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醉①
「嗷!」溫小滿憤怒地往後看去,是誰,她的腦袋再這麼撞下去,遲早要得腦震蕩。
只見李遠站在她和鍾晟身後,盛氣凌人地叉著腰,囂張地說:「你倆發什麼呆?還不抓緊幹活!」
「嗯?李遠你的報告寫完了?」鍾晟一邊寵溺地揉著小滿被裝疼的頭,一邊陰惻惻地威脅李遠。
「嚶嚶嚶,你好凶……」李遠的氣焰馬上就弱了下去,「咳咳,那什麼,小滿,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讓我幫你把落下的實習工作都補起來!」
溫小滿抬著下巴,得意洋洋地從李遠手裡抽出一雙手套,左邊臉寫著為虎作倀,右邊臉寫著小人得志,怪笑兩聲:「關於我的工作安排,麻煩李遠研究員跟我的男朋友鍾晟商量,好嘛。」
說完,她一邊甩著手套,一邊吹著口哨,心情很美麗地走開,留鍾晟和李遠兩個人原地石化。
過了好一會,鍾晟才慢慢轉過頭,愣愣地對李遠說:「她她她剛才是喊我男朋友吧。」
李遠也獃滯地轉頭,和他對視了幾秒后,突然暴起跳腳:「啊呀呀,情侶都應該燒死,燒死!」
其實,鳳醴釀酒作坊遺址的現場發掘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發掘出土的文物整理工作。
可惜發掘到最後,也沒有再出土液態酒。
會遺憾的吧,得知這個結果,溫小滿無不擔憂地看著鍾晟:「沒關係,下一次,下一次發掘一定會有的。」
鍾晟深深地嘆了口氣,那是第一次溫小滿在他的眼裡看到了迷茫:「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要說為了老師,倒也不是,我不是那麼迂腐的人。每個考古人從入行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能發掘出什麼文物,多半是靠天意,個人能做的就只是大膽猜測、小心求證。按理說,液體本身就不宜保存,酒精更容易揮發,液態古酒沒被發現很正常,能發掘出來才是意外。我其實並不是一定要發掘出古酒,我只是害怕。
「老師曾經親手發掘的古酒,是國內甚至全世界第一次出土的液態古酒,從那以後,他一輩子都在研究古酒的文物保護,就為了能讓出土的古酒保存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他那麼多學生,只有我跟他最久,這些知識,他傾囊相授,從不藏私,為的就是等他老了、病了、不能親臨考古工作第一線的時候,還有我能繼承他的衣缽。
「我們做的工作叫做保護性發掘,為什麼叫保護性發掘,是因為在技術條件不成熟的前提下,讓文物留在地下是最好的保護,之所以要發掘,是因為不得不發掘,那就是在搶救!小滿,你只去過鳳醴一個考古現場,你不知道,在河南、在陝西,地底下有多少好東西是被盜墓賊給糟蹋的,又有多少古墓是因為被盜墓賊盜挖了才開始發掘的。我有時候就害怕,或許真的還有液態古酒被奇迹地保存下來,但是就因為盜掘,揮發了、變質了、或者……直接被有眼無珠的盜墓賊倒在地上,抱著那些他們認為更有價值的青銅器揚長而去。」
溫小滿靜靜地看著他,他越說到最後,聲音抖得越厲害,那種無能為力,就像一個醫生沒能挽留住患者的生命,真實而又實在地悲傷著。
她以前也曾看過那些盜墓題材的小說,看故事裡的主角在古墓里驚險刺激地冒險,她會參加考古隊的實習,或多或少,也受到了這些故事的影響。
但現在,她聽完鍾晟的話,第一次認識到考古,和盜墓是多麼的天差地別,甚至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都是對考古工作的褻瀆。
溫小滿輕輕從身後擁住他,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就這樣,靜靜的,無聲的,把她的理解,她的尊重,傳達給他。
據說擁抱是兩顆心距離最近的時刻,無關愛恨、無關情慾,只是單純的相擁都能傳遞給人力量。
漸漸地,鍾晟的心跳平復下來,他輕輕拍了拍小滿的手臂,釋然一笑,說:「嗯,是我說多了,沒事的,液態古酒有價值,其他文物就沒有價值了?那怕一小塊陶片、一縷薄絹都有研究價值,文物保護工作無小事,是我偏執了。」
溫小滿愣愣地鬆開手,放鍾晟重新回到操作台,面對堆積如山的碎瓷片,他逐一清理、編號、歸檔。
像這樣的碎片,在這幾個月的考古工作中足足積累了有好幾個麻袋,它們分佈在不同的土層、不同的探方,因為或偶然或必然的原因,跑贏了時間,保留至今,而後被考古隊員發掘出來,重見天日。
其中有些碎片,可能只是孤零零的一角,其上所承載的文化價值畢竟有限,但他呢,還是給予了這些出土文物應有的尊重。他說,考古工地無廢物、文保工作無小事,在他眼裡,這些碎片被剝離了經濟意義,與精美完整的陶瓷器一樣,他同樣熱愛。
該怎麼看眼前的這個男人呢,她想。
他對專業領域有著近乎執念的嚴謹,但其實又是個格外溫和體貼的男人,好教養、好出身,一身書卷氣卻眼界開闊,能原諒別人,也放過自己。
多好的人啊,她想。
她,何其有幸,遇到他。
她展顏一笑,走上前去,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我以前有沒有對你說過喜歡你。」
「呃,沒、沒有?」
「吶,鍾晟,我好喜歡你啊。」好久沒這麼熱烈而直白地表達對一個人的愛意了呀,溫小滿笑得好開心,突然踮起腳,很用力地揉了揉鍾晟的頭髮。
溫小滿很是滿意地看著鍾晟被她揉亂的發梢,突然又板起臉,像中學班主任一樣,嚴厲地對鍾晟說:「好好工作,不許分心,都是文物呢。」
話音一落,溫小滿就裝模作樣地逃離了現場。
鍾晟被她這樣一驚一乍弄得有點懵,指間原本夾著一根筆,突然無意識地轉了轉。
他的嘴角微微彎起,把剛才的對話在心裡又回味了一遍,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
她說喜歡,喜歡自己。
鍾晟心裡的饜足感被這兩個字無限放大,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桃花。
不過,他懊惱地抓了抓亂七八糟的頭髮。
但摸頭什麼的,絕對不可以!不過這次……哎,算了,放過她了。
鍾晟和溫小滿在考古實驗室忙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才結束工作。鍾晟最後走,臨走之前,還要再檢查一遍安保措施才能落鎖,溫小滿便在外面等他。
「溫小滿?」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溫小滿回頭一看,發現鳳醴研發中心主任秦故明正站在不遠處,身邊還站著兩個助理。
溫小滿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秦故明,心跳猛地跳漏了一拍,彷彿翹班被抓包了一樣,慌慌張張迎上去:「誒,秦主任,您怎麼在這?」
秦故明和身邊的助理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先走,自己留下來,笑著對溫小滿說:「這裡是鳳醴酒廠,我在這很意外嗎。倒是你,不是回學校忙畢業的事了?」
這幾句話在此刻顯得很有幾分意味深長,溫小滿訕訕地說:「沒有,秦主任,畢業證還沒有發下來,所以……」
秦故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沒有在催你,不過……你不跟我介紹一下,他是誰嗎?」
溫小滿一怔,此時才發現鍾晟已經走到她身後。
「他是……」
「你好,我是溫小滿的男朋友,鍾晟。」鍾晟沒等溫小滿說完,主動向秦故明伸出手,語氣不卑不亢,姿態有禮有節。
聽他這樣說,溫小滿的臉騰地有些燒,愣愣地看著他。
他是國內最年輕的考古學家,是益州省考古所請來的文保專家,在他這個年紀,已經算得上小有成就,對外介紹時,卻絲毫不提這些,只簡單地強調是她的男朋友。
這……讓她如何不歡喜。
「鳳醴酒業研發中心,秦故明。」聽到鍾晟的名字,秦故明的表情也變得鄭重,握手后才笑著看向溫小滿,「原來如此,鍾教授年輕有為,我早有耳聞,小滿你可是撿了個寶,可要珍惜啊。」
秦故明這幾句話說得小滿有些惶恐,連忙附和道:「秦主任,你說的哪裡話。」
秦故明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行了,少敷衍我了,畢業證拿到以後,早點回研發中心報道。你早點回來就職,我也好早點給你『轉正』啊。」
秦故明最後一句話,說得有些不明不白,「轉正」二字也咬字奇怪,溫小滿直覺上感到不對勁,甚至等秦故明走了好久,還在想他的話。
察覺到小滿的不對勁,鍾晟忍不住攥緊了她的手,輕輕地晃了晃:「他是你同事?」
「可以說是頂頭上司,他是研發中心的主任。」
「這麼年輕的研發主任,那他結婚了嗎?」
「嗯,這我怎麼知道,再說要論年輕這回事,你還沒資格說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