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故人來訪
張三峰坐在會客室里，擺弄著鋼筆看向窗外的天空。
「多好的天氣啊。」他嘆了一口氣。
他多久沒有認真抬頭看看這個世界了？
身後的門被人推開，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還是那麼討人厭。
「張總怎麼大清早來我這串門了？劉啊，來給張總倒杯卡布奇諾。」
說話的聲音也一樣招人煩。
張三峰站起身正正衣襟，挺起胸膛，但眉宇間似乎找不到當初的少年意氣。
這些年，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
張三峰忍不住在心裡問自己。
看看自己，一身塵霜，滿面頹唐。而眼前這個人，卻和初見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李哲坐在張三峰對面，拍拍真皮的沙發扶手，饒有興趣地看著張三峰：「今天又什麼事，還想讓我幫你搞一批戰爭機器，成全你的鴻圖霸業？」
張三峰難得地對李哲笑了笑，搖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否定李哲的話，還是在否定當初的自己。
這個世界上遲早會有利用人工智慧掀起新一輪的技術革命，但他知道，這個人不會是自己。
但他卻為了一個根本不該屬於自己的痴心妄想，蹉跎了幾十年的時光。
「你是不是覺得我像蚍蜉撼大樹一樣可笑？」張三峰問。
問這個一點點磨光他的妄想，把他從虛幻泡影里拉回現實的人。
「不推兩下大樹，誰又會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蚍蜉？」李哲覺得這沒什麼好笑的。
只不過張三峰給自己構築的夢中大廈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張總，您的咖啡。」小劉端了兩個杯子進來：「李哥，多喝熱水，大力姐叮囑的。」
「……」李哲看著那一杯白水默默無語。
「被人關心的感覺不錯吧？」張三峰覺得咖啡里的奶泡像一張古怪的笑臉：「陳老師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你說美嘉姐？你不會還在打她的主意吧？」
「她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女孩。」張三峰的眼眸中似乎有些落寞。
一個只知道帥哥和party，像鹽汽水一樣乾淨卻又獨特的人。無論經歷多少挫折都能像顆小太陽一樣，梨渦淺笑地照亮周圍所有的人。
「你可別惦記我姐。人家一家四口過得好著呢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搞什麼幺蛾子，小心我……」李哲想了想：「小心我再敲你們公司一筆。」
「我不會。」這些年，張三峰也沒少見識過李哲那如同市井無賴一樣的坑人手段。
他學不會，也不屑為之，但又防不勝防。
他實在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把這種無賴事做得那麼堂而皇之。
「我曾經悄悄去看過她。她女兒，我聽你叫她布崽？很可愛的小姑娘，像當年的陳老師一樣。」
「當初我接近陳老師，是為了小黑。我看中了他們的技術。」
李哲點點頭，把杯子捧在手裡，等著張三峰繼續說下去。
「但是陳老師幾次拒絕我，讓我實在不願意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我的時間很寶貴，有太多事情等著我去做。」
「於是我把目標轉移到敏敏身上，根據當時我手裡的資料，她父親是一家跨國企業的技術總監。」
聽張三峰這麼說，李哲若有所思：「我們技術總監，哦……是小黑，沒女兒，還好還好。你沒機會了。」
張三峰早就習慣了李哲在不恰當時候說出不恰當的話，他沒有理會李哲，只管繼續自說自話。
「和敏敏相處得越久，我就越覺得她這個人俗不可耐。她只會和我討論哪個品牌又出了什麼新款，哪個年份的紅酒的口感最佳。」
李哲掏出小本本打算記錄：「所以討論的結果是什麼？說出價格來讓我死心。」
「每一次看著敏敏戴著梵克雅寶搖晃這紅酒杯，我都會想起陳老師看到我送給她的鹽汽水時興奮的表情。」
「所以那年聖誕節，我說讓她幫我看房子，把她帶回了家。本來我想在平安夜帶著大餐和鮮花出現在她面前，給她一個驚喜。可是我在監控里看到，她身邊出現了另一個男人。」
李哲悠閑轉筆的手忽然一頓：「等等，監控？咦……你好變態！」
要是陳美嘉知道她住在張三峰家的那幾天時，張三峰正通過監控視頻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恐怕陳美嘉會一口鹽汽水噴死張三峰。
「女孩子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李哲甚至不敢問張三峰到底都看到了些什麼。
「所以你今天大清早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你曾經偷窺過我姐？」
「不。我是想……」其實張三峰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找李哲說這些。
或許是因為今天天氣很好，或許是因為天空中鴿子飛過帶起的哨聲勾起了他的一些記憶，又或許是因為他清晨起床時忽然發現自己的鬢角冒出了一根白頭髮。
他只是想要找個人敘敘舊。但想來想去，他忽然發現除了李哲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和誰說這些話。
多少年的，他的身邊滿是爭奪，算計，以及利益腐爛在心底里散發出的惡臭。他接近每一個人的時候都帶著企圖心，這樣的他不配換來任何真誠。
離開了公司里的曲意逢迎和交際場上的燈紅酒綠，張三峰覺得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了滿地的玻璃渣。
一腳踩上去，痛也只有自己知道。
「我就是有點累了。」他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像是個宿醉的可憐鬼。
李哲也漸漸收斂起臉上嬉笑的身上。他站起來走到張三峰身後，背對著張三峰，目光順著會客室木門上的玻璃，看著公司里的員工。
「你早該知道。」李哲稍稍猶豫，還是用手在張三峰的肩上拍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會客室。
「李哥，這季度的報表我放在你桌上了，難得逮到你一次，我今天就堵你門口，不看完報表你別想走。」
「還訛上我了。」李哲笑著順手抓住飛過他頭頂的一隻機械蜜蜂：「這誰的小寵物？做工也太糙了，扣雞腿。」
「那是我念初中的小女兒送我的生日禮物。」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大叔笑容里有毫不掩飾的得意。
「可以啊。明天讓你女兒過來接你的班，你可以光榮退休了。」
雖然只是一扇門之隔，但會客廳外的喧鬧都與張三峰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