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出塵女子
三人下谷徑往玉笛山走去,途中徐青問及陳昭鍾柳煙的去向。陸雲湘總是不理不睬,林靜便說他們在幫中靜養,上回曄城受趙平埋伏,傷得極重,因而此次並未出山。
徐青又問上回到底如何情形,卻見陸雲湘面色暗沉。徐青立時思起陸雲棲一節,便閉口不談。
三人費有幾刻,乘馬快奔至葫蘆口處,往山中行去,待到鍾香觀口,有女徒前來相迎。見徐青亦來到此地,忙要提笛來打,林靜將她喝止,又令她不可聲張。
亦不可讓山下玉笛鎮中的笛庄知道,女徒無奈,只好從命。但陸雲棲與她感情深厚,必然是要為她報仇的。
思至此節,徐青愈發困惑,冒充自己的那人究竟何以令雲棲信服,莫不是這世間當真有同自己模樣一致之人。即便是穿著相似,卻也不能認定,陸師妹當時定是親眼所見,不然怎麼臨死之際卻揚口指向自己?著實古怪。
三人上坡至麴生觀,又繞揚長林道,穿過幽深燭洞,拐過懸崖峭壁。
眼見一隻參天大鶴,落至身前五丈,那鶴毛羽雪白,柔滑順暢。徐青走近輕拂,大鶴溫潤如常,絲毫不避生客。
徐青甚是歡喜,便問這大鶴喚作何名,林靜自然不知,陸雲湘亦不願說話。徐青泄了氣兒,只得坐上鶴背。
陸雲湘在前,林靜徐青隨後,大鶴展翅飛起,傲游雲山,直若謫仙之地。仙霧繚繞,清風吹拂,甚是舒宜暢快。
不消半刻,白鶴已至曲揚峰上,落爪雲地,羽翅扇動,意使三人下去。徐青抿嘴一笑,見這白鶴竟通人性,心中疑竇多生,卻不知問向誰人。
陸雲湘陰沉著臉,也不看徐青一眼,見這前頭白霧混繞,不知何處是路林靜忽道:「還請陸觀主帶路。」
陸雲湘雖心怒難平,卻也不敢違拗林靜。只朝前走去,眼旁霧氣蒙蒙,徐青瞧不清前頭路況,只一味跟在陸雲湘身後,左右亂看一通。雖無甚麼旁物,卻期許著會瞧見甚麼新鮮物事。
再過小刻,白霧漸漸稀少,眼前是一諾大山壁屹立,高達萬丈不止,直抵蒼穹雲端。
林靜道:「這裡還真是如仙家一般,老身縱橫半生,也未見識過這等仙境。」
陸雲湘道:「師太言重了,這裡不過地勢高挑,空雲覆山,水氣凝結。一時間自行成霧,您是正巧趕得好時候,若是放在平時,定是陰冷潮涼,甚至寒意徹骨。」
林靜笑道:「原來如此。」
徐青忽道:「前頭有石壁阻擋,我等如何行進?」
言罷見陸雲湘並無作答,卻向前走去。徐青甚覺古怪,心想前頭無路,又該往何處走?正要喊出聲來,卻見眼前山壁徐徐現出一道框環,內中玄黑,猶如無盡深淵,又若茫茫深海,甚是幻妙難解。
徐青瞧得痴了,只見陸雲湘徑直走入,林靜亦走往裡頭。徐青恍過神來,往內走去,卻遲遲不敢邁步,聽裡頭有人催促,才一步跨進去。
閉著眼眸,卻覺沒甚麼異樣,足下依舊雲地,睜開眼瞧了瞧,卻見瀑布房屋,水流喧嘩,景緻尤好。轉身瞧身後山壁,那框環不見,又轉過來欲問何故,然前頭兩人已走得遠了,徐青只好跟上前去。
往那茅屋瞧去,只見一老嫗走出屋外,提著掃帚,清去枯葉塵泥。
徐青暗想如此仙境,這老嫗在此地做甚?且這茅屋破舊,如何長在了此處?外頭仙氣十足,裡頭卻見不著半分,便似貧瘠農戶,甚是平常可看。
疑怪之餘,只見陸雲湘開口笑道:「嬸嬸近來可好?」
那老嫗瞧見三人走來,直瞥到徐青,頓時仿若三魂六魄盡去一番,竟說不出話,只不住盯著徐青看。徐青走近了些,問道:「嬸嬸認得我么?」
陸雲湘亦覺古怪,那老嫗突道:「不認得,不認得。未曾謀面,如何認得?」
陸雲湘道:「那便是了。嬸嬸,姑姑可在?」
一面說著,眼目往上瞧去。徐青順眼觀視,登時目色顯異,上頭竟是一座平底雲台,仿若空中樓閣。台底闊寬,周邊雲霧環繞,卻不知台上有何建築。
只見老嫗回道:「姑姑在上頭呢,姑娘帶這些人過來做甚麼?」
陸雲湘道:「姑姑喚這人過來敘面的。」
說著指向徐青,那老嫗順眼一看,神色立異,回陸雲湘道:「這個我倒不知。」
林靜笑道:「許是楊觀主忘了同你說也未可知呢,我們趕緊上去罷。」
老嫗有些猶豫,半晌不言一句,陸雲湘朝她道:「嬸嬸,怎麼了?」
那老嫗遲疑良久,總是瞥目至徐青身上,再番回道:「沒事,我給你們喚白鶴。」
說罷轉身回屋,徐青與林靜皆不知何意。卻見那老嫗走出屋外,手裡拿著玉哨,對口一吹,哨音響徹雲空,立時方前白鶴自山壁之上飛來。
徐青定眼著看,見這白鶴落足雲地,激起片片仙塵。便欲坐上鶴背,隨它傲游雲際,如同那世外仙家一般逍遙快活。
林靜與陸雲湘躬身作禮,徐青效仿她二人亦施了一鞠,而後三人坐上鶴背,鶴翅擺動。登時飛上高空,直往仙台掠去,稍會即至台空。徐青瞥眼俯瞰,曾有詩云:
白雲蒼濟霧霞,神家獨登寶虛。幻非神殿不曾,物是塵埃一粒。紫壺潑墨山水,筆落題字萬家。道風佛雨不知,仙子披星戴袍。婉約不如凡俗,卻若絕唱千賦。墜紅飄散百生,沒瓏不曉無情物。
三人下鶴站定,只見前方花香鳥語,亭樓具備,塘荷映日,一片書香氣色陡然而生。
此處雲霧稀少,身處曲揚峰最高處,這等現象倒是不解。陸雲湘領著二人繞過琉石路,經花亭過五閣,直通聚書樓。
行至二層,走在紅漆木板上,拐進書庭,卻沒見著一人在。徐青左右亂看,心想怨不得這楊萱兒不戀世間凡塵,卻當是沉醉在這詩意風雅之地。
若自己亦能日日過得這般,必不會折回世間,飽受滄桑苦難,歷經人心險惡,真是可嘆可悲。
林靜忽道:「雲湘,不知楊觀主在何處?」
陸雲湘道:「這地方只姑姑一人所在,她或是不知我等已來,或是明知卻故意不見。我每次前來都是在這裡候了好一會子,才得以見她。」
徐青道:「陸觀主每次過來做甚?」
陸雲湘冷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徐青見她如此冷漠,也不知是還在生氣,或是另有隱情不便相告,一時亦閉回了口。
林靜見狀,又笑道:「既是如此,我們就候著罷。」
由是坐下身來,徐青亦隨旁一坐。陸雲湘道:「平日里我按慣例前來,皆有玉清茶水泡在這裡。今日唐突前來,姑姑倒沒準備這些了。」
林靜道:「無妨無妨。」
徐青只顧品賞傢具詩畫,無心聽她二人敘話。不消數刻,三人只聽一陣笛聲盪來,頓覺神魂顛倒,五魄盡散。不一會子,竟不知所云,全然沒了意識。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那滴水聲不絕於耳,聲量越發渾厚。徐青耳畔嘶鳴,驚得猛然坐起,卻見眼前一片桃樹。
桃花滿天飛舞,空內充盈著淡紅,如夢似幻。徐青清晰察覺到,自己必然身處夢境,只是腦袋這樣清醒,倒是頭一次見。更古怪的是倘若自己真的沉夢置幻,如何自己卻能知道?
由是站起身來,拼力向外奔趕,總覺著不對勁,莫不是中了甚麼迷藥,而後被帶到這裡?徐青接住一片花瓣,湊在鼻口嗅了嗅,卻是無味,這倒真是奇了。若這些桃樹皆是實物,又怎會無桃果清香?
奔到桃樹前,徐青意欲拔劍,卻發覺別在腰間的長劍不翼而飛,這又是怎麼回事?這既不是夢境,亦非實景,難不成是幻象?
徐青突地意識到,這必是幻象。曾聽林旭提過,虛境山清月峽后谷長林外,就有一條逃生大道,卻是濤濤江潮。卻只是迷惑世人的幻景,殊不知江潮之下另有乾坤。
雖未親身經歷,卻大致覺著如同眼下這般場景。徐青伸手觸至桃木,實實地摸著了樹皮,看來這桃樹非虛,花瓣亦非虛,只是無香味罷了。
此處甚為詭異,不及多思,徐青揚步飛趕,企圖逃離此處。然繞來繞去,卻不知路在何方,四周皆是桃花,殊無異同之別。
徐青一時泄了氣,坐躺在地上,仰望蒼天。正當灰心弱志之時,突見雲空下來一位女子,白衣飄飄,袂襟若花,潤面皓齒,恍如仙人。
徐青趕忙站起,那女子落於桃地,兩眼微視徐青,淡沉不聲。見此等出塵尤物,只有詩云:
縱看萬千花紅,莫若淡襟薄衫。碧雪詩雨不知,環抱山懸不愁。宜相抹妝若美,纖塵不染置桃。拂柳月牙誠笑,脂胭明眸不傷。情起不知何故,歸心深卻流長。
那女子見徐青瞧得痴了,一時有些不自在,卻也淡漠如秋。徐青頗覺失禮,忙拱手哽道:「小生...冒犯姑娘,還望恕罪。」
女子道:「你可知這裡是何處?」
徐青道:「在下不知。」
女子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徐青道:「在下亦不知。」
而後補了一句:「姑娘直若仙子,小生怎會得知?」
女子道:「你如何上得山來。」
徐青稍自猶疑,道:「是林師太聽說楊觀主欲與在下會見,故而攜在下上山赴約的。」
那女子稍加思量,又道:「我這裡哪裡要管你們這些塵俗凡事?殊不知爾等早已落入圈套,生死危在旦夕之間,卻仍不自知。」
徐青驚道:「姑娘便是....楊觀主....?」
女子並沒說話,徐青又道:「我等落入圈套?這卻是如何?」
女子道:「眼下無需多說,我來這裡只是問你一問,你素來是徐青,如今成了蕭復塵。你究竟是徐青,還是蕭復塵?」
徐青聽聞此話,倒是怔愣吃驚,心裡想這人如何知道自己的皇家名諱,還真是怪異之至。忽地心中激起一念,這楊萱兒既然得知自己的身份,必然也知二十餘年前母后被救之事,便想著同她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