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寒門宰相
唐小婉是被冷醒的,她抬頭看了看蛛網遍布的木製屋頂,又看看身上一身褶皺的裡衣,大致肯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出意外的話,等下就會有人給她送斷魂湯來了。
這一次她的身份不低,一品宰相夫人,可惜馬上要易主了。
這是個老套的富家小姐和貧苦書生的故事,只不過榮升的狀元郎沒有忘記糟糠妻,拒絕了豪門小姐拋來的橄欖枝。如果時間能定格,那這一刻的富家小姐唐琬無疑是幸福的。
只是故人心易變,沒過幾年一步步走上青雲路的昔日良人就被權勢所迷,又一步步重蹈了前人的覆轍。酒色財氣,少有人能夠完全置身事外,昔日狀元郎如今的宰相林士誠也不例外,在高位上坐久了,難免就志得意滿起來,然後就開始不滿足。
俸祿有限,日常用度還要拿妻子的嫁妝開銷?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用女人的錢,不能忍。於是下一次有人塞銀子的時候,暗示別人自己是讀書人,只喜歡字畫一類文雅之物。不久之後,這書房裡就掛滿了各位名家的名作。
出門應酬,發現別人家的夫人要學識有學識,要氣度有氣度,就是穿衣打扮也是賞心悅目許多;再回頭一看自己的糟糠妻,不說大字不認幾個,除了會念幾首他當初寫的酸詩,其餘文采一概不通,整日里只會打著算盤同那些銅臭打交道,而且這一身行頭不知有多老氣,都快成他媽了。不能忍!
可是當初他們的姻緣曾被傳為佳話,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裡子他都不可能休妻,就是納妾也有可能損了他一直以來的形象,除非那糟糠妻主動提出來。
然而糟糠妻不識相,或者說根本沒明白良人心裡的想法,還一心一意要和他長相廝守。於是浸淫權術許多年,又見聞了各種陰謀詭計的宰相大人,就生出了一條一了百了的計策。
唐小婉將故事理了理,考慮起下一步要怎麼做。在她看來,最大的懲罰莫過於讓對方失去他們心裡最在意的東西,然後永遠求而不得。而宰相大人最在意的,不就是權利和名聲嗎?
沒等她將計劃想好,門口就傳來了動靜。唐小婉趕緊躺下裝睡,然後就聽見一個輕盈的腳步推門進來,走到她床頭又停下。
「夫人,該喝葯了。」一身嫩紅衣衫的鳴翠搖了搖唐小婉將她叫醒,然後就將一碗黑漆漆的葯遞了過來,「老爺找名醫配的,說是要到病除,夫人趕緊趁熱喝了吧。」
唐小婉聽得有些好笑,可不就是藥到病除嘛,人都死了還生什麼病啊!只是這丫鬟沒得讓人心寒,也不知林士誠許了她什麼好處,居然背叛跟隨了十幾年的主子。大概只有一個解釋,這人心裡的主子早就易主了吧。
唐小婉不動聲色的去接葯碗,然後就在手要碰到的那一刻突然收了回來,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聽葯碗打翻后鳴翠的驚呼聲。
「夫人,你,你——」
唐小婉捂著嘴抬頭看她,就見對方那一身粉嫩嫩的衣衫已經慘不忍睹,此刻正帶了一絲埋怨看著她。
「這葯……算了,你先去換衣服吧。」唐小婉好心建議道,「葯不急,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鳴翠悻悻地走了,但沒多久就換了一身翠綠再次端著葯進來,還不忘叮囑道:「夫人小心些,別再灑了。」
唐小婉在心裡搖了搖頭,這是巴不得她快點死呢,原主看來也挺失敗,總是看錯人。她伸手平穩地接過葯,隨之卻將它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夫人這又是怎麼了,葯涼了就沒藥性了。」鳴翠催促道。
唐小婉拍拍身上單薄的被子,不緊不慢地說:「先前大夢一場,我居然夢見自己死了。」她說著看向鳴翠,見對方眼神瑟縮了一下,便又接著道,「後來夢醒了,我忽然感覺一身輕鬆,再加上剛才一通咳嗽,只感覺心中鬱結的那一糰子氣也沒了,想來不需要喝葯了。」
「這……」鳴翠仔細看了看唐小婉,果然見她氣色紅潤,完全不是半日前那病懨懨的樣子,她猶猶豫豫許久,才說去請示下老爺。
唐小婉擺擺手讓她走了。等人一走,她就準備起來梳洗一下,好迎接即將到來的宰相大人。
一番打扮,唐小婉沿襲了原主的風格,深色系的衣服配上端莊大方的首飾。她看了看鏡子里的人,確實比她原先看起來老了幾歲,不過也不至於是老媽子,只是沒有將妙齡女子的風華展現出來,多了幾分成熟和穩重而已。
只能說,看一個人不順眼的時候,什麼都可以成為借口。
沒多久,門外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目標人物出現了。唐小婉將手裡的梳子一丟,笑盈盈地起身迎了上去:「老爺。」
林士誠如今不過三十齣頭,本身不錯的皮相在日常的精心保養下看著就像二十多歲,也難怪要嫌原主老了。可他怎麼就忘記了,這保養的花費一直以來都是用的原主的銀子呢!
林士誠狐疑地將她打量一番,隨後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夫人真的大好了?」那神情看著就似「別有幽愁暗恨生」。
唐小婉暗嘆一聲,也就原主被感情蒙蔽了雙眼,看不出對方眼中的虛偽了。她淺笑著點點頭,無視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將先前對鳴翠講的話又說了一遍。
「妾身想要茹素一年,以感謝上蒼保佑。」唐小婉垂眉斂目掩住了眼裡的嘲諷,然後如對方所願地說出了接下來的話,「想著這一年裡無法服侍老爺,妾身想給鳴翠開了臉,不知老爺意下如何?」
說完這話,唐小婉微微抬首瞥了眼旁邊的鳴翠,見對方露出一股嬌羞之意,心中立刻瞭然。
林士誠先是有些驚訝唐琬的突然開竅,再仔細看一眼卻依舊俗不可耐。他皺起眉頭拒絕道:「此事不妥,你我夫妻十年,沒得再多一個旁人。」
唐小婉聽得心中嗤笑:十年?十年算什麼,情分盡了,就是五十年又怎樣。
「那此事容后再議,妾身先將這些日子丟下的雜事理一理,恐怕不能陪老爺溫書習字了。」
林士誠聽了連連擺手:「夫人還是休息幾日吧,那些俗務為夫先料理了就是。」
唐小婉沒有答應,要再過幾日這原主的嫁妝底子怕是要空了。她堅持著說:「老爺日理萬機,妾身哪能將份內的事情再丟給老爺,還是老爺覺得妾身做得不好?」
林士誠猶豫再三,只推說明日再給她,讓她今日好好休息。
這一次唐小婉沒有堅持,反正該屬於原主的她早晚會拿回來。
林士誠沒有多待,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而留下來的鳴翠看著有些心不在焉,一副患得患失的樣子。
唐小婉看在眼裡卻絕口不提剛才的話題,林士誠嘴上說不要,心裡怕是巴不得,可鳴翠知道嗎?她借口要活絡下身子,將宰相府大致逛了一圈,又看了眼原主的孩子。
這個叫林康業的孩子是原主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不知道這算不算林士誠不待見原主的一個理由。
林康業如今九歲,見到唐小婉的時候先是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然後叫了一聲「母親。」
唐小婉自動忽略了那聲母親,把對方代入成自家的小表妹,倒也相處自然。只是沒多久旁邊的鳴翠就提醒道:「小公子該用功了,夫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康業頓時有些落寞,看得唐小婉有些心疼。這林士誠總怕兒子長於婦人之手以後沒有出息,所以在兒子五歲啟蒙后就早早讓他搬去了前院,只讓丫鬟小廝伺候著。可憐丁點大的一個小孩子,只能偷偷掉眼淚。
唐小婉想了想開口提議道:「不如母親教你算術吧,總學這些之乎者也頭腦也會不靈光的。」
「可以嗎?」林康業帶著希冀問道,「父親會不會說兒子不務正業?」
唐小婉輕嗤一聲笑著說:「哪能呢,就算是你爹也是會看賬的,不然豈不要給底下人糊弄了去。這算術呢是學識也是技能,好多人就靠他吃飯呢。」
「夫人,沒得教小公子這些不入流的。」鳴翠在一旁出聲,隨後又搬出了林士誠,「老爺知道了該不高興了。」
唐小婉瞟了她一眼,隨後對林康業說道:「不說別的,這戶部的官入不入流?」
林康業想了想開口問道:「戶部是做什麼的?」
「戶部主管戶籍和國庫。你想想如果戶部的人不會算賬,這天下人口如何計量,國庫收入又如何計量?」唐小婉說著瞥了眼鳴翠,「所以這學識和技能沒有入不入流之說,只有精不精通之別。」
林康業看似聽明白了,點點頭道:「母親說的對,兒子想跟母親學算術。」
「那從明日開始,你每日撥出半個時辰來母親這裡。」唐小婉說著看向鳴翠,「老爺那裡我自會說明。」
只是這鳴翠還就打了小報告,晚飯的時候一向很少出現的林士誠過來了,口氣有些沖地說:「誰讓你教康兒那些有的沒的。」
「老爺說什麼有的沒的?」唐小婉裝作不知,看了眼垂著腦袋的鳴翠,又接著道,「莫非是說下午提的教算術之事?」
林士誠眉頭一皺:「難不成還有別的?」
「老爺也覺得戶部不入流?」唐小婉回了這麼一句。
「什麼戶部不戶部,這事情和戶部有什麼關係?」林士誠隱隱有些怒意,顯然傳話的人並沒有把話傳完整。
唐小婉不得不把下午的話重複了一遍,又說:「看來這傳話的人沒有聽清楚,讓老爺誤解了。還好這話沒有傳出去,不然豈不是要讓老爺和同僚生了嫌隙?」
林士誠聽到這裡也不好拿什麼話來反駁,誰會把戶部官員當成賬房先生呢?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第二日唐小婉就拿著林士誠讓人送來的賬本,一邊看賬一邊給林康業講這算術的基礎,而對方還挺有天賦,很快就能舉一反三。
等到林康業離開后,唐小婉將剛剛從賬冊里發現的錯漏一一作了記號,大多是些虛構賬目的事情。想必林士誠已經將原主的嫁妝當成了囊中物,所以裡面的問題並不算嚴重,最多也就損失個十之一二,比她預想的要好許多。
但唐小婉並沒有聲張,她心裡已經有了其他主意,有些事不如換個人來做更好。
從這日開始,唐小婉就按她說的開始茹素。在末世里待了那麼久,茹素算什麼,有熱菜熱飯,還有人做好了端來,唐小婉已經很滿足,而且還不會因為林士誠的出現而影響了胃口,也算一舉多得。
不久之後的某一日,林士誠應酬回來據說有些喝高了。唐小婉想了想,讓鳴翠去給林士誠送醒酒湯,而之後鳴翠就沒再出現。等到第二天,兩個人不出意外地被發現在書房滾做了一團。
唐小婉目露哀戚,正準備說一段聲色俱佳的台詞,沒想到林士誠先開了口:「將這個勾引本相的賤婢拖出去發賣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點都不像作偽,立時有兩個小廝走了上來,一把將衣衫不整的鳴翠給堵了嘴準備拖下去。
唐小婉張了張嘴還沒有說話,就聽林士誠又補充了一句:「先把葯給她灌下去。」說完這話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唐小婉,什麼都沒說就越過她走了。
地上的鳴翠還在無聲的掙扎,眼裡滿是驚恐和不敢置信,怕是根本沒料到昨夜還同她恩愛的男子一轉眼就翻臉無情。
唐小婉也沒料到,她似乎有些低估了林士誠。
鳴翠當天就被發賣,據說被毒啞了嗓子。這樣一來,不管是醉酒之事,還是林士誠同她合謀毒害唐琬之事,都不會經鳴翠的口傳出去了。
宰相府很快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這一次林士誠沒有來和唐小婉解釋,似乎默認了兩人之間不冷不熱的關係。
唐小婉樂得清閑,同時也暗暗升起警惕,有些事有一就有二,誰知道林士誠會不會再毒她一次呢?
不過這事暫時沒有發生,朝中卻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皇帝最小的兒子病了,差點就一命嗚呼,但第二天又神奇的好了。
據說這最小的兒子是老皇帝當年最寵愛的妃子留下的,一直以來都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寵的那個,這要沒人嫉妒是不可能的,偏偏老皇帝還似愛不夠一樣,十七八歲了也沒讓他搬出宮去,也不知道是真愛還是真恨。
經此一朝老皇帝似乎想通了,決心下旨封王讓這最小的九兒子搬出宮去居住。不過在此之前,他準備給九皇子先討個稱心如意的媳婦,也好來個雙喜臨門。
可憐天下父母心,難得老皇帝都這麼有慈父心腸,下面的一干臣屬哪裡敢怠慢。只是一圈雷厲風行地挑選之後……居然沒有人家願意?
這怎麼成呢,老皇帝不滿了,皇帝的兒子居然還愁嫁?這不滿很快牽累到各位大臣身上,尤其是家有適齡閨秀的,當然作為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林宰相林大人又怎麼能例外。
好在很快有人提出,不如邀請京中貴婦及其家中兒女一起來一次相親宴,到時候讓九皇子直接將人一挑,剩下的看著配配對也就完滿了。
老皇帝覺得這主意不錯,一揮手,准了。
唐小婉作為宰相夫人免不了也要參加,這日里她就坐著轎子跟隨騎著馬的林士誠一起進了宮。
這日子也是巧,前一晚上剛剛下了大雪,所以一路咯吱咯吱的聲音沒有停過。唐小婉捂著手爐有些懶洋洋,外面的林士誠吹著寒風手腳都有些發麻,這就是要風度還是要溫度的區別。
因為去的地方不同,唐小婉和林士誠在宮門口就分開了,隨後就是一大段路要走。唐小婉自己走得穩當,反而是跟著她的那個小丫鬟巧兒有些拖慢了腳步,等她們趕到後宮的時候,人都快齊了。
好在林士誠官大,沒人敢說什麼,最重要的是太后老人家還沒出現。不過聽著不時傳來的竊竊私語,好像之前九皇子已經悄悄露過面了。
唐小婉聽過就算,想著林府既沒有待嫁的女兒,也沒有適齡的兒子,這事和她完全沒關係。
只是世事難預料,這一次她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