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墨是在洞外一陣嘁嘁喳喳的說話聲中醒來的,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在之前睡的父親的床上了,借著外面透過來隱約晃動的火光,墨扶著還有些昏沉的頭,摸索著坐起身,等到眼睛適應黑暗后,看著自己身處的山洞。洞的大小和之前呆的山洞差不多,洞里的擺設也都基本一樣,柜子、桌子、幾個凳子,連地上的火堆都在差不多的位置,再看看身下這張床的大小,墨猜測這裡應該是自己的哥哥吉瑞恩的『房間』。
因為在洞里看不見太陽,墨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從肚子的飢餓程度來看,時間應該不算短了。一邊爬起來穿鞋子,墨一邊感嘆自己最近幾乎是無時無刻都能睡著,揉了揉還有些發暈的腦袋,覺得自己真是睡的太多了,這樣下去,估計離當『覺主』也不遠了。貼著牆壁,墨來到通道里,一端有昏黃的燈光和不時走過的人影,應該是中央大洞的方向;一端漆黑無人,不知道還有多深。順著光亮往人聲的方向走過去幾步,斜前方就是再剛才洞中看到火光的源頭,看方位應該是昨天進去的那個山洞。墨現在除了吃些東西,還希望能找些水來洗漱一下,趕了這麼多天路,一路的風塵自不必說,別說洗漱了,有飲用的水就要偷樂了,所以現在身上的味道不說熏人也差不多了,墨現在迫切的想洗個澡。
還有,記得之前自己睡在了,還在昏睡的『父親』身邊,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道他醒來沒有,不管怎麼說,有些事有些人總還是要面對的,只是……墨輕輕皺了下眉,最後還是放棄了再想。
轉念間,墨已經到了斜對面有火光的洞口,往裡一看,發現果然是來的時候『父親』住的那個山洞,便抬腳想往裡走。可他的手還沒碰到門口半搭的獸皮門帘時,門帘卻突然被人撩開,從裡面衝出來一個獸人,可能是沒想到門口會站著人的關係,那個雄性看到墨的時候已經收不住前進的勢頭了,結結實實的和墨撞在了一起。
「啊!」
「哎呀!」
同樣沒有心理準備的墨,腳上的傷本就沒好利索,現在被這樣大力的一撞,沒有懸念的向後倒在了地上。不但前胸和鼻子感到頓頓的疼痛,墨倒下后本能的用手去撐地,手掌和肘部也都是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而對方卻連邁出的腳步都沒有受阻,只是踉蹌了一下,還是為了不踩到跌倒的墨而已。
「你沒事吧?」收住腳步的肇事者,看到墨痛的有些扭曲的表情,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連忙過來扶墨。
「沒、沒事,嘶!~」胳膊一動,疼;伸手一看,血。低頭看看地面,洞里的地面本就沒有用心處理過,雖然不至於坑窪不平,但也絕對和平整掛不上邊,好在天氣冷,墨穿的還是出來前的那身厚的新衣,要不然就不止是手上那擦破的幾個口子了,這也讓墨不禁在心裡哀嚎『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洞里正在給摩納珈喂葯的吉瑞恩,聽到外面的動靜不對勁后,和倚坐在床的父親知會了一聲,就放下藥碗到門口查看。
看到剛被扶起身的墨,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再看到他手上的傷口,更是心疼的不得了,一連聲兒的詢問:「弟弟!疼不疼?傷到哪了?」說話間,吉瑞恩一把把墨打橫抱了起來,轉身進了屋。
「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沒想到門口有人……」而旁邊剛剛撞倒墨的雄性,也隨後跟了進去,嘴裡還急急的解釋著。
墨扎扎著兩隻傷手被抱進屋后,放在床旁的石凳上,然後吉瑞恩開始圍著墨又是擦洗傷口,又是上藥,嘴裡還不停的問著疼不疼啊,還傷到哪了啊,轉身又一頓數落把墨撞倒的那個雄性不小心、太莽撞等等。
墨剛被服氣,就覺得呼的一下就到了洞里,然後就被吉瑞恩的一連串的問題和動作弄的頭暈腦脹,只能不停安慰他,說自己不疼、沒事的。
說話間,墨突然發覺斜前方有一道明顯視線,從進洞后就一直投注到自己身上,不禁扭頭看去,卻撞進了一雙充滿驚喜的激動帶淚的黑色雙眸,也讓墨當下一愣,停下了動作,獃獃的看著床上的那人,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父親……」本來還覺得會見了面張不開嘴的墨,這聲『父親』叫起來卻意外的順口,有一種『本應如此』的感覺,還意外的對那雙眼睛覺得親切、熟悉,想要去親近他。難道是這副身體里殘留的靈魂在作怪?這讓墨有說不出的怪異感。
昨天晚上,摩納珈在墨睡著后不久就醒來了,看到大兒子吉瑞恩忙前忙后的弄著吃食,一陣驚訝。剛要喚兒子來說話的他,卻被睡夢中覺得有些冷的墨拉去半邊被子,看著蜷縮在腳邊熟睡的小小獸人,那熟悉的黑髮,眉目間和自己很相像,但更柔和的臉孔,都讓摩納珈覺得驚喜不已——那是他想了十多年,心疼了十多年的小寶貝嗎?
摩納珈簡直不敢相信,抖著大手掐了自己已經枯瘦的腿一下,真的疼了!不是在做夢!摩納珈不禁老淚縱橫,抖著嘴唇,掙扎著想起身湊近看看他的小寶貝,可努力起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卻驚動了一邊還在給墨做肉粥的吉瑞恩,趕緊上前來扶他躺好,勸慰他人已經到家了,不急於一時,還是先讓弟弟休息好再相認也不遲等等。
吉瑞恩雖是那麼說,但還是把墨輕輕的移到摩納珈的枕邊,蓋好被子讓他和摩納珈一個被窩,這樣摩納珈能好好的看看墨,也讓墨睡的更舒服些。然後輕聲的和自己父親說了一去數月發生的事情,聽的摩納珈激動的不能自己,淚水也流個不停。
在吉瑞恩幫墨脫去外衣時,看到墨身上只剩幾處還沒散去的淤青時,不斷的說都是他的錯,當初應該帶走墨的,不應該讓他受那麼多苦,幾次差點又暈過去。吉瑞恩無奈,最後只能把墨移到了自己的洞中,摩納珈慢慢才平靜下來,而墨在這期間居然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吉瑞恩也沒多想,只當他身體弱,一路上累到了。
摩納珈看到墨之後,精神一直很好,吉瑞恩好不容易才哄他睡下,說是省得明天氣色不好,墨見了會擔心,這才依依不捨的睡去。今天早上,摩納珈意外的早早就醒了過來,等著他的小寶貝睡醒,可墨卻一直在睡著。墨真的睡了很長時間,不但錯過了晚飯,連早飯也差點睡過去,吉瑞恩在確定墨只是單純的睡著了之後,也沒捨得叫醒他,只說是要他的寶貝弟弟睡到自然醒,摩納珈自也同意,只要他的小寶貝願意,想幹什麼都可以。
吉瑞恩在摩納珈吃過早飯後,熬了一些簡單對症的草藥,正準備餵給摩納珈喝時,部落里的年輕雄性羅米爾就來找他,說是族長讓他過去一趟,吉瑞恩知道是因為弟弟回來的事情,隨口答應喂父親喝過葯就去,羅米爾離去時走的匆忙,才發生了墨被撞到的事情。
看著又情緒激動的父親,和表情有些有些不知所措的弟弟,吉瑞恩避開墨上的傷口,牽著他來到摩納珈的跟前,「弟弟,這就是我們的父親,昨天你睡著了,父親高興的又哭又笑了好一陣,」轉頭又對父親說:「父親,你也別太激動了,昨天都差點暈過去,你看弟弟已經在這裡了,以後的時間長著呢,你也快點養好身體。你不是說給弟弟獵回皮毛最好的雪獸做衣服嗎,您現在的身體可不行呢。」
摩納珈和墨對於吉瑞恩在一邊絮絮叨叨的話語,其實一點都沒聽進去,兩個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里。摩納珈最後一次見到墨還是在他三歲的時候,除了那頭黑髮,只記得墨那黑亮的大眼,讓他愛到了極點。現在看著他和記憶中相似的眼睛,摩納珈就知道吉瑞恩沒有找錯人,可墨那瘦小的身材,又讓他心疼萬分,不停的在心裡責怪自己的膽小,應該不顧誓言帶走墨才對,當年怎麼能把那個小小軟軟的幼崽就那樣留給他的母父呢……
而墨盯著摩納珈,還在回味剛才那陣奇怪的感覺,他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原有的感情,可根據『墨』的記憶,他是沒有見過父親的,那麼又為什麼能有這樣的熟悉感呢?難道真的是血緣的力量?還是『墨』的靈魂根本還在這副身體里?……
在雙方沉默的情況下,吉瑞恩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沒有人聽,小小的鬱悶了一下。而一旁的羅米爾覺得人家父子相認,自己呆在這裡多餘的很,「那個,嗯,吉瑞恩,我先去和族長說一下,你會晚點過去……」說罷,好像一陣風一樣的跑走了,連吉瑞恩想說一會就過去都沒來得及張口,只能搖搖頭繼續關注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的對視。
最終還是摩納珈打破了局面,伸出顫抖的雙臂緊緊的抱住了墨,把頭埋在墨的頸項邊,嗚嗚大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哽咽的向這個孩子傾述著自己的歉意。
墨被抱住的一瞬間,身體有些僵硬,可隨後而來的滾燙液體讓他又慢慢軟化了下來,看著洞壁的雙眼逐漸變得空洞,耳邊響起的道歉聲,使他感覺到陣陣的眩暈,就好像是一種咒語一樣,明明是在近處,但漸漸的卻變得遙遠而模糊,直至黑暗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