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進入橫店影視城,重頭戲就來了，趙凌雪進宮，開始一步步往上爬。深宮之中,哪有什麼單純人？不爭便是死。

從第一個秀女落入水井,被泡的發白髮脹的屍體撈出來擺在儲秀宮前。有人嘔吐有人尖叫顫抖哭泣,這場廝殺便展開了序幕。

皇后正面交鋒趙凌雪這一段，周西試鏡時便演過。當時跟周西搭戲的是鄭秀，鄭秀一開始帶了輕視的心,不把這個年輕漂亮的演員放在眼裡。差點在周西身上栽跟頭，她混圈十幾年摔這麼個年輕人身上，可太丟人了。

這事兒鄭秀緘口不言,默默看戲。

她跟江喬的休息車挨著，就聽那邊助理嘀咕，「今天要跪她,她心裡肯定樂開花了，真不知道怎麼選的人……讓她演……賤。」

聲音斷斷續續，江喬倒是至始至終沒發言。

開機第一天,鄭秀就看出江喬跟周西不合。同齡人,江喬比周西人氣高,但顏值不如周西。

兩邊估計都不服氣，一邊不服氣對方憑什麼長的好看,一方不服氣比她好看為什麼不紅？

「這助理,要吃虧了。」鄭秀助理壓著聲音,幾乎是氣音在八卦,「江喬新簽的公司是鯨魚傳媒,才有了這部戲的女主。鯨魚算下來最多是孟娛的兒子,開機當天,三爺還來給那位送花。孟大來幹什麼？來看戲嗎？給那位撐場子。」

助理拿下巴點了下周西方向，嘖了一聲，「想退圈就退圈，想回來就回來。以前家裡給鋪路，現在孟家給鋪路。真公主，跟她叫板就是以卵擊石。」

鄭秀斜睨她，「八卦，這話不準在外面說。」

「我在外面又不說，就聽別人八卦。」助理給鄭秀倒燉品，說道，「這位也是神通廣大，踢掉陸迅速就搭上孟家，不知道跟孟家是什麼關係，嘖，都不是省油的燈。」

孟家老三在開機時給周西送花這事兒，隨便聯想一下就是旖旎緋聞。

鄭秀這回目光嚴肅下來，「就不能是陸不能共甘苦？風光時跟人在一起落魄就分手？什麼玩意？現世陳世美？要真有齷齪事，能兄弟一起過來給她撐場子？前幾天記者還拍到孟家小公主去劇組跟周西一起吃飯。兩家世交罷了，別胡說八道。」

上周八卦記者拍到周西和蘇晨嚴吃飯，傳兩個人的緋聞。隨後蘇晨嚴的粉絲放出全部照片，前面有胡應卿，中間孟曉挽著周西的手，蘇晨嚴跟周西屁事沒有。

外人不知道孟曉是誰，但圈內人誰會不知道孟家小公主？

那邊副導演通知準備開拍，鄭秀放下保溫杯走下車。陽光灑在巍峨的宮殿上，琉璃瓦泛起了光澤，穿過長長的宮道，踏上台階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入殿內。陰寒撲面而來，木質窗柩雕花繁瑣。

萬年照不進陽光的宮殿，陰沉昏暗。

江喬心底生出一些寒意，明明今天最高溫度三十六度，這是她跟周西第一次正面對戲，必須不能輸。

導演跟編劇在講劇情，江喬又捏了下手帕，身後腳步聲響。江喬回頭，瞬間目光頓住，她穿黑底金鳳紋皇后常服，不如朝服那麼威嚴，改良鈿子頭，金鳳步搖精細似展翅欲飛。周西的妝容不算濃艷，但花了眼線，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幾歲。

還沒有開始拍，但她身上的氣場完全變了，威嚴華貴。

江喬不由自主往旁邊退了半步，周西走過來，朝她頷首。江喬覺得這樣的周西陌生，特別陌生，跟以前那個驕縱智障的女人不一樣，那個女人是一點就上。別人稍微躥騰兩句，她就自己跳腳鬧笑話，搞的人盡皆知，所有人都嘲笑她。

但這次見面，周西完全不一樣。江喬突然生出危機，蘇晨嚴說如果周西不退圈，有她什麼事兒？

以前的話，江喬只會把這個當笑話看。周西的演技？鬧呢？現在，江喬心裡發毛。

導演那邊喊大家準備開拍，江喬才回過神。她收起所有的心思，她應該是從宮殿外進來，然後看到皇后就要跪。

她最好的姐妹，她最忠心的宮女衝撞了皇后。皇后最近對皇帝寵幸她很不滿，殺雞儆猴，是要打死青黛。

江喬站在宮殿外雙手合十抵著眉心，短暫的沉默，那邊導演喊開始。

江喬放下手走入鏡頭她讓自己的情緒飽滿，邁入宮殿門微一抬眼看到斜倚在椅子上喝茶的皇后，江喬腿一軟哐的跪下去頭覆著地，「青黛年少莽撞，衝撞了——」

「卡！」

江喬轉頭看過去，心猛地跳了下，椅子上的周西把茶盅放回去，叮的一聲響，江喬抿了下唇，「怎麼了？」

「情緒不對，太激動了，你是趙凌雪，趙凌雪即便是身陷囹圄也是冷靜自持。」導演提點了一句，說道，「再來一次。」

「各部門準備。」

江喬再一次進門，她拚命在心裡找趙凌雪的感覺。她是科班出身，最能打的就是演技，她為什麼要虛周西？

周西算個屁，過去的過去了，人要往前看，一起都是重新開始。

江喬這一次非常順，從進門到跪下解釋緣由，求情，求饒青黛一命。周西放下茶杯，茶杯蓋碰到杯身發出聲響。江喬的心臟瞬間收緊，緊緊繃著，周西一言不發走過來，她停到江喬身邊。

「抬起頭。」

語調緩慢，聲線透著威嚴清冷。

江喬仰起頭，一滴淚順著眼角滾了下來，飽滿晶瑩。

「卡！」

「趙凌雪你哭什麼？你到哭的時候了？你對劇本是怎麼理解的？」鄭榮飛脾氣有些炸，把手裡的劇本拍到桌子上，「你現在表達的不應該是單純的怕，你是趙凌雪，你來幹什麼？看到皇后兩股戰戰，你還爬什麼高位？你這種在宮裡根本就爬不起來！」

誰都沒想到，這場戲問題會出在江喬身上。這一段戲拍了一早上都沒過，好不容易過一次，鄭榮飛說感覺不到位。

感覺這個東西太玄妙了，沒達到預期，但大錯誤也沒有。

鄭榮飛去看二組拍戲了，讓江喬冷靜冷靜，找找人物的感覺。江喬坐在台階上看劇本，身後腳步聲，她以為是助理，皺眉道，「我什麼也不要，不要來打擾我。」

「聊聊。」

熟悉的女人聲音，江喬倏然抬頭，周西走過來抬起皇后的裙擺在旁邊坐下。

周西的助理送過來小型電風扇，她對著臉吹。

「過去我們之間有誤會。」周西也發現江喬不對勁，之前她拍戲挺正常的，不過那時候並沒有跟周西的對手戲，今天狀況百出，「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江喬直直看著周西，心裡突突的跳。周西怎麼會道歉？怎麼會？

「過去我不成熟，做過很多莽撞的事。我跟陸北堯已經分手，你和他如何我不會幹涉，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已經解除。」周西清凌凌的眼看向江喬，那個眼神太乾淨了，沒有絲毫的雜質，也看不到曾經的仇恨。

江喬抿了下唇，隨即猛地把手舉起來，「我對天發誓，我現在對陸北堯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我那天喝多了，腦子不正常。真的，周西，我沒有想當著你的面挑釁的意思。我若是對他有想法，我天打雷劈！」

江喬怕周西再抽她一耳光，她用餘光瘋狂的看周圍，助理離的遠。周西的助理就在身邊，周西的助理學過散打。

「別緊張，我真的不是來找你的麻煩，我就是想跟你和解。」周西看向宮殿外的陽光。高大矗立的宮殿，把陽光切割出整齊的線，一半陰影一半白光，「你有問題，我也有，但那些都過去了。過去式沒必要追究，我現在跟你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恩怨，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這部戲對我很重要，我想對你來說應該也很重要，這是你跨入正劇非常重要的一步。流量能撐多久？正劇卻能演一輩子。若是有機會拿獎，你就飛升了。」周西轉頭看著江喬，「趙凌雪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前期可能單純，但不會膽小。前期知進退重感情會隱忍對皇帝有期待對人生有幻想，後期耍心機玩手段心思狠絕只為上位。她對皇后不僅僅是懼怕，只有懼怕太單薄了，這個人物也不對。」

周西竟然會說這麼深刻的東西，江喬腦內再次掀起風暴，這是周西嗎？但周西這個解析非常精準，她的問題一下子就明朗了。

「你不要怕我。」周西起身，優優雅雅的收起裙擺揣著小電風扇往殿內走。她也是剛剛才弄明白江喬的心思，江喬竟然害怕她。她現在對江喬沒有任何感覺，就是同事，大家一起拍戲。江喬出問題，全組被拖累，她已經喝了六杯茶，再喝就吐了。

「誰怕你呀！」江喬立刻反駁，隨即臉上火辣辣的燒，竟然被周西看出來了，「我沒有怕你，我就是——今天早上狀態不好。」

周西回頭沖她笑了下，那一笑，十分明艷。大殿昏暗，只有她帶著光。她什麼都沒有說，走向了編劇。

「喬姐，你沒事吧？」助理這才跑上過來，往周西方向看，皺眉道，「她想幹什麼？艹，欺負人也不是這麼欺負的。」

「她沒有欺負我。」江喬繼續看劇本，看了兩行，抬頭，「你剛剛乾什麼去了？」

怕挨打先溜了，看江喬沒被揍，又回來。

助理：「啊？我去看看二組拍的怎麼樣，看看導演的脾氣。」

呵呵。

江喬無權無勢，娛樂圈小人物往上爬。也曾年少輕狂干過無腦的煞筆事，以為自己有地位了，了不起，可以掌控一切。被打了一巴掌，清醒了，像不像趙凌雪的處境？初進宮蒙受皇恩，甜言蜜語情真意切，她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

貼身宮女衝撞皇后，差點被拖出去打死，她無能為力。皇後娘家勢力雄厚，她敢貿然找皇帝嗎？找皇帝死的更快。

後宮那麼多嬪妃，她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螻蟻一般。在這裡她有懼有怕有悔有清醒有恨，周西說的對，單單的怕太單薄。

再一次準備開拍，周西緩緩繞著跪在地上的江喬走動，大殿寂靜，只有腳步聲沉悶令人懼怕，趙凌雪跪在地上，脊背彎了氣質卻沒有散。

她的台詞說的非常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漫長的沉默，皇后終於是宣布了刑期，「青黛念及初犯杖三十，趙貴人禁足半月……」

周西的氣場十足，彷彿是真的皇后，淡淡的語調緩慢，趙凌雪又怕又恨但還是要磕頭謝恩。一場戲結束，導演拍手，「非常好！」

江喬還跪在地上，膝蓋發麻，面前落了一隻手。

她抬眼對上周西的目光，很平靜，許久后，江喬握住周西的手起身，「謝謝。」

「客氣了。」

少了偏見后拍戲就非常穩，江喬的演技不錯，在新生代演員里算好了。二十五六歲，能有這修為，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不過周西更絕，拍了一個月，劇組的人幾乎忘記了周西原本的年齡，開口都是西姐。西姐霸氣啊，往皇后位子上一坐，她就是皇後娘娘本人。

七月二十三，周西請假半天去杭州為雪牌護膚品站台，蕭晨過來接她，「今天有現場直播，江喬也會去，她是品牌總代言人，全系列。你注意點形象，不要跟江喬起衝突，也不要隨便搶話。現場有提問環節，問題都在紙上，你提前看下。我給你有備用答案，我是建議你按照這個答案回答。」

周西翻看問題環節，最下面有個問題。

問：「能談下你對前任的看法嗎？」

回答：「愛過，沒什麼可後悔。過去的都過去了，未來各自精彩。嘗試過，無所謂失去與得到，人生就是體驗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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