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阿仁你怎麼樣？」顧唯卿將宋仁的臉反過來,就見他清秀的臉一片灰白。「你中彈了嗎？在哪裡？」

宋仁抖著嘴唇虛弱道：「后、後背……」

顧唯卿將宋仁的身體翻過來,小心地放好,撕開背部的衣服一看，他的心驟然就涼了。

那顆子彈穿過的地方,正是心臟的後方。

「阿仁你——痛不痛？」顧唯卿只覺得喉嚨哽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有點痛……沒事,你別擔心我。」宋仁想要咧嘴笑，眉頭卻一皺。他見顧唯卿緊張地翻找藥物，咬著舌尖咽下湧上喉嚨的血腥。心臟,痛得喘不過氣來了。

顧唯卿卻是看著地上的一堆東西不知所措。要先把子彈取出來才能上藥啊,可是子彈——沒法取啊。

忽然感受到一股力抓住了自己的手,顧唯卿一看,宋仁慘白著臉抿嘴笑道：「不要這樣。」只說了一句就微微地喘氣。

「不要說話,先吃點葯，這些晶核你也嫌用著，我來幫你把子彈取出來。」顧唯卿截斷了宋仁的話，小心地喂宋仁吞了一顆消炎退燒藥。手卻忍不住顫抖。

吃了葯，宋仁的臉色也不見好轉，顧唯卿將鉗子和剪刀消了毒，對著宋仁那張祥和的臉，卻始終下不了手。

「阿卿，認識你快一年了，還是第一次看你這麼猶豫呢。」宋仁笑笑，眼神卻有點飄。

「我——」顧唯卿握緊了手中的手術器具，深吸一口氣，劃開了宋仁背上的傷口，毫不意外地感覺到宋仁一陣顫抖。

「阿卿，你說諼諼還找得到嗎？她、她會還活、活著嗎？」

「會的，等這件事了了，我們就去找她好不好？」顧唯卿用棉紗堵住傷口湧出的血，額頭冒出了細汗。

不遠處的江面有喪屍魚在躁動。鮮血的味道，好濃。

「我床頭上的那盆仙人掌，諼諼應該會喜歡的吧……」

「會的，諼諼會喜歡的……」努力地眨眼緩解眼睛的酸澀感，顧唯卿手下不停，只是血越來越多了。

這種無力感！

前世趙笙就是在保護他的時候，一個不察被打中了心臟。異能者在六階之後就能抵抗子彈了，趙笙一個九階的強者居然會被子彈打中，都是因為他。

晶核雖然能夠加速傷口癒合，可畢竟不是萬能的。人類再怎麼強悍，還是*凡胎。藥品是始終珍貴的。

當時的他沒有藥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笙的眼睛一寸寸地失去了光亮。其實，就是有，在末世前，被子彈打中了心臟，要想存活也是很難的。那不過是他在自欺欺人罷了。

鼻子一酸，顧唯卿低聲道：「阿仁你忍忍……」鉗子伸進了血肉之中，肌理劃開的聲音讓顧唯卿的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

也許子彈並沒有打進心臟呢？也許呢……

只是，沒有，鉗子並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沒有彈頭的堅硬觸感，什麼都沒有。顧唯卿身體一軟，卻還是堅持著做好後續。

止血，上藥，包紮……

「阿卿。」宋仁的臉已經像死人那樣青灰了，眼睛卻亮得驚人。彷彿是從地獄借的火，兩簇火苗幽幽得讓人不敢直視。

「帝都，我們的家，我的、的枕頭下面……」喘了口氣，宋仁接著道，「有東西留給你……」

顧唯卿搖搖頭，小心地、艱難地把宋仁背起來。「是禮物嗎？不要。既然是禮物，你就要親自交給我，我們回去，車隊有醫生，我們找醫生……」

宋仁卻是像在自言自語，或者說他的神智已經模糊了。

「阿卿，你要活下去。小心簫簫。幫我把仙、仙人掌送給諼諼諼……如果找不到，就把它跟我埋在一起……」

「不要說了！」顧唯卿忽然大吼，宋仁的眼神一震，彷彿重新找到了焦距，散亂的目光投到顧唯卿的側臉。

「趙笙他，不要被他欺負了……兩個男人……我沒辦法幫你收拾他……」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顧唯卿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絕望。

腳步聲從前方傳來。顧唯卿抬頭一看，凌亂的衣裝，毀了一半的漂亮長發，狠絕的。如狼似虎的眼神。

那是，趙簫簫。

趙簫簫一步步地走近，左邊臉還在不停地冒著血珠，順著臉頰滑落。

「你們原來在這裡。」還是那麼甜美的聲線，只是語調僵硬，就像金屬儀器發出的一樣。

舉起手中的槍，趙簫簫冷笑道：「居然讓他這麼鬼迷心竅，真的對我動手了！一個男人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槍聲響起，顧唯卿迅速地躲開，喊道：「趙笙呢？你把他怎麼了？」眼前的趙簫簫居然實力不止五階！原來之前是隱藏了實力嗎！

那麼趙笙呢？趙笙呢！

顧唯卿只覺得心跳得都要跳出喉嚨了。

「他？」趙簫簫的眼神似乎有萬千雜緒，凌亂得讓人無法絲絲縷縷地剝開。最後仇恨佔據了她的眸子。狠狠地瞪著顧唯卿，好像真的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去死吧！」左手也抓住一把手槍，趙簫簫眼神癲狂，瘋狂地掃射。

顧唯卿將速度發揮到極致，左閃右避，只是彈雨太過於密集，很快他就中了槍。膝蓋一歪，單膝跪了下來。

宋仁從背上滑落，顧唯卿趕忙扶住，將他放置在地上。趙簫簫剛靠近一步，一顆子彈就擦著她的臉頰而過。本就受傷的側臉，又添了傷疤。

趙簫簫心中憤恨。果然是心有靈犀嗎？一個一個都傷了她的臉！

兩方舉槍對峙，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再問你一遍，趙笙呢？」顧唯卿冷聲道。

「嗤！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趙簫簫諷刺地笑。「你真的喜歡他？他是一個男人！」

「那又怎樣？」

趙簫簫眼中的不甘，恥辱一一劃過，最後只剩下不死不休的決絕。「不敢怎麼樣，你必須死！」地底忽然冒出一大片藤條，唰唰地就往顧唯卿捆去。

顧唯卿手一揮，藤條被懶腰截斷，宋仁卻在他不防備的時候被捆住。藤條收縮，宋仁便被拖到了趙簫簫的腳下。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鼎沸的人聲，聽起來不像是華語。

趙簫簫嘴角一勾，吹了一聲極響的口哨。

「快！在那裡！」

……

「這下，看你怎麼辦？」

宋仁睜開模糊的眼，就見顧唯卿站在對面，滿臉的嚴峻。見自己看到他，還投來安撫的笑。

那笑，勉強得讓宋仁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趙簫簫都能聽到那些援兵在用純正的和語喚著她的名字。泄憤的快感只持續了那麼一會兒，她只覺得有什麼抓住了她的腳踝。

「宋、宋哥——」

宋仁抬起頭，剛剛還像死人的臉詭異地浮上薄紅，眼睛更是像點著了兩簇鬼火。猛地躍起抱住趙簫簫，宋仁回頭大喊，喊得聲嘶力竭：「阿卿快跑！」

顧唯卿的眼睛慢慢地睜大，嘴巴蠕動著：「不、不要——」

「嘭！」極大的爆破聲響起，烈風從地面打旋颳起，激起地面的泥沙土石翻飛。

「不要！」

宋仁和趙簫簫站著的地方，爆炸的強光閃得人的眼睛疼，狂亂的氣流暴走。

那是異能者自爆的象徵。

「小姐！」

「安和小姐！」

……

剛趕到的援兵也是愣住了，一個男人沖向前去，接住了暈倒的趙簫簫。

濃煙散去，趙簫簫躺在男人的懷裡，遍體鱗傷。地上一灘血肉殘骸，衣服碎片。

顧唯卿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血泛紅，連那些援兵咒罵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他家的阿仁，就這麼沒、沒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唯一血肉還被那些人踩在腳下，以一種踐踏的姿勢。

「嘿！他瘋了，快點把他收拾了，我先送安和小姐回去大本營治療！」

「是！」整齊劃一的回應。

顧唯卿透過血紅的霧氣，看到一個男人一步一步地踩在了地上的那灘血肉上，一步一步——

「宋仁！」撕裂空氣的喊叫聲傳遍了這一片區域。天際的雲朵慢悠悠地移動著，時間彷彿永恆。

……

「你說，這個怎麼弄？」

「我也不知道呀。不過，這個氣球真大，也很硬，都戳不破……」

「我們走吧，裡面的好像是死人……」

……

偏僻的江岸，三個孩子圍在一起，低聲地討論著。一個透明的球體陷在淤泥里，裡面的人窩成一團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真的已經死了。

「走啦……」一個稍大的孩子一手拉住一個就要離開這片江岸。卻沒有想到氣球里的人突然動了。

黑色的頭髮垂落蓋住了眼睛，蒼白的臉卻很是俊秀。

「你們，你誰？」男子開口，聲音沙啞低沉。

三個孩子被嚇了一跳，齊齊退開了兩步。

顧唯卿皺眉，伸手一推，空氣防護球就消散在空氣中。他低低地咳嗽了幾聲，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又問道：「這是哪裡？」

「這裡是月城，大、大哥哥。我們有事先走了！」較大的孩子拉起另外兩個孩子，飛也似地跑了。半路上一個孩子摔倒了，也是急急爬起就繼續往前跑。

「嗯？」顧唯卿困惑地皺眉。他難道很可怕嗎？撩開劉海，一雙淡紅色的眼睛美得妖異。

從空間里拿出一瓶水喝完，顧唯卿又啃了一些餅乾火腿，餓到痙攣的胃才好受了一點。

腦海的影像又再次迴轉了起來。昏迷的時候，醒來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那一天，宋仁決絕的眼神。

從空間里掏出一個布包，血腥之味撲鼻而來。顧唯卿抬起麻痹的腿，艱難地挪到一處乾燥的地方。

火光亮起。在陽光下並不耀眼，卻是足以照亮顧唯卿往後的路了。

顧唯卿仰起頭。頭頂上的太陽刺眼非常，他眯了眯眼，長而巻的眼睫毛在陽光下泛著濕潤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這個結局時好時壞，不過卻是我一開始就定下來的結局。

宋仁這個人，也許不討喜，但是，若論真心對待小顧，他絕對是毫無雜質的。他不是一個完美的配角，我也從來沒想著讓他完美。有點呆，有點聖母，卻是一步一步地為了夥伴而成長，不強大，卻能用自己的生命為顧唯卿撐起一片天。

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希望，都此生無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