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醺⑦
溫小滿啞然,一時不知如何回復:「其實……真的是我一時衝動。」
不知怎麼的,她此時突然生出一股傾訴的渴望,她抱臂而立,看著遠方漸漸西沉的落日,有些感慨地說著:「當時確實是我氣昏了頭,怎麼說呢,褚茜茜也是有腦子的,截圖裡並沒有很曖昧的對話,都是一些日常的交流,我拿著這些找許諾質問,無非是自取其辱,反倒落了她的圈套,所以就……現在回過頭再看看,明明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解決的,但終究是意難平啊。其實剛發出去,我就後悔了,很快就刪了,只不過,我沒想到會鬧這麼大……」
溫小滿轉過身,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儘是坦然:「無論如何,我既然做錯了,有什麼後果就一定會承擔,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所以,我們還是朋友嗎?」
鍾晟的目光一觸及到她,頃刻就變得柔和,他張開雙臂,輕輕擁住她,那是一個不帶任何曖昧色彩的擁抱,傳遞的是無聲的支持。
「當然。」
當然是。
世人皆有原罪,只有佛會寬恕,他不是佛,但願成為她的佛。
溫小滿莞爾,霎時覺得周遭顏色一下子明媚了起來。
這個人、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但她何其有幸,能在這個時候,遇見他。
日落前夕,黃昏降臨。
傳說在另一個東方國度,將黃昏稱為「逢魔時刻」,說的就是在黃昏時,妖魔和人會共存於世間。
隨著天色變暗,路燈一盞盞亮起。
田欣失魂落魄地站在燈下的陰影里,目光獃滯地看著不遠處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她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覺得有一隻怪獸緩慢地啃食著她的血肉,剩下的只有一張空蕩蕩的皮囊,殘存在這個世上。
鍾晟愛上溫小滿了,鍾晟……再也不會看她一眼。
但她又能怪誰呢。
是她自己搞砸了一切。
等溫小滿回到宿舍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掏出鑰匙打開門,發現整個房間陷在黑暗中,走廊的燈光從門口照進來,她發現田欣抱臂坐在床上,就像被抽走了靈魂的娃娃。
溫小滿「啪」地一下打開燈,室內突然光線大盛,明晃晃地,田欣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眼睛。
溫小滿漠然地看著田欣,坐到她對面,饒有興味地問:「田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田欣猛地瑟縮了一下,許是想起來溫小滿的種種做法,躲閃著她的目光,眼神有些怕。
溫小滿倏然笑了:「你怕什麼,做了什麼虧心事嗎?」
說完,她轉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行李箱,攤在地上,開始一件件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拍門。我要搬走了,以後這個房間你就要一個人住了。」
「什麼,你要走,去哪裡?」
「嘖,」溫小滿突然覺得這個姑娘真是有意思,「難道你還想跟我繼續住下去?」
「不是……我……」田欣沒想到她會這樣詰問,支支吾吾地說。
「別蠢了,姑娘,瞧你乾的都是什麼事。」溫小滿微笑著看她,眼眸中閃過一絲嘲意的冷色,「喜歡鐘晟?喜歡鐘晟就去跟他表白啊。你不去追他,反而來調查我,怎麼著,覺得扳倒我就能得到鍾晟了?呵,傻不傻?」
此時的溫小滿彷彿被調成了毒舌模式,一反往日的溫和,每個字每句話就像淬了毒的箭,刺進田欣的心裡,她再也忍不住,撲在被子上抽泣了起來。
溫小滿咂摸了一會,發現平日里好人裝多了,心竟然硬不起來了,給田欣遞了一張紙:「哎,你別哭啊,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似得,明明是你欺負我啊……你要這樣想,我走了,你反而有更多時間和鍾晟接觸,不好嗎?」
「可、可他只會覺得我是到處搬弄是非的長舌婦。」
溫小滿輕笑一聲:「那關我什麼事,明明是你要站在我的對立面啊。」
說罷,她拽起行李箱,走到田欣身邊,拍了拍她的肩,柔聲說道:
「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她關上門,一步步朝著向深夜走去,那間宿舍在她身後變得愈來愈遠。
她原本以為,和田欣可以成為朋友的。
可惜了。
鍾晟總是覺得溫小滿在「不務正業」,其實她是有後路的。
來考古隊不是孤注一擲的選擇,怎麼說呢,機遇無處不在,就看如何把握了。
也可以說,溫小滿來鳳醴是有圖謀的,她本碩都學的釀酒,就業意向首選就是進酒廠做技術人員。而鳳醴集團是益州省首屈一指的酒類企業,能拿到鳳醴集團的offer,自然再好不過。
一蹶不振不是溫小滿的個性,當鍾晟下了「逐客令」以後,她思前想後,斟酌了半天,最終給秦故明的郵箱里發了一封自薦信,希望能爭取一個實習機會。秦故明是鳳醴酒業集團的研發中心主任,她跟隨導師去鳳醴調研的時候,曾經與他有過幾面之緣,調研的接洽聯絡本來就是由溫小滿負責,當時秦故明留下電子郵箱也是為了方便溫小滿給他發調研報告。
但她沒想到的是,秦故明竟然同意和她見上一面。
秦故明在郵件中回復道,他過幾日會到老廠區,可以抽時間和她面談。
喜出望外,本來不指望大老闆記得自己,誰知道大老闆竟然親自面試自己。溫小滿興奮地連覺都不想睡了,連夜修改簡歷,還整理了一份面試要點。
可等到真正見面后,秦故明僅僅掃了一眼簡歷,就擱在了一邊,開口第一句話:「張教授最近身體還好吧。」
張教授是溫小滿的研究生導師,當時能去鳳醴調研,也是走的張教授的關係,秦故明這麼問,溫小滿也不奇怪。
日常寒暄過後,秦故明饒有興緻地問:「你是怎麼想著要去考古隊里實習的?」
「一是對古代釀酒遺址感興趣;二呢,就是覺得這有可能是個潛在的商機。」
秦故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示意溫小滿繼續說。
「鳳醴釀酒遺址的發現,既證明了鳳醴酒業的歷史沿革,又可以對發掘出來的古窖進行菌群復培,進而推出『古窖』系列新品,為鳳醴集團轉型發展謀求機遇。」
「哦?你怎麼覺得鳳醴集團需要謀求轉型?」
秦故明三十多歲,但不似普通的技術人員那樣不修邊幅,衣著考究、身材尚可,一看就是對自身形象有著一定要求的人。此時,他半靠在沙發上,嘴角噙著笑,懶洋洋地看向溫小滿。
而溫小滿的心卻猛地「咯噔」了一下,秦故明顯然是揪她的措辭,這句隨口而出的話,被他這樣一問,意味倒有些不明。
「別緊張啊,就隨便聊聊。」秦故明只覷了她一眼,就收回視線,眼皮耷拉下去,意外顯出幾分憨實可親。
溫小滿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緩緩說道:「自從12年底,『八項規定』頒布,對白酒行業,尤其是高端白酒行業,或大或小都有影響,但我相信,這對鳳醴酒業來說,談不上絕境,只要適當轉型,未來大有可圖。」
「那你覺得轉型的關鍵在哪裡?」秦故明的笑意愈深,嘴角紋路明顯。
「兩條路,其一,將鳳醴原有的高端白酒產品整合,推向商務市場;其二,推出低度數酒,收割大眾市場。」
「為什麼是低度數酒,不是平價酒?」
秦故明每次發問很快,重點又抓得很准,溫小滿不由得心跳加速,彷彿走在崖間的獨木橋上,稍有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首先,鳳醴集團的產品中本就有平價酒品,但生產能力有限,宣發力度也跟不上,利潤稀薄,向來也都是在本地銷售。雖然可以對這部分產品重新包裝推廣,營利多少暫且不論,是否能控制住成本就是問題,同時對高端酒系列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既然如此,不如推出與高端酒并行不悖的平價酒品,既不會影響公眾對鳳醴原有的高端酒的評價,也利於控制成本,更重要的是,在國內低度數白酒的競品有限,這是片藍海!」
秦故明的眼睛倏然亮了,突然坐直身子,笑著感嘆:「張教授還真是帶了個好學生!」
說完,他摩挲著下巴,思考了片刻,才說:「關於鳳醴遺址的古窖,要等考古工作結束再說,這個倒不急。研發中心有個項目,是準備研發一款專門為女性調配的低度數利口酒,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真的嗎?」溫小滿的聲音有些顫抖,眼裡滿是驚喜。
「別激動啊,只是實習生而已,能不能轉正,我還要再看看呢……」秦故明笑著說。
其實溫小滿說到了點子上,他之所以會來老廠區,就是集團在考慮轉型,想看看老廠生產的酒品是否有大規模推廣的可能,但情況確實不容樂觀。誠如溫小滿所說的,成本高,推廣難,更為關鍵的,低價位酒的推出,會不會影響鳳醴固有的高端品牌形象,從而降低對鳳醴酒品的評價。這些商業風險,鳳醴集團都是不得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