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民國十九年
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天,身體總算是松泛了過來,但也只是好過最嚴重的時候大小便都失禁,照理說毒癮犯了不至於如此,可這姑娘大概太小,本身就不結實,又腦袋有傷,這麼一折騰更是造的三魂去了七魄,等緩過來時,也跟高位截癱一樣,虛得手都抬不起來。
也正好,方便她裝傻充愣。
她就像是被打擊崩潰了似的雙眼無神躺著,等親媽跑過來哭的時候,獃滯的來了一句:「誰啊?」
這一句話引發了小範圍地震,醫生的診斷順理成章,不外乎煙癮加腦震蕩還有精神刺激,她短暫的意識混亂了,可能多說說話,理順了想起來了。
也只有艾珈自己知道,這一關她沒熬死,那麼以後就再也沒有想起來這回事了。
她不能白熬,她很想以前的親人,但她也不敢以死嘗試,既然老天剛來讓她為這身體遭了這樣的罪,她好歹得把本給活回來。
這邊,新的家人輪番上陣給她「理順」。
「駿兒啊,你還記得大哥么?你大哥打小就最疼你,帶著你打遍這巷子,還幫你揍二哥。」
「你還沒跟她說倆崽子叫什麼!」粗粗的男中音。
「哦哦對,你爹啊,叫黎光業,黎明的黎,光耀家業的光業……你大哥呢,叫黎嘉武,這個嘉啊,不是家庭的家,這個嘉呢……」
「好了好了,這有什麼好說的,她現在認不認字還不一定,說重點的!」
「……你二哥現在不在,他呀,叫黎嘉文,他也可疼你了,他很快就要回來了,到時候肯定會給你帶很多好東西……」
艾珈傻獃獃的,也不知道聽了多久,一邊慶幸自己不用費腦筋套話,一邊卻被不詳的感覺壓得越來越重。
民國十九年是個什麼年……
不管是什麼年,只要這不是架空,都想讓她想重拾大煙桿!
她已經忘了民國元年是1911還是1910了,或者1912?
反正!建國!1,9,4,9!
近代最兇殘的三十年要讓她撞上了!
沃日啊!上輩子還覺得出生在中國是選了投胎online困難模式!現在一看,這簡直就是深淵模式!
深淵!地獄!究極進化難度!系統喪心病狂級別!模擬人生必死程度!反正她突然覺得擁有如此遠見的她,應該抽鴉片。
「怎麼又哭了?聽說咱家有錢就那麼高興?」親媽黎章氏很無措。
黎老爺出去辦事了,一時半會兒沒回來,否則身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他肯定能看出這回寶貝女兒哭是因為傷心。
艾珈這回神智清醒聽到的消息比她吸毒還要震撼,頓時整個人比犯了毒癮還要不好,更加渾渾噩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腦中跑馬燈一樣的翻著歷史書,除了山姆大叔扔蘑菇蛋和建國大典那兩頁外,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感覺。
更悲慘的是,就算那些悲劇,她也記不清日子。
不能怪她不了解,她基本代表了廣大九零后近代史知識的基本水平,說不定偶爾靈光一閃她還能勉強算個中上游,實在是近代史太慘痛,感覺只要知道仇恨日本好了,別的都不需要考慮,現在她想爬回去至少瞄一眼南京大屠殺是哪一年都不行了。
黎嘉駿,你還是回來吧,姐免費幫你熬這毒癮了,包郵不用償命!
再怎麼在心裡指天罵地哭天抹淚,艾珈的靈魂終究還是要在這身體里安頓下來了,剛來那段時間震撼一段接一段,以至於她都忽略了很多黎章氏敘述中的一些細節問題。
比如,她是怎麼過來的?
想到這個艾珈就咬牙切齒,黎嘉駿這個逗比學人紈絝玩兒戲子,過了年榮祿班開唱的時候和城北大營一個營長的兒子剛了起來,爭著捧一個新角兒,叫什麼灌籃還是觀蘭的,聽黎章氏口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戲子,出事的原因還就是中二病,反正黎嘉駿爭不過氣得七竅生煙,當時就斷片兒了,抄起不知哪兒的板磚就要給人營長兒子來一下,結果搬磚還沒糊到,自己先跑不穩絆了一跤,手裡的板磚滑出來,兜頭就是一下……
「現在至少半個奉天城都在看你笑話了!」黎章氏再次如此總結。
聽完這故事艾珈也要氣斷片兒了,有毒癮不說還活得像個笑話,這身體不要也罷!求抽煙!
緊接著她又惆悵了,還是為黎章氏透露的地名兒。
奉天是哪?這名字端的霸氣,頗為耳熟,奈何這點耳熟已經頂天了,她想破腦殼也想不出北方有什麼城市和奉天有關係的,她連東三省的省會都搞不清楚,只能悶悶的再次擱一邊,繼續琢磨其他的。
聽說這個黎嘉駿是上學的,終於有點正能量了,上的還是奉天一個女子學校,有文化總比沒文化好,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學生還能染上抽大煙的毛病,但只要有這麼一個環境在,擺脫這奇葩的家庭教育熏陶奔向光明的未來還是有可能的。
除了家庭情況和她還要上學以外,對於其他的,黎章氏都閉口不言了,看她樣子,似乎是幻想著她不說,閨女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以前還有更出格的事,並且永遠不會再出格了。
後面半條艾珈勉強可以保證,但是前面半條,她覺得只要她去學校,該知道的她也會知道,而且知道的比這個親媽還多。
快點養傷,快點健康,起床上學!艾珈心裡握拳,寧願暴風雨兜頭砸一臉!
她真覺得自己再躺下去,有什麼事情就無法挽回了。
身體再好了點兒后,她總算能在秀秀的攙扶下起床往外面透透氣,這十來天躺下來,她毒癮是少了,卻依然每天躺得頭疼欲裂,沒辦法,現在是過年的時候,每天不分晝夜燒著暖炕和爐子,暖和是暖和,卻密不透風,簡直像是異次元殺陣一樣逼仄得她想發瘋,艾珈是個宅得住的性子,但也不是這樣宅的,褥瘡都要睡出來了。
可所謂的透透氣,也只是裹著好幾層棉襖,在外頭的屋檐下往外望望。
……剛下完一場大雪,合著以前沒化的積雪,外面白茫茫一片,只看得出青磚白牆,竟然像是徽派建築的設計。
難道這個北方,就是安徽?
安徽人口音那麼東北?
咱書讀得不多,別騙人啊。
艾珈佯裝恍惚的晃了晃:「這還是奉天嗎,怎麼感覺到了南方呢。」
後頭秀秀聽了默不作聲,艾珈隱隱的有點失望,她無時無刻不存著套話的心,可真還沒點亮這個技能,這時候表演被ng了,也只能怪自己智商不夠。
「小姐……」剛想回屋,卻聽秀秀小心翼翼地道,「這個……大概您還有點沒回神兒,前兩年,少帥已經給咱奉天改了名兒了,你能記得起不?咱私底下是說慣了奉天的,但您說學校里那些小姐們可都是改了老說法的。」
艾珈心裡頭小鹿亂撞,她強忍著激動假裝混亂:「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改了什麼來著……哎我這腦子,就是想不起來。」
「遼河兩岸永遠安寧。」旁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年輕男聲,是黎家大少爺黎嘉武,他手裡托著軍帽站在廊尾看過來,「東北易幟,咱奉天省改遼寧省了,現在咱們這兒,是瀋陽。」
哦……遼寧……艾珈的腦內小地圖百度著遼寧的位置,結果是流著淚糾結,黑龍江在雞頭她知道,可到底遼寧省是雞脖子,還是吉林省是雞脖子啊?
最後,東北易幟又是啥啊!
艾珈心裡都怕了,感覺如果繼續問,這過度運轉的腦子得到更多答案會直接死機,可這些事又是遲早要知道的……她只能扭著袖子,繼續一副夢遊的樣子:「什麼易幟啊,為什麼要改,奉天不是好好的嗎?」
旁邊秀秀忽然低下頭,表情就是那種很受不了的「又來了」的樣子,而黎大少也和無奈,卻還是一本正經的回答:「說了好多回了,妹子,換個殼子而已,我們還是我們,沒什麼變化。」
說深入點啊!易幟是什麼東西啊!艾珈定定的看著黎大少,無限不肯放棄狀。
「哎,好吧,進屋,我再跟你說一回,不管你這次聽不聽得懂,你要是再胡攪蠻纏,我也不管你了。」
艾珈乖乖的被黎大少扶進屋裡坐下,裡面剛被掀開棉帳透了氣,還帶點涼意,卻讓她感覺舒服不少,黎大少接過秀秀端來的茶,大馬金刀的坐在對面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很崇拜少帥,為什麼卻忍不了這麼點兒事,你想想,為什麼我們要易幟?」
……這不是我問你的問題嗎兄弟。
「雖然沒捅出來,可我們都知道大帥是被日本人害死的,要不是張司令明大義,一心輔佐少帥,現在我們東北軍會亂成什麼樣,你個小丫頭根本不會懂。」
廢話,我連張司令是誰都不知道!大帥是誰?!張作霖嗎?艾珈偷偷握了握拳,那兒新信息get,現在是皇姑屯事件以後!張作霖已死,張學良上台了!那這個張司令哪位啊,都是姓張的,有親戚關係么?
然後,問題來了,皇姑屯事件是啥時候發生的……
「日本人暗殺大帥就是為了嫁禍國民政府,那我們更不能讓這群畜生得逞,少帥就是因為這個,才提出東北易幟,我們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只肖掛個青天白日旗,裡子怎麼樣我們不管,至少在日本人看來,咱中國人就是統一的,輕易捋不得,懂么?」
艾珈手撐著頭,雙眼放空的思考起來,過了一會兒問了個問題:「哥,你和少帥很熟么?」
黎大少有點尷尬:「遠遠看過,怎麼了,難道你熟?」
「那你這麼邊緣的都知道在演戲了,日本人會不知道?」艾珈攤手,「該挑撥還是繼續挑撥啊這分明是咱自我安慰吧!」
黎大少一口喝光茶站起來粗暴的吼:「抽你的煙去!」摔門而出。
一臉口水的艾珈乖乖的任秀秀擦著臉,忽然想到,誒,剛才說話的時候好像口音很土著啊,終於有點好消息了!
今日getso~多消息,還知道自己有學上,連口音都不用擔心!啊,滿滿正能量!
艾珈心滿意足,繼續起了豬一樣的生活。
半個月後,外出做生意的黎老爺還沒回來,黎章氏又是個裹了小腳的居家太太,最後是黎大少風塵僕僕的從城北的軍營趕來,送大病初癒的妹子回學校。
讓艾珈驚訝的是,原來她躺了半個多月的地方,竟然不是他們長住的家,而是在城外的田莊,是祖輩闖關東時紮根的地方,後面發達了,才在奉天府,也就是現在的瀋陽城內買了大宅。
手頭有了閑錢和肥田,黎家的祖輩也不再滿足於面朝黃土,他們開始跑商,做生意,往來於軍政勢力之間,打拚出了現在的富足家境后,外粗內精的黎老爺立刻開始往權伸手,現在兼著市政府商務部的一個小官,大兒子塞進了東北軍中的勁旅駐紮城外,小兒子則得以公費到日本留學。
至於小女兒,信奉富養的黎老爺就任其自生自滅了。
所以不甘寂寞的小閨女就跟冤鬼一樣作孽來了……艾珈坐車裡悶了一會兒就噁心的想吐,不由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