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完結

演戲，也是需要本事的。沒有演戲天賦的人再怎麼想騙人，也總會露出馬腳。但說謊就要比演戲簡單多了，無需全身心的投入，無需什麼配合，只要掌握住真話和假話的界限，蒙人就是十拿十的了。

愛德蒙知道尤里西斯有多高傲。希臘的亡國王子遠還沒長到能自如地戴著面具同人相處的地步，就算是在處境最糟糕的時候，尤里西斯想要利用愛德蒙，燦爛如陽光的笑靨下仍然帶著掩飾不住的輕蔑與戾氣。這樣的人，演起戲來或許可以矇騙一下普通人，例如愚蠢的阿卜杜拉；但是想要騙過惡魔的眼睛，哪怕是一個最低等級的小惡魔，也是遠遠不夠的。

對尤里西斯來說，三分假七分真的謊話才是他能得心應手的選擇；但是對愛德蒙而言，這還遠遠不夠，七分假三分真才能夠讓他從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也算是不枉他將來要在這個位面上浪費那麼長的時間——他現在可是鑽了法則的空子才能離開這個世界的，可活動範圍也僅限於自己的半位面、修斯塔爾的神座以及一些契約法則無暇顧及的地方。這個新生的位面，終究才是他未來的數十年內重點發展的世界。

而這當中的差價，真與假的配比，就得愛德蒙自己偷偷摸摸地去調節了。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打的是自己親自下手的主意，當然沒有考慮過什麼真假；但莉莉絲的話提醒了愛德蒙，既然尤里西斯擁有這樣的天賦，可以成為這個世界的本源神祇，那麼還有什麼比通過掌控一個神祇來掌控一個世界更便利的呢？

雖然他的確對尤里西斯很有好感，甚至可以說，尤里西斯是迄今為止唯一能讓他產生「締結婚姻契約也不錯」這種心情的人，但凡事一遇到惡魔的算計，似乎就都變了味道。坦白地講，他能夠從尤里西斯身上獲得的東西，遠比那點微弱的好感強。得到美人的同時得到利益，愛德蒙十分樂意；但要是讓他為了美人放棄利益……對不起，請再說一遍？

所以，當尤里西斯得到了愛德蒙的一部分記憶，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愛德蒙的時候，他就已經落進了愛德蒙精心羅織的圈套了。「主動分享」和「被迫分享」的區別就在於，愛德蒙可以控制自己到底讓尤里西斯知道多少東西，又有多少東西是被精心畫好的重點。而毫無疑問地，在他的努力之下，尤里西斯已經對這個位面萌發出了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他把守護這個世界當成了自己的榮耀和職責，而且已經下定了決心，就算為此隕落也在所不惜。

然而事實上，這個位面並不屬於他，他也無需被這個位面所束縛。神祇，凡信仰所及的地方，都是他們的領土。但他們的庇護，也僅僅只給信仰著自己的人，否則按照那些「博愛、神愛世人」的教義，又怎麼會出現所謂的聖戰？

……尤里西斯不知道。

這對他來說反倒是件好事，因為愛德蒙的貼心，他無需知道自己將要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只要努力地去演戲坑人就可以了。

尤里西斯握緊長劍，目光落在最後說話的埃薇麗莎身上，根據從愛德蒙那裡得來的印象默默計算著雙方的戰力。作為深淵裡唯二的女性領主之一，埃薇麗莎的實力並不高強，使她著稱瑞恩的是她貪婪的面目。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在前，埃薇麗莎就會是最盲目的那一個。據深淵裡的一些來路不明的消息，如果能付出足夠的代價，貌似清純的埃薇麗莎甚至會陪一匹角馬過上一夜……

……總之，如果要挑選對手的話，埃薇麗莎是個不錯的對象。

但他還沒開始進行挑釁，領主們身旁的空間就扭曲撕裂開來，蘇玻拜耳環著拉克西利亞，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看到那個頭頂雙角、白皙俊美的惡魔，尤里西斯忽然靈光一閃，神態傲慢地掃視一番，冷笑道：「我聽說，深淵一共有七位領主，怎麼這裡只出現了五個嗎？」

暴怒領主埃拉是方才唯一沒有說話的那一個，聽到這句話后理所當然地以為尤里西斯是在指自己，頓時大怒，冷冷道：「無知的臭蟲，你在說誰！？」

尤里西斯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怎麼，難道深淵裡有分享男寵的習慣嗎？難怪，這裡竟然會有上不了檯面的男寵出現，原來竟然有兩位領主為他保駕護航！」

他說得這麼直截了當，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得懂了。

所有的目光一瞬間都投注在了拉克西利亞臉上，而色慾領主幾乎懷疑自己今天出門是沒帶耳朵，近乎獃滯地瞪了尤里西斯半晌，才氣結道：「你……你竟然是在說我！！？」

「閉嘴！」埃拉和埃薇麗莎異口同聲地道，不約而同地感到臉上有種火辣辣的感覺。作為惡魔，她們本身就是罪惡的代名詞，能讓她們感到屈辱和羞恥的事情屈指可數，更別提是什麼「魔生第一恥辱」的事情了，然而拉克西利亞現在偏偏就做到了……

是的，不管色慾領主有過多少女人，和多少高位惡魔發生過愛恨情仇的糾葛，甚至和她們兩個玩過三角戀，彼此間柔情蜜意過，但這在深淵甚至整個瑞恩，都充其量只能算是些風流韻事，只會給她們頭上增加光環，而無損她們的任何形象……但是！！

有哪個女人！！能夠容忍！！和自己之間的香艷事在整個瑞恩都廣為流傳的對象！！竟然一轉眼！！成了一個男人的□□之寵！！？！！！！

這臉打得實在太啪啪啪，別說是愛面子的惡魔了，是個女人就不能忍，更何況遭遇這種奇葩事的對象還是兩個力量強大、行事狠辣、美貌與財富並存的惡魔領主呢！！？如果有可能，埃薇麗莎和埃拉甚至想同仇敵愾地把拉克西利亞給幹掉，從頭到尾切成碎末，當著全世界的面生吞下去！！現在只是因為拉克西利亞保密工作做得好，事情還沒有傳開，他們才能勉強維持和平地站在一起而已，否則兩位領主早就讓拉克西利亞見識到什麼叫女惡魔的怒火了！！！

在所有人都假裝維持著不知情的面目時，尤里西斯卻一句話把事情挑了開來……毫無疑問地，他瞬間成為了兩位領主發泄怒火的對象。埃拉和埃薇麗莎同時舉起了手臂，開始念誦咒語，準備各自用一個超強威力的禁咒送尤里西斯上路！

然而在她們動手之前，拉克西利亞卻站了出來。色慾領主甩開蘇玻拜耳鉗制的手，雙眸噴火，大踏步走向前：「卑微的神祇，你竟然敢這樣侮辱我！我要和你決一死戰！！」

尤里西斯笑了起來，神色冰冷，態度傲慢：「就憑你嗎？一個以色事人的男寵！？」

拉克西利亞冷笑道：「我是色慾的主宰者，深淵第三層的領主拉克西利亞！是誰給的你膽子，讓你竟敢用這樣的言語侮辱我？看你長相陰柔，和女人沒什麼兩樣，該不會你才是真正以色事人的那個吧！」

這句話完全戳到了尤里西斯的痛處，他心口一窒，因為新生而不穩的神力隱隱波盪起來。他畢竟還只有十七歲，心智遠還沒成熟到能坦然自若地面對別人侮辱的時候，一時間臉上不由得帶出了憤怒：「你說什麼！」

拉克西利亞如果在這時候退縮，在深淵的臉面也就別想要了。所以他絲毫不讓，繼續挑釁道：「看來是我說中了，你的確是個男寵……啊，讓我猜猜看，你是賣了多少次屁股才成功取得了神格？女神的胸脯很柔軟吧？這個世界誕生的時間並不算長，可是神祇都已經一個個消散了……繼續猜一猜，該不會是都被你榨乾了吧！」

惡魔們紛紛發出了嘲弄的笑聲，眼含鄙夷地看著尤里西斯。他們都精通人性的弱點，知道像尤里西斯這種驕傲的人最怕的是什麼……他看起來還太年輕，身上那股稚嫩的氣息就算有渾厚的神力掩蓋也無所遁形。如果不是他身上的世界本源波動太過強烈，他們都要以為這是愛德蒙隨便擄來欺騙他們的人了。

拉克西利亞心裡明白，尤里西斯的確是愛德蒙找來騙他們的人……不過，也的確是這個世界的本土神祇。他不知道愛德蒙是怎麼決定讓這個新生的神祇成為這個位面的主宰的，但他知道，尤里西斯和愛德蒙之間的關係一定不一般。

不過不管他們關係如何，欺騙領主們的事情如此重要，愛德蒙是絕不會找一個毛頭小子來隨隨便便地上場的。他會選擇尤里西斯，當然有著什麼不可代替的理由……沒準就是因為演技的高超？

所以他完全把尤里西斯的憤怒當成了演戲，盡情地嘲笑著：「可憐的神祇，你怎麼就不知道多討好一下愛德蒙呢？假如你肯把自己的功夫在他身上使出萬分之一，恐怕他也不會惱羞成怒到找我們過來了吧？難道你覺得和惡魔上床會玷污你的純潔？哦，得了吧，你們看，這個依靠身體取得神格的人竟然還會害羞呢！」

尤里西斯再也忍受不住了。雄渾的神力在身體里激蕩著，難以言喻的疼痛從身體內部龜裂著散發。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冷汗，忍不住地弓起了腰：「惡魔……」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說出的最後一個詞。海蒂、母親、父親、哥哥們……無數的面孔像走馬燈一樣地浮現在他腦海之中。他看到自己幼時在華美的庭院中揮舞刺劍，看到城門口懸挂的父親的頭顱，看到阿卜杜拉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湊近了自己，得意洋洋地詢問教師今天的成果……一條帶著猙獰骨刺的尾巴最後出現在了視界中。他雙目失神，望向惡魔們所在的地方，嘴唇微微動了動，驟然間失去了全部意識。

以他為核心地，這片被虛構出的星空區域迅速擴大出一個巨大的光球。光暈如同利刃，一瞬間切過了所有領主的身體。帶著世界本源的光明力量給惡魔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顧不得追究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個空間通道出現，他們瞬間逃離了這個危險的地方。

位面壁障傳來了清晰的碎裂聲。世界崩塌，星球倒轉。一剎那間，整個位面幾乎有一半都充滿了隕石。火流星從天而降，人們奔走哀號，太陽卻已經驟變成黑洞，牽引起了附近的所有物體……

新位面，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