一年一個月的工資補償,我做了將近七年,按杭州最低生活保障,最多一萬塊。」
「這錢補償來,也只能自繳一年多一點的養老保險。」
「可能還有七個月的失業金好領吧。」
「老公,天無絕人之路,一口苦飯總有得吃的。」
「小燕、阿芳那裡欠著債務,我心裡急呀!」
【註釋】
①十哩十噠:杭州話,指腦子不正常,有毛病。
②奔六:杭州話,奔向六十歲之意。
③日你滑得:杭州人一種罵人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