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表面的和平（下）

在歲月的長河中，看似平淡的時間流逝，只是表面的和平，更多的波濤洶湧就潛伏在表象之下，無法預測會在什麼時候爆發出來。

當安欣妝容精緻，坐在魔都繁華商業區的高層旋轉餐廳窗前，一隻手撐著下巴出神地望向外灘風景時，又已是人間四月天的午後了。

閨蜜洪湘接到電話風風火火趕來，在她對面坐下：「我的姑奶奶，你又怎麼啦？」這個性格豪爽義氣的北方大妞，挎著PRADA經典款包包，一頭利落的短髮，穿著修身的白襯衫，黑色小西裝，很顯腿長的黑色闊腿褲，腳上一雙黑色恨天高，相比安欣嫵媚優雅的女性裝扮，洪湘的裝扮，顯得比較中性，一樣的妝容精緻加復古大紅唇。她自己開服裝公司，30幾歲有房有車，就是沒有男朋友。

安欣摸出一支細長的薄荷爆珠白卷女士煙，點燃吸一口，望向窗外緩緩吐出煙霧，淡淡地說：「我要跟老范離婚~」

洪湘喝了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啥？離婚？我沒聽錯吧~」

安欣定定地看著她，重複一遍：「我要跟老范離婚~」

洪湘放下咖啡杯，意識到姑奶奶（洪湘對安欣的昵稱）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我說姑奶奶，你今兒又發什麼神經啊？希慧都上幼兒園了~」她想到五年前，安欣興奮地拉著她的胳膊說，看上一個超有感覺的青年才俊，要想辦法把他搞定。後來呢，確實生米煮成熟飯了，得知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安欣慌了，第一時間告訴洪湘，詢問最鐵姐們兒的意見。洪湘給她出謀劃策：「這正是考驗一個男人是否有責任感的時候~」這老范是她當初自己選的，現在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洪湘試探性問道：「難道是，老范在外面有人了？」

安欣搖搖頭。

「那是，你們在那方面不和諧了？」洪湘探過身子。

繼續搖頭：「很和諧~」

洪湘就猜不到了。

安欣看著她，淡淡地說道：「就是感覺，不愛他了~」

洪湘有點哭笑不得：「我說姑奶奶，你可想好了，就你家老范那種人間極品，只要他願意，那得多少小姑娘等著投懷送抱呢啊？你可別後悔！」

安欣賭氣似的說道：「他極品我就要守著他呀？那我還稀有呢！」在Elvis心目中，安欣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和Elvis在一起時，安欣感到輕鬆愉悅，可以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放飛自我。而老范呢？在安欣看來，他就像海一樣深沉，讓她捉摸不透。累了，也倦了，安欣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走進過他的心。

「那希慧呢？你打算怎麼辦？小孩子對這種事情很敏感的~」洪湘問道，歷來對這種事情，旁人都應該是勸和不勸離的。

安欣塗著酒紅色蔻丹的食指撫著白色咖啡杯的把手：「我都想好了，就算我們離婚了，也依然是希慧的爸爸媽媽~」

早先，范彥洵有買過安欣那期法國遊記的《傾悅》，也看見了她跟Elvis的合影。他的心中是有疑問的，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來。他甚至想到了最壞的預算，只要安欣不說，他可以當那些猜測的事情都是子虛烏有，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可以做到的，最後的風度。來懷宏的這一年以來，他深刻地體會到國內民企普遍存在的一些不完善規章制度，明明很簡單的事情，非要弄得很繁瑣紊亂。他認為，工作上的事情應該簡潔明了，解決問題要找到根源所在，執行迅速且高效。然而，中國是個講究人情的國度，就像這次的老康到訪，他作為老康手下的幹將，陪同他一起察看並為其講解本無可厚非，然而當老周說，晚上設宴本市最豪華的酒店，除了老康及NE其他幾個總部高管，還有趙琛部門人員及一些主攻NE銷售業務及懷宏國內業務的區域大經理。在一個公司，銷售部門可以說是老大部門，產品沒有銷量，沒有業績，整個公司的這麼多員工吃什麼？大家都是要養家糊口的，連老周都明白，跑銷售的大佬們可得好好伺候著。平日里，這些大佬們就不按規矩辦事，不按常理出牌，他們會不時致電范彥洵要求就某些重點項目，生產是否可以按合同簽訂的一般20個工作日交貨期提前至15個工作日，10個工作日，甚至更短~而且，還必須保質保量。一方面，他要考慮到工人們對工作量的承受程度，另一方面，還不能和這些大佬們撕破臉皮。所以，往往是相當棘手，身心俱疲，只得一個勁賠笑臉，小心周旋，甚至開玩笑說：「臣妾做不到啊~」至於老康那撥人，他也再清楚不過，面對這些中國油頭滑腦的銷售大佬，他們只喝礦泉水，好好伺候大佬的事，就交給手下的人去做。加上老周特意跟他說：「范總啊，今晚必須來啊，不然，他們會覺得你，高不可攀~」如果只是喝紅的，他倒還可以撐撐，只怕還要喝白的~逃不過，他，還有趙琛，都逃不過。偏偏這時候，安欣發來一條語音：「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回上海一趟吧，我想和你談談~」

夜幕降臨，范彥洵雙手插袋站在辦公室窗前，四月的晚風輕佛窗帘飄蕩，他眉頭緊蹙，從辦公桌上那些別人敬的中華玉溪黃金葉中選出一根九五至尊，點燃。一直以來，他只有在倍感壓力巨大的時候才會抽煙，煙絲隨著吸吐一暗一明，煙霧繚繞間，他心想大不了豁出去了，不就是喝嗎？不就是談嗎？該來的總歸會來，擋也擋不住~

許芊芊看著趙琛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眼裡有隱隱擔憂之色。而清遙還在為可以見識NE總部大佬，最重要是可以和他在同一個包廂內共進晚餐而暗暗欣喜。

清遙和許芊芊搭乘蔣凡的車來到燈火輝煌的金陵大酒店，趙琛和范彥洵也剛到不久，在車上這兩人已經互相交流了各自的醉酒經歷，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啊，鴻門宴硬著頭皮也得上啊~今晚，只不過是再死一次而已。清遙經過他身邊時，聞到的是煙草的味道，她轉過頭，再次看見許芊芊望向趙琛背影時眼裡的擔憂之色，不禁疑惑，今晚，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趙琛和范彥洵並排走在前面，清遙他們跟在後面。五個人同時進一部電梯，宴廳設在五樓最講究的金陵廳。也算是開眼界了，一張可容納20人的大圓桌，小羅羅們識趣地等待各大佬優先入座，等大佬們徐徐入座后，清遙他們自然是坐在靠近包廂門口的，上菜的位置。老康坐在最佳位置，以他為臨界點，一邊是NE總部大佬，另一邊是老周，以及懷宏各銷售大佬，至於趙琛和范彥洵，則被懷宏大佬們夾在中間。整張桌子上差不多20個人，只有四名女性，這個世界從古至今，還是由男人掌控啊。NE方的戴薇女士看上去應該也有40歲出頭了吧，歐美女性容易顯老，即便如此，她們依然保持妝容精緻，儀錶優雅。這個戴薇剛進來時，看見范彥洵就過去熱情擁抱：「Oh~MyDearFAN！」范彥洵笑臉相迎，兩人還寒暄了幾句，知道這是外國人打招呼的方式，就這親熱的程度，想必兩人早就認識，據說，戴薇是范彥洵在總部實習時的導師。懷宏方的秦珍姐是NE事業部的銷售經理，40歲出頭的她也是妝容精緻，清遙作為項目專員，經常需要和NE銷售們溝通交流項目報備投標事宜，這個秦珍姐對她說過，男人征服世界，而男人的軟肋是什麼？是女人，所以，和男人們說話時，一定要溫柔些，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說話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想想確實挺有道理的。清遙與秦珍姐相視一笑，受教了。當趙琛向老康介紹清遙他們三個時，這個長得像聖誕老人的德國佬眼睛一亮，誇讚道：「中國女孩，Beautiful!」

老奸巨猾的老周也拿了一瓶依雲，伺候大佬的事，就交給手下的人去做嘛~宴席開始時，喝依雲的一方一邊優雅地交談，一邊饒有趣味地看著喝酒的一方，彷彿在看一場精彩的戲。作為尊貴的國際友人和合作夥伴，大佬們自然不會強人所難，對於小兵羅羅，大佬們自然也不會為難，但像位居趙琛和范彥洵這樣的管理層，那是一定不能放過的。一開始范彥洵還用紅的陪著，隨著飯局熱火朝天的氣氛漸入，開始換成白的彷彿又把一輩子要喝的酒都喝完了。「趙總啊，北京王府井的項目快招標啦，這個項目把握很大，力保成功啊！」「范總啊，馬來西亞的項目交貨期真的很緊急，生產可一定要抓緊時間吶！」推杯換盞間，看得出來，趙琛和范彥洵都在苦苦支撐著，清遙終於明白了許芊芊的擔憂，杯子里的鮮榨椰子汁，已經越喝越沒有滋味

好不容易熬到飯局尾聲，國際大佬們注重養生，表示要回房間休息了。國內大佬們酒足飯飽，基本都喝得東倒西歪，有自家司機早在酒店門外候著的，有打電話叫家人情人來接的老周看著趙琛和范彥洵兩個，招呼蔣凡：「小蔣啊，把趙總和范總送回去~」

「好的，周總。」蔣凡應道，幫著清遙和許芊芊把兩爺們扶上車。

在車上，趙琛把頭靠在許芊芊肩膀，昏昏欲睡，見狀，許芊芊對蔣凡說：「開到我住的那裡就行~」趙琛和許芊芊的事，蔣凡是知道的，他心神領會：「呃~不知道範總住哪裡？~」清遙看向身邊的范彥洵，他的狀態貌似比趙琛好一點，用手撐著頭：「學府路55號~」還能吐字清楚，還能說出住址。

許芊芊的父母給她在街上買了套100多平的商品房當作嫁妝，目前就她一個人住。偶爾他們會在這裡幽會，但大多數時候是去外面開房，也會去趙琛的出差地約會。趙琛每次喝醉后必吐，這次也不例外，許芊芊二話不說用溫熱的毛巾幫他擦臉，拿出衣櫃里他的乾淨襯衣幫他換上，又跑去廚房泡了杯檸檬水，讓他喝下，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她心疼他的身體，直到看著他漸漸入睡，才蹲在床邊拉著他的手說：「趙琛，你說過會離婚然後娶我的，你可別忘了~」趙琛不會看到，許芊芊眼角流下的淚。

醉酒的人身體會變得特別沉，本以為范彥洵還能撐得住，誰知剛一進門差點就要摔倒，好在蔣凡趕緊幫忙扶了一把，不然光憑清遙的力氣，一定會被帶著一起倒地。宿舍比較簡陋，但物品的擺放和陳設卻異常乾淨整潔。房間也是很整潔，有一座小型木質書架，讓蔣凡和清遙自嘆不如，床頭柜上放著一本挺厚的《世界工業革命的進程》，簡直變態啊，一看這書名就知道這得是多麼枯燥乏味的一本書啊!蔣凡幫忙把他扶到床上，清遙脫掉他的鞋子，范彥洵頭痛欲裂，想吐卻吐不出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把所有壓力和痛苦全部咽下去。清遙拉過被子幫他蓋上，準備起身去找有沒有蜂蜜或者檸檬片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拉住右手：「你別走~」她受寵若驚又驚甫未定，他的手心溫熱且有一定力度，並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清遙只得任由他拉著。見狀，蔣凡心裡倒是明白了幾分。范總能清楚地說出街道住址，說明他還是比較清醒的。清遙，你知道嗎？

蔣凡靠在門邊：「清遙，需要送你回家嗎？」

「呃~我家離這不遠，我可以走回去，要不你先回去吧~」她的右手還被拉著，不敢亂動，等蔣凡走後，她才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放進被子里，哄道：「我不走~」感覺到她會在身邊，范彥洵漸漸睡去。清遙隨手翻開那本《世界工業革命的進程》，他還在裡面做了閱讀標註。直到看到那張被當作書籤的照片時，空氣似乎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一片陽光下的青青草地。照片上的范彥洵微微笑，中間是一個約莫5歲的小女孩，揚著純真無邪的小臉甜甜笑著，而另一邊，是唇紅齒白咧嘴笑著的，永遠優雅嫵媚的安欣，他們穿著可愛的多啦A夢親子裝清遙捏著這張照片端詳許久，先前的謎團終於都解開，她轉過頭看著已入睡的范彥洵，內心百感交集，眼淚在不經意間滑落。一線城市的人就一定會晚婚嗎？優秀的人就一定沒結婚嗎？方清遙你到底在想什麼呢？一直以來，自己小心翼翼藏著的對他的情愫，在這張照片面前，又算什麼呢？即便如此，她還是在那隻玻璃杯里沖了蜂蜜水，並附上紙條：記得喝水。

獨自走在夜晚的街道，涼風習習，髮絲飛舞，眼淚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耳邊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說，這樣是不對的，這樣是不可以的！該結束了，該結束了！她開始沿著街道奔跑，從第一次看見他時，對他的一見傾心，他的微笑，他的淡定自若雲淡風輕，那些對話，他對她說的話，那些心動，她的小小期盼和欣喜，一切的一切，都匯成電影里的黑白默語片，在飛速後退

第二天，趙琛和范彥洵都沒來公司，蔣凡看見許芊芊紅腫的雙眼，不由感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啊！」不想轉過頭看見清遙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一時間一臉懵圈：昨晚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