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04|1

瑞恩世界里流傳著一句箴言，就算是圓溜溜的雞蛋，也能被惡魔找出縫來——看起來似乎有些誇張，但的確是完美地形容出了惡魔們在規則方面的精深造詣。有學者曾經總結出了這樣一句話，「神立一個規則，惡魔就能從規則里找出千萬種完美規避規則的方式」，足以見得他們在這方面究竟有多天賦恐怖。

實際上惡魔們在人間除了管家和秘書之外，最喜歡做的職業就是律師了。在以人類的身份生存的時候，這算是最能讓他們一展所長的職業了。

深淵之所以還保持著一定的秩序，這全靠熱愛秩序的惡魔們；但深淵直到現在也沒有和神界正式開戰過，這就要全部歸功於在世界本源神中掌管秩序的契約之神修斯塔爾了。擁有著一雙鐵灰色眼眸的銀髮神祇的能力涵括了世界上所有的規則，只要約定了「條件」、選擇了「過程」、預讀了「結果」，就等同於是完成了一個最基本的契約，契約之神的光輝就會籠罩在這一契約之上，監督並保證著契約的完成。

然而作為一位創世本源神，契約之神所司掌的神職也實在是太多了點。饒是他力量強大，畢竟也只有一個人，想要監督所有的契約一一完成，那是一件相當浩大的事情。要知道，就算是一隻螞蟻和另一隻螞蟻約定好了一起搬家，這也算是確立了一個最基本的契約。但是作為一名神祇，契約之神怎麼可以把寶貴的神力全都浪費在螞蟻搬家上面呢？——可是契約之神就會這樣做，因為他同時還是司掌著公平的神祇，一隻卑賤的螻蟻和一名高貴的神祇，這只是普通人的看法，在契約之神看來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所以在瑞恩世界成型以後，契約神座也一度被主神和從神們充盈過。他們各自掌管著一部分神職，相互配合著完成浩大的工作。只是契約神職作為本源神系中的實權派，哪怕選擇了再優秀的神祇來擔當重任，最後也難免會發生徇私枉法的事情。時間過去了千百萬年，瑞恩位面文明顛覆了四五次，契約神座才終於門庭寥落起來。

規則契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據說契約之神有一次在某個位面降臨的時候，無意間參與了一次法庭辯論會，從而從法官和律師的身上找到了人手不足的解決辦法。在有規則存在的地方，他撤離了大部分的神力和意志，讓規則的制定者自己去管理和監督規則，然後用公平的神職去取代這部分契約神職的職能，衡量管理者的判斷有沒有錯。而這部分的判斷則會累積起來，由命運神職最後做出決斷——最後再執行每個靈魂誕生初時與位面簽訂的契約，讓它們重新轉化成為位面需要的養分。

這樣，一個完美的輪迴就這麼構成了。契約之神的影響非但沒有因為放權而減淡，反而變得更大了。除了號稱「完美之神」的光神，五大本源神中也就只有契約之神的能力最為強大了。

啊——順帶說一句，正是因為有著這樣強力的靠山，現在這幾位強大的深淵惡魔才會沒有一擁而上將愛德蒙拆筋拔骨地問出新位面的坐標來。

他們都是惡魔，當然清楚惡魔的實力是不能僅僅以自身的力量來計算的。靠山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而在愛德蒙的身上，基於那個流傳在深淵已久的傳言，修斯塔爾已經不能僅僅被看作｜愛德蒙的靠山，而是一個真正強力而棘手的庇佑者。

即使是幾位領主全力施為，也不敢保證愛德蒙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手段去聯絡修斯塔爾。基於謹慎的天性，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他們就會不介意推一推那條底線，看看它到底能退步多少。

「很有意思，愛德蒙，我以為你始終都是想瞞過契約之神的。」埃薇麗莎說道。她鮮紅的指甲叩了叩唇｜瓣，笑容裡帶著漫不經心的嬉笑：「如果不是這樣，我們現在站在這裡又是幹什麼呢？」

「因為我們都知道，規則契約是指可以繞過契約之神的契約，而法則契約則是在契約之神的見證下成立的契約。」愛德蒙同樣漫不經心地微笑起來，緩緩道，「要想暫時地瞞天過海，除非是訂立規則契約……但是，這樣一來，我們又要找誰來做監督人呢？」

領主們面面相覷，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蘇玻拜耳道：「老規矩，隨便抓一個信奉公正和法律的人類法官來，在他的見證下成立我們的誓約。」

規則契約確立以後，需要一個能夠在雙方無法保證契約實施時強制性履行契約的證人。在人類社會中，這樣的例子並不常見，但是在深淵當中，這卻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可以說是惡魔們獨有的流程。因為他們生性奸詐多疑，永遠也不敢信任對方甚至不能保證自己會實行約定，偏偏壽命又十分長久，為了保證秩序不至於亂套，只好尋找一個能保證契約實行的見證人。

一般這個見證人所在的位面和深淵都有著很大的時間差，以保證在惡魔們開始為契約產生爭紛之前見證人還活著。當他們對契約的內容有疑義的時候，就會把法官反召喚到深淵來，當著七層領主的代表簡單地進行一次開庭。這種規矩從愛德蒙一世在位時開始確立，到現在已經實行了一千多年了，在瑞恩世界頗為有名，被稱作「惡魔的罪惡天平」。

愛德蒙聳了聳肩，攤起了雙手：「按理說，我似乎不應該對一條成熟的規矩有什麼異議，但是你們似乎沒有想過，我們這次是要以領主的名義相互發誓，決定一個新位面的未來主權，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法官能夠裁決的事情了。而如果我們將來分贓，啊，對成果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作為深淵的七層領主，我們的代表又要從哪裡找才算得上能互相牽制呢？神域嗎？」

骨龍的表情極其誠懇，每個字的語氣都拿捏得極其到位，表演得無可指摘。領主們卻被他這番話噎得心裡直翻白眼。越是高等的惡魔對誓言就越是看重，自從成為領主以來，除了在枕邊的時候，他們就沒在什麼人面前發過誓，更別提是對著和自己同樣狡猾的對手發了。基於多疑的天性，他們每一次的交談都是在對方的話里拚命地尋找著漏洞，真正用契約的方式達成的合作，啊，對不起，從他們誕生以來就沒見過這種東西能夠存在。在深淵之中，最不可信任的就是誓言，如果不想被人連骨帶皮地賣個精光，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用腦袋去思考怎麼去互相利用。

所以，他們從來都沒發過誓，當然也就沒有嘗試過這種在深淵流行已久的制度了。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在聯手給愛德蒙設立語言陷阱，挫敗和退讓都是假象，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讓愛德蒙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而提出簽訂契約，只要簽訂了規則契約，他們就有辦法左右事情的進程。人類的法官並不了解有關位面的規則，只會以人類的法律條文來判斷；而人類的法律中又滿是漏洞，憑藉著惡魔們舌燦蓮花的口才，不難說服法官偏向於自己這一面。就算愛德蒙僥倖得到了法官的認可，旁聽席上坐著的七位代表卻還有權投票重置審判的結果。六對一的形式，誰輸誰贏，毫無疑問。

「是啊，看起來似乎問題很多。」因維蒂亞遺憾地道，紅色的眼眸盯著愛德蒙，「那該怎麼辦呢？」

「以我們的下一次契約發誓吧。」愛德蒙笑眯眯地道，「既然契約里無法規避新位面的字眼，又不能參入既有的契約法則，我們就以深淵的規則發誓好了。以我們的下一次契約起誓，我將帶領你們到達新位面，但你們要保證我的生命和財產。如果有人違背了約定，下一次進行任務的時候，契約的對象就是我偉大的父親。怎麼樣，有人敢來嗎？」

領主們：「……」

似，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而且聽起來還是他們比較佔便宜！！？畢竟越是年輕的惡魔就越容易受到召喚，像他們這樣的惡魔，受召喚的幾率要比愛德蒙少上許多，下一次接受任務沒準都是幾百年之後的事了，這段時間裡已經足夠他們把新位面的利益分潤個遍了……

……不過，愛德蒙二世這是傻了嗎！！！愛德蒙一世已經被契約之神公證死亡了，就算他們發了這種誓言，下一次任務也是不可能被愛德蒙一世召喚的吧！！

六位領主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愛德蒙靜靜地等了幾秒，遺憾地嘆了口氣：「欸？不行嗎？那就再想想好了……」

比他話音落下更快的是六道整齊的「唰唰」聲，一卷卷羊皮紙從空中展開，一路滾落到了愛德蒙的腳下。金燦燦的光芒下，那紙上羅列的密密麻麻的條文看得人十分眼暈。

愛德蒙對這種結果毫無例外，笑眯眯地抬起了手，手中也落下了一卷羊皮紙：「那麼，我們就開始核對各自的條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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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十分順利地簽訂了，雖然開始的時候有些波折，過程卻順利得不可思議。簽訂契約的雙方都是等級地位相當的大惡魔，彼此拿出來的條款也都十分地合乎深淵的規矩。雖然難免地會習慣性地帶上語言陷阱，但是在同級別對手的犀利目光下，一切的漏洞都無從遁形。所以到了最後，他們幾乎是以十分和諧親熱的姿態簽訂完所有契約的。

但是正因為過程太順利了，才會讓人覺得哪裡都不對。七位領主各懷鬼胎地收起了自己的那份契約，拚命思考著自己到底哪裡落入了對方的算計。他們當然都在這份契約里留了一些後手，所以他們絕對不相信，對方沒有在這種時候留後手。

就算是同陣營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是不可信任的。所以對於這六位領主而言，這份契約顯得並不是那麼令人滿意。不過，愛德蒙除外，他算是對自己的成果比較滿意的一個了。

而事實上，他也沒辦法不滿意。

深淵骨龍的笑容邪惡得幾乎飄起了黑霧。他得意洋洋地動著手指，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飛快地捲起了長長的契約捲軸。事已至此，這些可愛的領主們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愚蠢是會傳染的」，這句話可真不錯。這件事情過後，還要多多感謝一下拉克西利亞啊。

拉克西利亞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對，狐疑地對視過去。愛德蒙卻已經熱情地招呼起來：「我們走吧，親愛的領主們，通往新天地的路程就在前方！」

他打開了位面通道，空間亂流的紫色光芒在黑黢黢的通道中依稀可見。領主們相互對視一眼，依次走了進去。

有誓言打底，他們不擔心愛德蒙會動什麼手腳。

拉克西利亞是最後一個走進去的。他路過愛德蒙身邊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難道契約之神真的是你父親？」

「……」

愛德蒙嚴肅地望著他，沉默片刻，誠懇地說道：「拉克西利亞，有件事情我們必須承認，就算是笨蛋里比較聰明的那一個，他也依舊是個笨蛋。」

拉克西利亞：「……」

卧｜槽！！！到底是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