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雲中村軼事(下)
當你覺得人生很艱難很沮喪時,還有些人光是活著就已經耗盡全力。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感同身受。
阿貴是幸運的,遇到好心人收養,只要給口飯吃,就會聽你的話。相比之下,麗娟就沒有這麼走運了,她本可以有不錯的未來,卻硬是將自己困死在情感的囚籠里。而那個負心漢許世國,能說他的人生就沒有遺憾後悔嗎?也不見得。面對這些社會邊緣群體,除了在受到他們無意識的不嚴重侵犯后選擇不追究及諒解,聽了他們的故事後唏噓感嘆番,也就別無其他了。
好想回家,回家擁抱爸媽,告訴他們,女兒有多愛他們。越是接近訓練尾聲,清遙的這種念頭便越強烈。
最後一天的訓練行程在雲中村的一片樹林進行。依然三人一組,尋找隨機安插在樹枝間的小紅旗。
清遙他們三個一人找了一根枯樹枝,一邊行進一邊用來撥開腳下的雜草碎石。今天的太陽不是很好,陽光無力地穿透過樹梢,有山中風雨欲來的朦朧壓抑感。蔣凡走在前面探路,兩個女生並肩跟在後面。
「清遙,你有喜歡的人嗎?」程笑楠問。
如此私人的問題,這個混血女生卻問得這麼隨意又自然,讓清遙想到,東西方女性確實是不太一樣的。她沒有直接回答,也沒有點頭或搖頭,就那樣沉默著。
「其實我覺得,在這裡經歷的一些事,讓我明白,人生盡量不要留下遺憾悔恨呢,喜歡就去表白,無論後果,至少比自己臆想猜測這樣或那樣的結果強,你說是吧?」程笑楠已經暗下決心,訓練結束后就向她心儀的范隊表白。
「嗯,是吧~」清遙附合道。
正說著,忽聞身後人聲噪雜,腳下的地面有微微震感,驚起樹上棲息的鳥類,就像巨大的裝滿貨物的卡車壓過路面,他們感到身後有什麼東西正狂奔而來。三人頻頻回首,不明所以,莫不是地震?
「快閃開!快閃開!牛瘋了!牛瘋了!」終於聽清了村民們的喊聲,他們手裡拿著繩索、鞭子甚至刀具。
一頭黑色蠻牛在樹林里奮力奔跑,橫衝直撞。當它富有衝擊力的黝黑皮毛觸碰到清遙的身體時,清遙幾乎下意識把程笑楠往邊上推開,間接把她護在了內側,而自己的太陽穴部位右上方磕到地上的碎石,只覺頭暈目眩,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村民們在黑牛快跑到河邊時齊心協力將它制服,他們把刀刺向牛心臟,割開牛脖子上的大動脈,黑牛癱倒在地,身體抽搐著,眼睛里流出眼淚。
村長嘆了口氣將手裡一塊白布條遞給一個叫阿牛的村民:「阿牛啊,你知道的,牛傷過人後就不能留了,我曉得你捨不得,來,你把它眼睛去蒙上吧~」
阿牛是牛主人,他顫著雙手把牛眼睛用白布蒙上:「黑花下了不少仔了,我也不曉得這次把新生的牛犢送人,它竟然反應這麼大!以前可從來沒這樣啊!」
有人將殺牛視頻錄下發社交圈,配上文字:「原來農村殺牛是這麼殺的,不過這牛確實夠犟!」「我去,就跟拍電影似的,老刺激了!想要非凡的人生經歷,就來雲中村!」······
原以為村鎮交通閉塞,消息傳播慢,「雲中村黑牛傷人事件」卻不脛而走。范彥洵抱著昏迷的清遙到達縣裡的醫院時,就有記者模樣的人舉著話筒和攝像機採訪他:「先生,請問受傷的女生現在是什麼狀況?黑牛為什麼會突然傷人?您跟受傷的女生是什麼關係呢?」
極力壓制滿腔怒火的范彥洵眼睛紅得像快爆發的豹子,都什麼時候了,這些所謂記者還有閑情問這些?!他幾乎對記者吼道:「讓開!」
身邊輕微擦傷的蔣凡和程笑楠極力攔住記者一行人:「請不要再拍了!不要再拍了!現在救人要緊!」如此緊張失態的范隊,程笑楠還是頭一回見到,她在心裡明白了,清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開始猶豫要不要表白了。
在驅車趕往醫院的路上,范彥洵已經簡單處理了清遙的傷勢,從那一刻起他終於篤定,清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原來這麼害怕失去她。
晚上的大餐是一大鍋色香味俱全的牛肉粉絲湯,這算是大夥來雲中村后吃得最好的一餐了。
耿震打電話給范彥洵,詢問清遙的情況,還說客棧老闆留了美味牛肉湯,要給清遙補補。范彥洵告訴他清遙正在輸液,好在沒什麼大礙,提到牛肉湯,他說不用了,因為他覺得清遙是不會想喝的,其實他也不想。
「等她好些了,我就先把她送回去了。」范彥洵說道。
待蔣凡和程笑楠回客棧拿行李后,病房就剩下清遙和范彥洵兩個人。多久了,沒想到兩人的再次單獨相處,是在這樣的情境下。范彥洵輕輕把她的手搭在自己手心上,她的手臂依然纖細,手掌上的傷還沒有完全癒合。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這是個漫長又混亂的夢境。清遙夢到她與范彥洵的相識相知,她從心底流露出的甜美歡喜,他狠心轉身離去時,她任憑眼淚順著臉頰無聲滑落,她看見爸媽的笑臉,看到和爸媽一起去普陀山時手挽著手的其樂融融,她還夢見希慧揚著純真可愛的小臉叫她「遙阿姨」,夢見阿珂,夢見韓楓發來的訊息:「等你回來后,我有話對你說~」······
迷迷糊糊中,她隱隱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清遙,清遙~」像沉入大海的人在水中起起浮浮,她奮力往海面靠著,待手臂輸液的冰涼觸感襲來,她終於抵達海面,一個激靈,呼吸逐漸順暢。
吊瓶內的輸液接近尾聲,她扭頭看見范彥洵從窗邊走到床邊,眼神和聲音都溫柔得疲憊:「醒啦?~」他幫她拔掉液針,手指輕輕按上她手背上的棉花。清遙掙扎著想從床上起身,范彥洵忙按住她:「要拿什麼我幫你~」
「回客棧收拾東西,等訓練結束我就回家去~」她盡量避開與他的眼光觸碰:「醫藥費我會微信轉給你的~」
她說這話時在他聽來特像《紅樓夢》中紫鵑試探寶玉那回,說「林妹妹要回蘇州老家去」。他不由低頭含笑,隨後抬頭無限溫柔地看她:「還有呢?~」
清遙繼續淺淺淡淡說道:「我快30歲了,想明白很多事,一個人要成為自己的太陽,無需憑藉誰的光~」還微微抽了下鼻子。
「嗯,你有這種覺悟是對的~」他順著她的話說:「如果有一天我要先你而去,你總要一個人學著去面對~」看到她漸漸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他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和我一起回上海~」
「你這算是表白啊?」她歪著頭問他,那個可愛的她彷彿回來了,或者,從未離開過。
「如果你覺得還不夠明顯的話~」他俯下身,輕輕吻了她。
清遙就哭了,連著這一周以來的委屈苦累,像個任性的孩子般捶打他:「這算什麼表白嘛?哪有人這樣表白的~」他便把她抱得更緊了。
就這樣,兩人和好如初。清遙把眼淚擦在他的衣袖上,抬起破涕為笑的淚眼:「吶,人家總要回家和爸爸媽媽說一聲啊~」
「嗯,我和你一起去~」他已經想好,要把餘生的無限柔情,都給眼前這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