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階下囚
察覺到她的意圖,他眸中閃過一抹異色,足尖往地上一點,身形迅速後退了開去,銀白色衣袂揚起一陣疾風,甚至吹動了她的墨發。睍蒓璩曉
然而,九歌的手指卻將將停頓在他原來站著的位置之前,並沒有再往前走,見到他的反應,反倒揚眉笑了笑,分明是狡黠的樣子:「為什麼不讓我看?」
她或許並不是真的想看,但究竟是試探還是玩笑,抑或是兩者都有,他一時卻辯不出來,於是沒有立刻回答,面具后的雙眸若有所思凝著她,眸中漸漸含了趣味,半響開口道:「你不會想要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不如不看。」
「怎麼?」她鍥而不捨的追問。
「總之,不會是你想要看到的樣子,」他不願再多談論這個話題,轉而開口說道,「你暫且就在我這裡住下吧,就算……執意要離開,也至少在這裡玩一段時日,最多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如果你仍舊沒有改變主意,我不會再阻攔你的去留。燧」
他既然能夠打暈她再強行把她帶到這裡,理所當然的不會輕易放她走,她卻也並非不能避開他自行離開,只是這樣一來,不免徒添了無數麻煩。——她本就因為不願多生枝節才趁夜從軍營里溜出來,行蹤甚至連君衍都沒有告訴。
她若是說了,按君衍的性子,想必是走不了的。
想到此,她心中有些難受,下意識皺了皺眉,然後抬頭望著男子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反悔」楱。
男子遂低低笑起來:「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絳秋,就是方才帶你過來找我的那個侍女。」
「好,」九歌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離去之前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頭也不回道,「差點忘記問了,你如今的名字叫什麼?」
身後男子仍舊立在原地,喂著窗前的鸚鵡,回答簡潔:「司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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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就這樣暫時住了下來,問了絳秋,才知道僅僅一夜之間,她竟被司寇帶到了疏勒邊境的沙迦城內,而沙迦城,與北澤滄州正好處在兩個相反方向,東西遙遙相對。
所居住的宅子建立在沙迦城西的雪山腳下,有一眼天然溫泉從宅子地底下通過,經過能工巧匠精心設計建造,將溫泉的熱度巧妙引入宅子各處,便使得整個宅子四季如春。
宅子佔地面積並不大,因此九歌很快就知道宅子里除了她與司寇以外,還居住著另一名女子,不過那女子甚少出門,她來了兩日,還未曾見過那女子長的什麼模樣。
司寇是疏勒國師,每日都在房中不知忙著什麼,到了吃飯的時候,便有侍女端了吃食進去,除此之外,像是與世隔絕了,他沒有來找她,她更是無意同他碰面,於是每天就到宅子的書房裡尋本小說,慢慢消磨一天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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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秋奉司寇之命「伺候」她,每天跟著她寸步不離,她看書的時候,絳秋就站在她旁邊靜靜的等著,九歌偶爾抬頭掃她一眼,便見她淡然移開原本緊盯著她的視線,若無其事的繼續站著。
這姑娘,像個木頭人似的,什麼表情都沒有,莫非怕她察覺出什麼秘密不成?
但她顯然監視人的功夫還有些欠缺,九歌也不點穿,笑了笑繼續埋頭看書。
她優哉游哉,日子過得輕鬆自在,如此終於先有人忍不住了,到了第三日的晨時,她剛梳洗完畢,準備帶著絳秋往書房而去,忽然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準確的說,是一個女子,而眼前的這個女子,九歌原是見過的。——離開滄州之前的那個夜晚,她曾經去找過蕭隱,在蕭隱那裡,曾經有一個女子抱著已死去的丈夫來求醫。
那晚的夜裡,女子風塵僕僕,面容狼狽,神情絕望而凄清,與此時面前雍容華貴、神色稍顯得冷漠的女子大不一樣。
有來客,去書房看書之意只能打消,九歌吩咐絳秋去備茶,自己則迎了女子入內。
女子施施然坐下,開門見山:「我見過你。」
「我也見過你。」九歌回道,想必那一日,沒有誰會不記得。
聽到她的答案,女子突兀的笑了一聲:「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九歌沉了沉眉,在桌前尋了個位置坐下,不疾不徐道:「聽聞疏勒國國王膝下僅有一女,名喚碧蘿,端是生得貌美無雙,而眼尾下一滴淚痣,最是讓人容易識別。」
女子嬌媚眼下正生得一滴淚痣,且與身份崇高的國師在一起,況加上她這兩日留心觀察,來往者皆畢恭畢敬,女子的身份並不難猜。
但……卻從未聽聞碧蘿已經嫁為人婦的消息,她那日的痛苦表情又不像是作假,那麼她抱著的那個男子,又是誰?
碧蘿愣了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黛眉微蹙:「你就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嗎?」
「害怕什麼?」
「聽說以前你是北澤儲君的女人,」碧蘿一字一句,清透的眸中突然閃過一抹難言的痛楚,彷彿透過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現如今,你卻帶著北澤的軍事機密來投靠我疏勒,就這樣背叛你的國家,背叛你的舊情人,不管戰爭的結局如何,你以為他們會輕易放過你?」
九歌微微垂了眼帘:「有何好害怕的?我既然做了這件事,自然也做好了承擔相應後果的思想準備,包括死。」
「聽說北澤儲君君衍待你不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好像不是公主應該關心的事情,」九歌似是突然反應過來,無謂的笑了笑,不願再回答她,四兩撥千斤的淡淡反問,「還是說,曾經有什麼人背叛過公主,讓公主一直耿耿於懷,所以也想要一探究竟?」
她本是無意,卻見碧蘿的身子忍不住一震,面色驀然蒼白,竟不能言語。
恰時絳秋端了茶進來,許是因為碧蘿在的緣故,她奉了茶后就自動去了門外等著了,難得一回不被監視,而她又有某種奇妙的直覺,直覺眼前的人不會去跟那人多說什麼,九歌心情大好,靜靜等待著沒有催促。
只見碧蘿慢條斯理泯了一口茶,平復了些情緒,才又開口說:「我不想與你逞一時口舌之快,輸贏都沒什麼意思,……我只希望過幾日,聽到一些消息后,你還能這麼有精神氣的跟我說話。」
「那就借公主吉言了。」
從頭至尾,她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這讓碧蘿反倒覺得心裡沒底,很快便告辭離開。
她離開,九歌臉上的嘲諷之色微斂。
桌上熱茶依舊,留下兩個喝了一半的茶杯,碧蘿前腳剛走,後腳絳秋就走了進來,得到允許后將茶具收拾乾淨,然後走到她面前站定,依舊冷冷淡淡的問她:「姑娘,今天還去書房讀書么?」
九歌挑眉一笑:「去啊,為何不去?」
為何不去,人生得意須盡歡。
反正,不過是籠中鳥,階下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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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十二年。
歲末。
西域第一大強國疏勒與北澤的戰爭,正式拉開了序幕。
戰場生死無骨,兵戎相見,血流成河。
聽到戰事的時候已經是半月後,九歌正在窗前借著天光看書,因為沒有真正用心,所以具體內容她已經不大記得了,只記得從那以後,每日樓下總有將士從外面匆匆返回,在司寇的房間內呆上許久才會出來。
一日傍晚,夕陽染紅半邊天,樓下又有將士返回,只這一次,將士的盔甲上鍍上了一層夕陽鮮艷的色彩。
「姑娘,今兒不看書了?」緋衣女子合上書便往外走,絳秋亦步亦趨的在她身後跟上。
九歌漫不經心回道:「不看了,看膩了,從今往後,再也不看了。」
「哦。」絳秋訥訥應了一聲。
就不能期待木頭人還能有什麼別的反應,九歌撇撇嘴,自顧自往回走了。
這一天吃過飯後九歌並沒有急著睡覺,從絳秋那裡要了一盤圍棋,就蜷在矮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不會下什麼棋,充其量只懂規則,不過「雙方」實力均衡,一時半會兒還下不完了,下了很久,棋盤上突然多了一隻屬於男人的手,落下與她對立的棋子。
兩人皆不出聲,僅七步,九歌就發現自己被將死了。
「沒意思,不玩兒了。」她怒,伸手欲要攪亂這一盤棋,手臂卻被人狠狠捉住,捏得她不住皺眉,卻強忍著一聲不吭。
聽得男子冷冷的聲音在耳邊:「小酒兒,你給我的地圖,為何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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