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三花滿樓(bl)
自古以來,大凡說到時間、時光,人們總是喜歡用「飛逝」、「荏苒」這之類的詞表示流逝太快,快得讓人不舍,讓人惋惜。
可是,當日子是用「熬」地來度過時,還會有人嫌自己時間過得太快嗎?
不,有一個詞,叫「度日如年」。
非常精闢!
精闢到覃衍現在每天清早起來,都會迎著日出感慨一下,這就是他如今的真實寫照。
熬過一個日出沒什麼了不起的,難得是熬過一千多個日出。
覃衍熬了三年了。他自己都佩服自己,回首前塵,一千多個日出啊,多驚人的數目。更驚人的是,他還得繼續熬下去,還有十七年!
這個更龐大的數字足以將他剛剛升起的那點小滿足徹底打落塵埃。
得感謝在父王手下磋磨了半輩子,不然,他可能還真的堅持不下去。
對著鏡子調整好面部表情,微笑四十五度角,覃衍轉身出門。
才剛拉開門,就看見對面斜刺里剛剛下樓的花滿樓,一身素衣,淡雅如仙,臉上帶著微笑。此情此景映入眼帘,仿若一縷春風吹散了覃衍心頭又一個討厭的日出帶來的陰霾。
只是……覃衍的視線不自覺下落。
為什麼每次見到七童,他的腳邊都會有這麼一隻礙眼的小跳蚤蹦來蹦去?
彷彿是感受到熟悉的惡意,正繞著花滿樓撒歡的小看花突然一頓,旋過身,對著斜對面那惡意的來源就是一陣狂吠。
「汪!汪汪!汪……」
覃衍眯了眯眼,慢慢踱了過去。
看花立刻叫得更猛烈了。
覃衍嘆息一聲,神情憂慮,「七童,你說看花怎麼就長不大呢?這都三年了,同齡的狗那個不是狗高馬大威風凜凜的,只有它,一直這麼小。不過它倒是比其他的狗聰明許多。」說完,又蹲□,細細盯著衝到他腳下繼續狂吠的看花打量一番,幽幽道,「該不會是狗心眼太多,脾氣太壞,墜的吧?」
說這話時,覃衍一直沒有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沉默了一下,慢慢道:「約莫……是拜覃公子您令尊所賜的吧。」
覃衍一窒,乾咳一聲,站起身來,誠懇道:「唉,我父王實在是太不厚道了,不過老人家嘛,難免做事有些糊塗。」
花滿樓微笑,「確實。不過年輕人若也做事糊塗,就未免讓人難以原諒了。」
覃衍聞言眼角一抽,立刻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總該給人悔過自新的機會吧。」
花滿樓笑笑點頭,「既如此,永和街的安寧就繼續拜託覃捕快你了。」
覃衍這回是真的抽了,跟在花滿樓身後,可憐巴巴地問:「七童,敢問我還要服多久的刑?」
花滿樓悠然地踱著步子往前走,「不是二十年嗎?我以為覃捕快接到的判決書上說的已經很清楚。」
覃衍咬牙,「已經三年了,難道一點都沒有減刑嗎?」
花滿樓腳步一頓,回首,「哦,覃捕快這麼急著走嗎?也好,現下立時離去也可。七童會幫覃捕快向西門夫人說清楚的。」
覃衍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笑,抬起頭來,看著花滿樓,滿眼都是奪目的光彩,笑道:「不,還是不用了。我們覃家人,做了錯事是不會逃避責罰的。況且永和街這裡人傑地靈,乃是我千辛萬苦所思所想之地,便是人走了,心也是留在這裡的,離開又有何意?七童以為如何?」
花滿樓聞言淡淡一笑,彷彿對他話中的露骨暗示毫無所覺,輕笑點頭,「如此,七童就不打擾覃捕快了。妨害公務的罪名,便是七童也是擔不起的。」
說完,便轉身邁上了另一條街道。
覃衍盯著花滿樓的背影,神情似晴似陰,心思莫測。
花滿樓,花七童,世人都知他寬和大度,良善從容,卻又有幾人知曉,他實際上竟也會如此難纏,軟硬不吃?
覃衍懶洋洋地靠在牆上,眯著眼,盯著牆角一棵半黃半青的小草,不知在想什麼,半響,他忽然笑出聲來。抹了把臉,重新掛上標準的親和笑容,轉身邁向永和街,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花滿樓站在街角,聽著覃衍離開的腳步聲,良久,幽幽地嘆了口氣。
回到百花樓,小看花迎面歡快地搖著尾巴跑過來,即使花滿樓看不到它的樣子,也能想象出它可愛的小舉動,內心的一絲憂慮隨即沖淡。
側頭看向樓內,花滿樓笑道:「有客人?」
樓上響起陸小鳳的聲音,「花滿樓,你出門了?有酒嗎?」
花滿樓笑著邁步上樓,「酒自是有的,而且是好酒,不過卻不一定要請你喝。」
陸小鳳哈哈大笑,「壞了壞了,一向對朋友最大方的花滿樓竟然變得小氣了,一定是有人得罪你了,這個人實在太過分。」
「這個人最過分的其實是害得你陸小鳳沒酒喝吧。」花滿樓微笑著在陸小鳳對面坐下,手裡拎著一個酒罈,敞開的口中散發著濃郁的酒香。
陸小鳳急忙跳起來,一把扯過酒罈,拎起一個杯子,倒滿,一口灌下。
花滿樓無奈地搖頭笑笑,「你似乎很累?」
陸小鳳道:「又困又累。」
花滿樓笑道:「什麼事竟能讓你這樣疲累?」
陸小鳳嘆了口氣,「換了是你,被人從南追到北,從東追到西,從嶺南追到草原,從山東追到玉門關,足足九十八天沒睡過一個好覺,沒喝過一口熱茶,能不又困又累?」
花滿樓搖頭一笑,「確實不能。追你的一定不是美女?」
陸小鳳搖頭,「恰恰相反,不但是美女,而且是絕色美女。」
花滿樓笑道:「我不知道你原來已經改姓柳了,還是你準備做和尚?竟連美女也不喜歡了。」
陸小鳳嘆息,「我既沒有改姓柳,也沒有準備做和尚。更沒有不喜歡美女。只是這個女人,她有些不同。」
花滿樓道:「有什麼不同?」
陸小鳳道:「她是個寡婦。」
花滿樓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奇怪。
陸小鳳彷彿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問題,輕咳一聲,彌補道:「最重要的是,她穿著孝服。還帶著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花滿樓嘆了口氣,「一個穿著孝服的女子,帶著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卻能跟著你從南追到北,從東追到西,從嶺南追到草原,從山東追到玉門關,足足九十八天,她一定有著十分難為的事,也一定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怪不得你要跑。」
陸小鳳幽幽地嘆息一聲。
花滿樓微微側了下頭,忽然笑道:「這樣的女子,她已經追了你九十八天,想必也一定會追你一百一十八天。」
陸小鳳沮喪地嘆了口氣,「這樣的女子,她已經追我到了草原大漠,想必也一定不會放過百花樓。」
說著,他站起了身,花滿樓也站起了身。
樓下馬車停下的響動聲已經停止,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即使沒有見到人影,也已可以從這腳步聲中想象出女子輕柔的身姿。
門開時,花滿樓聞到了一陣清香,不是任何胭脂水粉的香氣,也不是任何一種花香,只是女子的清純的體香。
「陸公子,花公子。妾身有禮。」女子嬌柔的聲音響起,伴著一個福禮。
陸小鳳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花滿樓微微笑著點頭。他多少已明白了陸小鳳避之不及的理由。這女子,不是江湖中人。
陸小鳳跟許多女人打過交道,尤其是美女,神針山莊的薛冰,怡情院的歐陽情,無名島的沙曼……她們大概算起來,都算是江湖中人。江湖女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普通良家女子要開放許多。
陸小鳳已經又坐回了桌前,重新拿起了酒杯,他的臉上已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因女子到來無奈嘆息的人並不是他,他也沒有因為女子的出現而尷尬。他在倒酒喝。
花滿樓卻沒有坐下,他只是微笑著請了女子坐下,自己走到了窗邊,照料起花草。透過窗戶向樓下,花滿樓可以聽到覃衍回來的聲音。
此刻並不是放衙時間,覃衍卻提前回來了。永和街上沒有太大的秘密,百花樓前的馬車一定已經作為一則新消息傳了出去。
覃衍的腳步由急到緩,在見到花滿樓站在窗邊的身影后,徹底恢復平穩。
從樓下看到花滿樓,覃衍的目光飛快地在樓前的馬車上轉了一圈,直接飛身縱上了二樓。
看花正在警惕新的敵人——兩匹拉車的高頭大馬,沒防備宿敵趁虛而入,憤怒地掉頭沖著二樓窗口就是一陣狂吠。
覃衍踏在窗欄上,蹲著身體,正正地面對著花滿樓。他的舉動本來並不算雅觀,但由他做出來,卻意外地貴氣從容,竟也並不會讓人覺得失禮。
屋裡的女子彷彿未曾見到這樣的場面,短促地驚叫一聲。
覃衍看了她一眼。
女子絕美的臉上彷彿染上一層白霜,低垂下頭,再也不敢看覃衍。
覃衍轉頭看花滿樓,「你沒事吧?」
花滿樓已讓開身,聞言一頓,頭微微側了一下,彷彿避開他的眼睛,笑道:「本就沒事。」說完,似乎又覺得語氣太過隨意,補充道:「有勞覃捕快掛懷。」
覃衍彷彿沒有聽到他后一句話,從窗欄上跳下,笑道:「看起來是沒事,不過,我姑姑早說過了,七童心好宜騙,便是知道別人騙你,也會因心軟老實上當。我可不能叫七童你在我這裡受了什麼傷害,姑姑會不饒我的。」
陸小鳳從覃衍跳上窗欄,便已轉過頭來,兩隻眼睛在花滿樓和覃衍身上轉悠。
覃衍自看到陸小鳳,就已經知道麻煩是從何而來。當下一笑,便淡淡道:「姑姑也說了,陸小鳳這人雖有趣,是個還算不錯的混蛋,但卻慣愛搶我們捕快捕頭的差事。實在可惡。但更可惡的是,他自己愛管閑事招惹人就算了,還偏偏要拉上別人。」
陸小鳳尷尬地摸著嘴上兩撇小鬍子,想要張口反駁,卻又想起那句「姑姑說」,便又不好開口了。想起面癱臉的前任小覃捕快,不免也就想到了捕快相公西門吹雪。還是老實閉嘴吧,不然下回四條眉毛加起來只怕也請不出西門吹雪了。
花滿樓也沒有開口。
開口的,竟是那個女子。
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陸小鳳、花滿樓,包括覃衍,都有些詫異地看向了她。
「這位公子說錯了。並不是陸公子招惹妾身,委實是妾身無奈,走投無路才求到陸公子這裡了。妾身也知麻煩諸位公子,然家有冤屈,公婆、夫君一家屈死,求告無門。妾身聽聞陸公子聰明絕頂,又急公好義,是個大大的好人,這才帶著兩個孩兒上門求見。只求陸公子看在孤兒寡婦的份兒上,幫我一家洗脫冤屈……妾身……妾身……妾身給您跪下了……」
那女子原似乎有些懼怕覃衍,但說到最後,卻彷彿連這懼怕也忘了,只嚶嚶哭了出來,說著就要給陸小鳳下跪。
陸小鳳的人就彷彿一隻踩上彈簧的龍蝦,一躥兩丈高,直接從八仙桌前彈到三米外。
那女子被陸小鳳的舉動嚇了一跳,蹲□的動作也停下了。
花滿樓嘆了口氣,輕聲道:「既然有冤,為何不去官府?」
女子輕泣道:「公子有所不知。妾身夫家姓徐。家中行商,也算薄有資產。五個月前,我家夫君外出辦貨,許久未歸,家中擔憂,請人打探,不想竟得來消息,說我家夫君醉酒落湖,溺斃而死。其後不到數日,公公婆婆竟雙雙一場急病,就此去了。府衙判定我家相公是意外溺死,公婆屬病故,只說已結案,不肯再查。」
覃衍沉聲道:「既如此,你怎麼知道你夫君公婆之死有冤?」
徐娘子似乎還有些害怕覃衍,怯怯地看他一眼,垂頭低聲道:「我家夫君有肝病,大夫囑咐戒酒,因此夫君從不飲酒。公婆身體一向康健,從未生疾,又怎會雙雙同時病故?」
徐娘子說完,又低頭輕泣起來。
屋中暫時沒人說話。
覃衍和花滿樓都在沉默。陸小鳳卻有些尷尬,他的確破過不少案子,但那也都是江湖中的,這次這個聽起來跟他實在是有點不搭。
樓下忽然傳來孩童的哭聲,徐娘子一驚,慌忙站起身,對三人致歉,匆匆忙忙下樓去看孩子。
覃衍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突然一笑,對陸小鳳道:「恭喜陸大俠,您的名字已經出得江湖,入得內宅。婦孺皆知。聲名遠播。」
陸小鳳臉上一抽。
花滿樓低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