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起
走進y大後街那家獨具特色的西餐廳里,蘇以璨被侍者領到了臨窗而坐的中年男人面前。
男人大約五十多歲的樣子,穿一身可體的深色西裝,並沒有中年男人發福的啤酒肚,瘦高的身材斯文而儒雅,短髮梳理整齊,膚色白皙,濃眉下的眸子略顯疲倦,卻依稀可見當年英俊的神采。
「璨璨?」男人盯著走近的女孩,目光中閃過一抹驚喜。
「快坐吧。」他站起身來,幫女孩子拉開對面的椅子讓她坐下,親切而慈愛,「剛下課?學習累不累?」
「還好。」蘇以璨不願多說,在他對面坐好,微垂著眼眸,神色淡漠而疏離。
男人像是並沒注意她的冷漠,只是目光複雜地從上到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以璨是在教授畫室里下了課就直接過來的,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腳下的一雙休閑便鞋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底色,洗刷得翻起了皮毛;腿上的夾棉褲深一塊淺一塊的落滿了斑駁的油彩,褲角因略長早被鞋幫磨得起了一圈毛邊,只有上身的一件半舊的小棉襖裹緊了瘦削身材,顯出了女孩子的纖細,一頭亂蓬蓬的短髮下是女孩子秀氣臉龐,只有那兩道濃眉不馴地微揚著,顯出了一絲絲野性。
「你又長高了。」男人似有無限感慨,微微嘆道。
「您有事嗎?」面對男人的煽情,以璨依然沒什麼表情地問。
「我給你買了款手機,看看喜不喜歡。」男人說罷,從包里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子上推過來。
「我有手機。」以璨仍是微垂著眼帘,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那款早就淘汰了,換這個吧。」他將盒子再往以璨面前推了推,然後示意侍者上餐。
這是款最新流行的蘋果手機,女孩們喜歡的白色,班級的同學幾乎人手一部,她卻從沒有羨慕過。
自從上了大學以後她就一直找兼職賺錢,從發宣傳單到超市推銷小姐都做過,想盡一切辦法減輕母親的負擔,因為她還有一個小她一歲的妹妹也要讀書,買這一款手機的錢需要她努力地兼職兩三個月才能賺到,也差不多是她半學期的生活費了,她沒那麼虛榮。
這個叫蘇航男人,正是她蘇以璨的生身父親。一個頂著著父親的名子,卻一直讓她在單親家庭中生活了二十年,幾乎沒有對她履行過任何父親責任的人,如今他突然冒出來,對她這樣關愛有加,不由得讓她心生警惕。
正是中午的西餐廳已經有好幾桌客人,淡淡的音樂中,可以清晰地聽到餐具的清脆碰撞聲。
以璨擔心會有本校的老師和同學在這裡,便緊緊閉上了嘴,也沒有再和他推來擋去,隨他將盒子推到自己面前。
「我這幾年只顧著忙工作,一直疏忽了你,以後爸爸會多照顧你的。」蘇航的聲音有幾分急切,似乎想表白什麼,卻始終心有顧忌,只是一邊小心地解釋,一邊悄悄觀察著以璨的反映。
這女孩是他的親生女兒,卻從她出生起就一天也沒有和她生活在一起。如今已經是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自己也明白任何的解釋都無法否認他是個失職的父親,說不慚愧是假的,可是他的無奈卻沒有人能理解。
「您甭客氣了,我現在生活的很好,您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我下午還有課。」女兒那把像極了他的濃眉下,是淡淡的,疏離的神色,連聲音都輕的飄忽。
蘇航終於尷尬地住了嘴。
「好好,我們先吃飯吧。」侍者差不多將餐上齊了,蘇航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將餐點一一推到女兒面前。
這是一頓很正規的西餐,一道開胃菜后是這家店有名的芝士洋蔥海鮮湯,然後是招牌香煎菲力牛排,烤鮮蝦,蔬菜沙拉,甜品是一碗芒果布丁。
小時候,蘇以璨不知道多少次羨慕同學的爸爸媽媽帶著他們去西餐廳吃披薩,雖然味道遠不如母親親手做的燉排骨白米飯香,可是那種意境卻不是家裡那間破舊的日式小樓和那張擦的發白的舊飯桌可比的。
上了大學以後,以璨偶爾也和同學去過兩次西餐廳,可兒時的侈望仍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胸口,時而墜入她的平靜的心海,引起驚濤駭浪。
此時的蘇以璨對著一桌精美的餐點,吃起來卻味同嚼蠟,生生堵在了肋間。
「你以後就不要再兼職了,學費爸爸給你交,生活費也不用你操心,我都給你準備好了。」蘇航又這樣說道,盯著以璨的眼中滿是期待。
大概他是希望女兒對他說聲「謝謝」吧。
她已經在這座城市上了整整三年大學,自己的親生父親卻是第一次來看她。
「爸爸,您太客氣了。」以璨安靜地聽著父親說完,半晌,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低垂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寒意。
「我已經上大四了,今年的學費早已經交過,生活費我賺職就可以解決,不麻煩您了。」以璨收斂了情緒,口氣仍是淡淡地回答著父親的話。
母親一個人的工資供著兩個上大學的女兒,而且都是學費昂貴的藝術生,如果不是外公外婆時常接濟,加上她和妹妹拚命兼職,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了,現在才想起給她交學費?
以璨覺得自己連冷笑都做不出來。
這樣不咸不淡的話,蘇航聽了明顯的呼吸一窒,像是有什麼東西扎了胸口一下,疼的脊背冒出一絲絲冷汗。好久,他才長長嘆了口氣。
「你媽媽,她還好嗎?」
今天的蘇航一反常態的羅嗦,幾乎把蘇以璨的耐性磨光。
「她很好,謝謝。」蘇以璨幾乎是有些粗魯地打斷了父親的話,簡潔的字句阻止的意味十分明顯。
他意然有臉提起媽媽!
以璨在心底無數次想這樣大聲質問他,卻終於忍了又忍,費力地咽下一口湯。
母親與他,明明早就是路人了,他何必還做出這種拳拳關心的樣子?她說不出更惡毒的話,只是在心底有深深的不屑。
老一輩的人都說,女人這一生所能依靠的男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是自己的丈夫。
蘇以璨自從懂事以後,父親這個詞就如同一根刺,深深地埋在了她的心中的一個角落,只要稍一觸碰,便有著尖銳的痛。
這個男人,不僅不是好丈夫,更不配父親這兩個字。
她忘記不了這些年母親是如何帶著她和妹妹活下來的,從她董事起,家裡就是數著銅板過日子,那其中的屈辱和艱辛不足為外人道。如今她就要大學畢業了,這個父親卻突然跑來對她關懷備至,這不僅讓她有些鄙夷,還有種心驚肉跳般的感覺。
「璨璨,這周末有沒有空?你孫阿姨知道你在這裡讀大學,也很關心你,想請你回家吃頓飯。」
蘇航猶豫了半晌,仍是小心地將此行目的說了出來。
「對不起,我不認識她。」以璨再好的脾氣也要翻臉了。她顧不得禮貌,仍下刀叉猛地站起身,拎起書包便要離開。
「我下午還有課,要回學校了。」
「璨璨!」蘇航匆匆站起身,拉住女兒的手臂,有些羞愧難言,「把東西帶著,這是爸爸給你買的。」說罷,他將手裡的一個口袋硬塞到以璨手中。
「我不需要。」以璨甩手要走,卻被父親死死拉住。
「璨璨,這是,這是爸爸賺的錢,是專門為你買的。」蘇航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懇求,以璨看不懂這是悔意還是羞愧,她撇了眼那口袋,裡面不只是手機,還有一些小零食,她頓了頓,便將口袋接在手中,卻拿出了手機盒子遞給他:「零食我帶走了,這手機您退了吧,我用不著。」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西餐廳。
請我回家吃頓飯?蘇以璨這次真的是冷冷地笑了,黃鼠狼要給雞拜年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汐開坑了,很抱歉開的這麼晚,但我會努力寫好這篇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