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黑色風暴（3）
黑角山之東。
秦子淵和楚雲趕到了地圖上標識著「啞哈族行商之路」的地方，黑色的風暴暴烈無情地撕扯著一切，這座小山被常年的風沙打磨塑造出極其詭譎的形狀。
在山的東面，有一處山岩后風卻很小，楚雲他們現在就躲在這裡。
「再往裡就撐不住了。」
秦子淵打開著地圖，注視著那三個小點依然在緩緩向東邊移動，「如果不是被什麼攜帶著，他們不肯能再往內圍深入。」
楚雲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環視了周圍的環境。
無盡的黑色風旋從視線的這一頭無限向外延伸，被狂風打磨得紋理分明的岩壁，到處滾動、炸裂著的碎石，四下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見。
他又看了一眼秦子淵，[生命喚醒]的作用已經失去，秦子淵擋在外面的背部被偶爾掃過來的風刀割出一小片血花。
時間靜靜流失，秦子淵終於關掉了系統界面，表示無計可施。
然而就在這時——
風暴中，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鈴鐺聲。
「叮鈴……叮鈴……」
像一隻潔白的手從彼岸伸來，這飄忽不定的韻律清脆而柔和，安撫了暴動著的一切，風暴在變得舒緩、漸漸停下，彷彿被什麼凝固住了一般。
在這全然靜止的寧靜中，一頭一頭外形奇怪的黑色獸類，緩緩走來。
楚雲看到了人，老老少少，坐在這些黑色怪獸的背上，還有沉甸甸的貨物，他們和它們隨著行進的韻律晃動著，像一支遙遠而舒緩的歌。
秦子淵眼神微動，他們兩個只是安靜地躲在原來的地方，誰也沒有開口。
「叮咚……」
就在這支隊伍緩緩行走過藏身之處時，系統界面突然彈出。
【當前任務：靜止的啞哈一族。
【完成度：0%
【提示：探索啞哈族停留在黑色風暴中的秘密，拯救失落的族人，使其回歸故鄉。】
楚雲抬起頭，正觸到秦子淵看過來的視線，兩人都是神色微妙而無奈。
——看來，這下知道傑森他們去了哪兒了。
「是誰……誰在那兒……」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商隊中響起，秦子淵皺了皺眉，然後他伸手拉起楚雲，從容走出了藏身的隱蔽處。
「我們被困在這裡，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黑色的怪獸緩緩散開，一頭尤其高大的怪獸從中間走出，坐在上面的是一個極其瘦小的老婦人，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手裡捧著一隻乾枯的花環。
她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當目光落在楚雲身上時，她的臉色緩和下來，變成一種帶著悲傷的慈愛：「我們的商隊正在往東去，目的地在死亡地東方的新國度，可以捎帶你們一程。」
「婆婆！他們——」
隊伍中有人出聲，老婦人回頭看了一眼，那聲音小了下去。
她回過頭，伸出一隻手指向了隊伍的末尾：「我不能讓你們在我的隊伍里，你們就騎一頭『無』跟在最後吧——不要做不該做的事，你們不會想知道後果。」
秦子淵眼神幽深點了點頭，帶著楚雲去了隊伍最後。
商隊再次在風暴中前行。
楚雲打開地圖，看到屬於自己的小箭頭、和秦子淵的藍點在圖上緩緩移動起來。再往東方找去，他發現傑森他們的小圓點已經停在一處不動了。
那裡標識著小小的「遺落地」字樣，在其旁邊，有一道彎彎曲曲的河流圖樣。
「估計到了那裡，就能夠和傑森他們會合。」
秦子淵也打開著地圖。
他的視線停留在「遺落地」上，在去往「遺落地」的估測路線上看了一會兒，沒再看出什麼，就伸手將界面關了。
四周非常安靜，除了細細碎碎的鈴鐺聲聽不到別的聲音。
風暴彷彿是被什麼力量隔離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抬眼望去，遠方的風旋依然狂暴地撕扯著周圍的一切，但那風景是無聲無息的，因為過於無聲反而虛幻了起來。
楚雲坐在黑獸背上搖晃，看著眼前隊伍里的人。
從抱在手裡的孩子，到被子女攙扶著的老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彷彿是一株蔥榮的大樹上生出的無數枝椏，是如此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然後他餘光瞥見秦子淵。
秦子淵懶散而淡漠地坐在旁邊，眼神不知道飄在哪裡。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卻總給人一種並不曾看在眼裡的直覺，那眼神是冰冷卻並無惡意的，只是漠視，同看著一株花朵、一粒石頭、一片雲朵並無區別。
像是發覺了什麼，他轉過臉，視線與楚雲相接。
秦子淵微微笑起來：「你看什麼呢，小鬼。」
楚雲搖頭，別開視線。他從秦子淵的眼神里讀出了一個信息：「我們是一種人。」——他們是試煉者，是和這荒野上任何原住民都不同的存在，無論這個世界如何變化，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秦子淵手臂枕在腦後，往後一仰倒在無獸的背上。
「啊……多悠閑，在黑色風暴區里趕路看風景，哈哈！」他微微偏過一點視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小子，你知道嗎，從一開始你就跑不掉的。」
楚雲微微皺眉。
「還記得傑森把你丟進他那個破角斗場嗎！」
秦子淵好像心情不錯，懶洋洋地爆料著自家隊友的小秘密：「從那個時候起，你就已經被困住了。角斗場中的人心臟都被種下了一個指令，只要傑森想——砰！」
他比劃了一個爆炸的手勢，「你就死了。」
楚雲眉眼有了些驚訝，但也僅僅是如此。他一直記得自己在剛進入角斗場的大廳時，心臟上曾被刻下了什麼束縛，但直到後來離開紅石城，這個印記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為什麼這麼做。」楚雲低聲問。
秦子淵道：「誰知道呢……大概是孤獨了點吧。」
悠閑的趕路終於到了盡頭。
隊伍開始停下，這時候他們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眼前是一大片擠擠挨挨的黑石建造的低矮房屋，老老少少擠在路中央迎接商隊的歸來，所有人都滿身的歡欣快活。
回頭望去，黑色的風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遠去，被什麼力量禁錮在了這片空地之外。
「老大——」
「——秦子淵！」
傑森突然從人群里冒出一個頭，他擠啊擠使出吃奶的勁努力擠出來，跑到秦子淵他們身邊。布蘭特屁顛顛跟在後面，安德魯被人群擠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太好了！你們終於也到了……」
「膽兒肥啊！」
秦子淵懶洋洋瞥他一眼，從無獸上跳下來。
楚雲也跟著下來。他眼睜睜地注目著秦子淵把傑森按在獸身上猛揍了一頓，傑森哎喲哎呀地叫喚，而布蘭特在一邊習以為常的樣子。
……他忽然對自己的未來有了點小迷茫。
這個時候，安德魯也一臉茫然從人群中鑽出來了。
「人都在了吧。」
秦子淵拎著傑森的領子拉他起來，溫柔地撥開他蓋在臉上的頭髮，「老規矩，傑森你先說——你能探知到的消息有多少。」
傑森一臉生無可戀：「我要散夥……」
「乖——小傑西。」秦子淵懶懶拍了拍他臉頰，「沒有哥哥我罩著你，你個脆皮雞怎麼能在險惡的大自然中活得這麼滋潤……嗯？」
傑森抹了把臉，一膝蓋就踹了過去。
楚雲在一邊被雷得不輕，布蘭特偷偷湊過來貼在他耳邊。
「你不知道吧……老大比傑森年紀大的。」
楚云：「……！」
下一秒，一隻手就啪地蓋在了布蘭特的頭頂。
「這種事，自己知道就行了。」秦子淵笑眯眯揉了揉布蘭特的頭髮，用力十分粗暴猛烈，「何必說出來呢，多傷感情……嗯？」
布蘭特狗腿道：「您說得對，大哥我錯了！」
作為小隊中唯一的祝福者，傑森的功勞一直相當巨大。
直到大家終於正色起來，傑森也表情嚴肅地站直了身，聲音低緩地開口：「我們被帶到這裡后，我精神控制了一些人。」
「居民的記憶十分混亂……不過沒關係，至少能夠了解到這一片村落的來歷。」
「啞哈族，原本是生活在富饒繁茂的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傑森伸手，指向村落的方向，「他們的故鄉在『黑河』的東方。在村落的那一邊，渡過一條無法再渡過的河，就能夠去往我們所說的『新世界』——那裡也正是啞哈族最初生活的地方。」
「在那時的大草原上，無數的大小部落一起生存著，繁衍著。富饒的土地養活了一代代部落民族，所有人的生活衣食無憂，沒有戰亂與瘟疫，沒有不可預知的死亡——沒有人想過會有一天離開故鄉。」
「直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種名為『沙』的怪獸開始侵襲他們的故鄉。」
傑森笑了笑，那神色有著微微的嘲弄，「無數人死去了，活下的部落開始舉族遷移，有的向東，有的向西，而啞哈族則是向西而來。」
「死亡在持續，直到他們渡過『黑河』，『沙』才被攔在了河的對岸。」
「大家的命是保住了。」
傑森攤開手，做了總結，「而故鄉，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