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天而降的「表哥」
澄雪素來沉穩的心此刻紛亂如麻。
一時間,恐懼、憤怒如密密交織的絲網緊緊捆綁著她,令她動也不能動。
唯有心跳在這萬籟俱靜的夜晚偏偏聲若擂鼓!
極力壓下心中的紛亂的驚懼和怒意,緩緩放下盪著層層漣漪的水杯,她輕聲問道:「不知閣下是何方神聖,不防直接說出來意。」
沉默幾息,身後才傳來持槍之人低沉的嗓音。
「我沒有什麼企圖,只想在此借住一夜,若小姐肯通融,自然最好。」
聽聲音略有不穩,猜測年齡似是青年男性。
聽懂了來人之意,她暗自皺眉。
若是通融一切好說,那便是倘若不能配合他不介意殺人滅口嘍!
不過既然聽出來人聲音略有幾分不穩,她便猜測來人怕是有傷在身。
略放下提起來的心,她稍做思索后極力柔聲道:「好說,兄台儘管放心在此借住一夜,需要什麼我會讓人給你備來,明天你自顧離開,而我記憶力一向不好,明天便不記得今天的事。」
話雖如此,她心裡卻氣極這半夜闖入她家挾持他的宵小之人!
滿清十大酷刑在她心間百轉千回。
若找得機會將他放倒,定要好好折磨他,讓他知道何為痛不欲生、何為自作孽不可活!
「小姐很聰明。」
似是猜出她所想,持槍人嗤笑道:「我不需要什麼,只要小姐別動,就這麼安靜的待著,明天一早我自會離開。」
被看穿了用意,澄雪也不惱,反而更仔細地思索前因後果。
一個受了傷匆忙躲入她家的人,多半是為了逃離別人的追捕,傷口恐怕沒有機會好好包紮。
她雖是商人,但在這亂世,卻也養了幾個得力護衛晝夜輪流看守宅院。
能躲過她家護衛潛入廚房,來人必是有些本事。
儘管如此,還是讓她聽出他的氣息不穩,想來受傷不輕。
一個持槍男子但身負重傷,一個柔弱女子但勝在主場。
優勢劣勢乃五五之數!
敵我僵持,誰先露出破綻誰就輸!
哼!她不應該著急,在她的家中,而受傷的是他。
澄雪想通了也不再試圖和來人交流,輕輕撫了撫過快的心跳,緩緩深吸一口氣,所有的自製和理智都逐漸回歸。
慢慢地將杯中的清水倒掉,極力鎮定地用夾子將柜上錦盒裡的頂級毛尖放入雕花水壺中。
想了想覺得不夠,便又挑著夾了幾枚半乾的茉莉花瓣並幾塊冰糖放在壺中,用熱水沖了,聞之香氣裊裊,品著清甜凌冽、提神萬分!
男子自覺養氣功夫素來很好,但看到背對著他淡定從容品著花茶的女子,還是忍不住心中微堵。
「小姐真有耐心,是打算和我耗時間?!」
廚房的燈大開,但因女子不能轉頭,所以他只能看到她長長的黑髮柔順地散在肩頭。
她身姿纖細裹在鬆散披著的寬大外衣里,或許因裡面穿著西洋睡衣,露出小片晶瑩白皙的肩膀,修長白皙的手指端著緩緩綻開在玻璃杯里的花瓣,無端的讓人心生幾分燥意。
「或許先生你也想喝?」
她莞爾一笑取過另一隻杯子,倒了芬芳撲鼻的花茶向身後遞了過來。
看著穩穩遞到眼前的花茶,男子微微一怔。
低頭看了一眼左腹的傷口,雖然做了簡單的包紮,但還是有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後地從他左手壓著的部位冒出。
倘若要和眼前的女子比耐力,他多半會輸。
略做思索后,他清了清嗓子開口:「不知小姐可有想要但卻得不到的東西?」
聽他打算講條件,陸澄雪更加放下心來,也不矯情,順勢提出:「自然有,我素來很缺錢。」
他淡淡勾起唇角:「不知小姐想要多少?」
澄雪暗想倘若說得少了反而會讓來人起疑,便提了一個極高的數字。
漫天要價就地還價才是經商之道!
「若有十萬大洋,我必將兄台奉做客上賓。」
不想身後之人竟是一口答應,絲毫沒有猶疑!
不知他真的闊綽如此,或者打算事後賴賬?!
感覺身後之人收了槍,她才緩慢又遲疑地轉過身,卻見到一名身著黑色呢絨大衣身姿挺拔的男子。
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四五的樣子,雙眉濃厚如上好的墨汁,目光皚皚如白雪,雖然面帶血跡,但難掩俊毅軒昂。
澄雪不僅暗道一聲可惜,公子如玉卻非要與宵小為伍。
「還請小姐替我包紮,事後我自會將酬勞奉上。」
男子雖開口相求,但姿態卻絲毫不見低微,澄雪更加堵心。
不過半夜起來喝水,卻被逼著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圈,心中自然十分氣悶,她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主,她一向講求以直報怨!
視線穿過廚房的大門看向二樓的卧室,她的卧室床頭櫃第一層有一把裝了子彈的勃朗寧手槍,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又悄悄掃一眼右手不遠處案板上的鋼質菜刀,距離她兩米遠,這個距離足夠他開槍了,再近一點的就是洗衣盆里的棒槌,大小倒是合適……
正暗暗猜度等他再流多久血才可以用棒槌放倒他,卻見對面的男子又重新抬起了拿槍的右手。
澄雪心中咯噔一下,難道被他發現了意圖要殺人滅口?!
擠出一個無辜的笑容,背後卻攥了攥拳,她小心翼翼地向右蹭去。
男子此時卻緩緩將手槍從右手交給左手,而空出的右手輕鬆地將左手手腕上的精緻金錶摘下往她面前一送。
「小姐,這是前年我去英吉利在一家百年老店買的一款手工表,當時售價摺合3000大洋,雖說帶了些日子,但應該還能值些錢,不如當個定金如何?」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澄雪看著做工精良的金錶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
這是賄賂!但也是威脅!
3000大洋的表雖貴重但還不足以平息澄雪的憤怒。
但從民國十年後國外勢力對國內虎視眈眈,所以海關對進出的把控便嚴了起來,可以輕鬆進出國又如此不在意這樣貴重的金錶的人必然出身富貴,背後可能有不容小覷的勢力。
所以他是借這塊表提醒她值得因一時氣憤而惹禍上身嗎?!
澄雪想明白后便如同被人掐住了七寸,更為氣結,她素來行事都以四錦記為重,自然不想為四錦記樹立一個不知底細的敵人,這樣倒不能再使計放倒他。
只能暗自咬牙切齒默念了幾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才鬆開不覺掐紫的雙手取過他手中的金錶,又憤憤地找了醫用箱給他包紮。
澄雪低頭用熱水燙過剪刀,一邊為他剪開染著血色黏在傷口處的衣服,一邊忍著不快問道:「我的護衛怎麼樣了?」
「只是昏了過去。」
男子淡淡回答,他即使隨意坐在廚房的矮凳上也絲毫不減矜貴氣勢。
澄雪雖不便和他翻臉,但到底意難平。
硬是無視他依然沒有放下的倉,假裝沒看到麻藥,恨恨地直接用小刀為他擴大傷口,並取齣子彈縫合。
小刀劃破血肉令男子悶哼一聲,視線掃過木製醫藥箱子底部的麻醉劑,又看向蹲在身前微微低頭的女子,她正慢慢用針仔細為他縫合傷口。
男子右手用力攥住板凳的邊緣,手背青筋爆出。
視線掃過澄雪纖細又白皙的曲頸,優美中又帶了點銳利的弧度,令他咬了咬牙勉力忍住沒有開口說話或者喊痛。
牆上的西洋鍾只過去一刻鐘,卻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等她縫合完,他虛弱地道謝,卻是滿身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
既然不打算把他送進警局,澄雪便將他安置在外院的客房,明日再做打算。
第二天,傅懷繹是痛醒的。
醒來時天光大亮,靠著綉著大朵玉蘭的軟枕他勉力坐起,粗粗打量起自己所在的房間。
全套楠木的傢具,雕刻著古樸的祥紋。
而窗子則是西洋玻璃所做,吊燈也為歐式水晶燈,中西合璧矛盾中又帶著些許的和諧。
憶及昨日被人追殺,他無奈匆忙躲入了一個陌生女子的家中,卻不知這女子是什麼身份,正在皺眉思索卻被「吱呀」一聲打斷。
卻見一個青年站在推開的門前,端著黑黑漆的中藥微笑著向他打招呼:「表少爺,您醒了,這是按醫生開方給您熬的葯,快趁熱喝吧。」
看了一眼笑盈盈的青年,傅懷繹沉默少許,才明白自己就是來人口中的表少爺,想來這是昨天所遇的女子為了隱瞞實情給他編排的身世。
道了謝,便將苦澀燙口葯捏著鼻子喝了。
方要想法子打聽昨日所見女子之事,又見一個小女孩雀躍地跑到他的床前。
那女孩只七八歲的樣子,衣著精緻容貌可愛,扎著細細絨絨的辮子,一臉期待又熱情地喊他表哥,粉嘟嘟的小臉上掛滿了好奇探究。
傅懷繹耐著性子和她聊了許久,方知原來昨日的女子名為陸澄雪,是城裡有名的家居鋪子四錦記的少東家,而小女孩則是她的妹妹陸澄雨。
據說陸澄雪對家人解釋,他是遠方來的表哥,此次來南京辦事遭遇劫匪被搶了財物又被打傷,故冒昧來打擾等傷好再走。
他又打聽了一些主家的情況后,便借口乏力讓滿肚子問題的陸澄雨帶著自稱冬夏的小廝離開了。
一個人躺在柔軟卻略有些涼意的被褥上,盯著頭頂天青色的絲綢帳子,思索來龍去脈。
此次南下出門,他行蹤甚為隱秘,不想卻在回程途經南京時被不明來歷之人刺殺,受傷流落至此,恐是有親信泄露他的行蹤!
到底是誰,卻一時難以查出,現在離奉天還有很長的距離,一次刺殺不成,他極有可能再經歷第二次刺殺!
回奉天自是陸路比較快,但若走水路對方更不易埋伏……
傅懷繹撫了撫自己受傷包紮之處,一時不免有些猶豫和擔憂。
往常趙松嶺可以給自己提些建議,現在自己與他失散,雖留了秘號,但不知他何時才能找到這,又或者萬一是刺客先一步找到他……
現在他卻不能輕舉妄動,只能靜等,低低嘆了口氣,又思及昨夜的女子接受了自己的條件,且在家人面前為之遮掩,估計暫時不會加害自己,不妨在這休養幾天。
剛剛喝了中藥,因葯中加了鎮定的成分,且他受傷失血過多身體匱乏,不久便又跌入夢中。
傅懷繹渾渾噩噩三四天,都半醒半睡,這幾天只有小廝冬夏、侍女秋蘭和澄雨偶爾來看他,只是再沒見第一晚所遇的女子陸澄雪。
養傷的幾天是這些年來最有空的幾天,除了陪澄雨聊天,也別無它事可做不免有些鬱悶。
而夜晚萬籟俱靜時突然有人在外輕輕敲了幾下門,他一時驚起忙將枕下的手槍緊緊握在手裡后才開口請來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