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生還之人
眼見父王母妃殞命城牆之上,唐生決心孤身陷陣,與敵軍拚死一搏,殺他幾個南蠻,也是死得其所,不料身後突然出現一書生,將他強行攔下。唐生轉過身去,見這書生身著王府內製的金絲圓領袍,定是府上內僚,且身份不低。
這王府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陳文若。白日里,文若本在城牆上守城,吐蕃軍突然來襲,文若自知不敵,逃下西城,回到王府,接到王妃命令,趕往城中疏散百姓。文若在城中尋了唐生半日,仍不見其蹤影,待城中老幼從北門走了大半,文若以王妃之命集結當地青壯入伍,趕往王府提領兵刃,編製成隊,這些未經訓練的城中青壯各個義憤填膺,自願替西寧王鎮守南城門。從王府出來時,文若從婢女櫻桃那裡得知,原來王妃和唐生皆已上陣守城,文若心中大驚,生怕王妃執意要與姚州城共存亡,這才拋開性命,前往南門探望,無奈為時已晚,文若目睹西寧王與王妃雙雙死於城牆之上,心中本無希望可言,卻意外的找到了世子唐生,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城外衝車瘋狂衝撞著幾欲破碎的城門,唐生眼看南門就要失守,自己身邊除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之外,再無援軍相助。唐生含恨望著城牆上堆積的屍體,跪在地上哀嚎一聲,頭也不回隨著文若狼狽逃向城北。
文若將唐生引到城北開鑿的地道之處,二人不由分說鑽下地底。文若斷後,將已備好的大石堵在洞口,再用濕土掩埋,將地道入口徹底封死,整條地道瞬間黑成一片,頭頂徒有一個手指粗細的氣孔漏著微弱光亮。
唐生見文若將入口堵死,疑惑問道:「難道這地道沒有出口不成?」
文若不假思索道:「世子殿下,這地道乃在下子時所挖,尚未通出城去,只得委屈您在此躲避幾日。」
「那我們要在此躲到什麼時候?」唐生難掩痛苦問道。
「敵軍攻下城池,燒殺掠搶,搜刮三日,奴其民,視為隸,搶妻女,霸為婢,燒房焚田,洗劫倉庫,姚州雖不富庶,但敵軍若不掠奪個三日五日,豈肯罷休離去?」文若一字一句,將這般凄慘之狀說得像家長里短一般,讓唐生聽得心底發寒。
文若見唐生不回話,緊接說道:「殿下請放心,地道之中已背好五日之糧,如果所料不錯,朝廷援救大軍也該在那時趕到。」
唐生咬牙含淚,默默啜泣,想到父王寧死不屈,英勇就義,想到懷有身孕的母妃慘死在城牆,想到一旦敵軍入城,王府上下定然是無一倖免,想到昨日,自己是那堂堂西寧王世子,還是父王母妃掌中之寶,只是一日之間,風雲突變,自己竟成了無人疼愛,無人照顧,無人陪伴的孤家寡人,心中之痛,豈是這一時之間所能承受?
文若暗自嘆息,自是理解唐生這般遭遇,二人在地道中守了半日,兩三個時辰沒有言語,直到唐生神志漸漸清醒,放肯開口說話。
「謝過先生救命之恩,敢問恩人高姓大名?」
黑暗中,文若眯眼成縫,看不到唐生臉上半分神情,心想道:「父親死前傳遞軍機,姑母的身份秘密,其中糾葛許多,若是解釋起來,以真實身份相告,唐生他未必會信。」罷了,文若點點頭,誠懇說道:「在下陳智,入王府不足一年,奉王妃娘娘生前重託,今後任憑殿下差遣。」
唐生口中念念嘟囔著:「陳智?陳智?本王孤陋顧聞,確實記不起來。」
「在下身份卑微,殿下自然不認得在下,也不足為怪。」文弱含著苦笑說道:「事情既已發生,不知殿下日後有何打算?」
唐生眼中悲愴,憤恨道:「等朝廷大軍到了,我定要殺他們片甲不留,以報這血海深仇。」
文若聽后,沉吟片刻,也沒再說什麼,將包袱中裝水竹筒以及肉乾取了出來,遞給唐生。唐生上陣殺敵了半日,早已是筋疲力盡,接過食物,二話不說啃食起來。
「我這堂兄殿下著實單純,朝廷大軍若真是料敵於先,及時援救,父親又怎會不顧往日恩怨,讓我送信給姑母?這些年來,皇上已將舉國士兵派遣西域及東北,西南軍力早已捉襟見肘,這姚州歸根結底距六詔近,距關中遠,亦沒有劍南川蜀這般富庶,朝廷固守松州安戎之地,以御吐蕃,勢必有所捨棄,幸得城中百姓已撤離大半。唉,姑母慷慨赴死,我只能袖手旁觀,痛雖難當,卻已然麻木不覺,你唐生沒了城池,沒了父母,仍是大唐皇親,回到長安,皇帝必然分封賞賜,可我陳文若沒了姑母,別說是西寧王駙馬,就連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也不復存在,當真是如孤魂野鬼一般。」
就這樣,唐生文若二人在地道之中靜處一日,各懷所思。夜裡,唐生扒開洞口大石,想四處尋覓些水源,出了洞口不足百米,便見敵軍暗哨遊走於城中,無奈之下,只得原路返回。直到第三日夜,城中再無兵馬之音,文若與唐生這才從地道中遁逃出來。
待二人重見天日,姚州城已然被敵軍洗劫一空,昔日堅固城牆已是殘垣斷壁,巷中民宅已被連日大火燒成齏粉,濃濃的煙熏屍丑瀰漫天際,如一縷陰魂般籠罩在整座姚州城之上。城中屍橫遍地,男女老少皆是鮮血淋漓,衣不遮體,唐生文若跑到城牆上,想要尋覓西寧王夫婦屍首,卻已然不復存在,只得回王府再行打探。
「殿下,你不覺得這城中屍首有些怪異?」二人走在陰森森的城牆下,文若沿路觀察百姓屍體,不禁問道。
「唉,簡直慘無人道。」
「在下所指並非屍身,而是死者身份。」文若蹲下身,指著一片聚成谷堆般的屍體,說道:「殿下您請細看,咱們從城北一路走向王府,這成人屍身上雖染血跡,但其面容皆是完整,可這些青年幼童,卻像是先被毀了容貌,再被殺死。」
「這些該千刀的蠻夷,真是禽獸不如!」說道此處,唐生早已是淚流滿面,恨得牙根直癢。
「殿下還是趕快回到王府,城中百姓手無寸鐵,興許王府之中,或有生還。」
唐生文若不再猶疑,一路跑向西寧王府。到了王府大門,唐生面前除了一片燒了不知幾日的大火,什麼也不曾剩下,王府大門昨日輝煌殘影,就此淪為記憶。
文若不敢確定王府中是否有敵軍把守,不敢懈怠,卻見唐生失魂落魄地走進府中,文若也只得尾隨而入。王府之內,一片狼藉,堂中陳列的各樣異寶早已無影無蹤,就連門牆上裝飾的燙金也被颳得一乾二淨。唐生看得清楚,地上躺著數百具屍首,皆是父王陷陣營士卒,守府獻身,全軍覆沒;再往深走,後堂躺著百餘具屍體,看服飾應屬府中下人。唐生繞道大堂,進入正堂,眼前一幕更是慘不忍睹,府上幾十名婢女和傭人的屍體平鋪在正堂石磚之上,每具屍體皆被毀了容貌,血流成河,漾過腳下石磚罅隙,涓涓流出堂外。
文若站在門外,深嘆連連,心想:「若非當時父親遣散家奴,交趾一旦動亂,長史府可能也會是這般下場。」
唐生慌忙跑進堂中,跪在地上挨個搜索,抱起其中一具女屍,嘶聲喊道:「櫻桃,櫻桃姐?不要死,不要死啊櫻桃姐!」
「殿下請節哀。」文若面無表情望著唐生背影,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該安慰還是沉默。
「府中上下,皆視我為親故,換做是你,又當如何節哀?」
文若面容之中隱隱帶著無奈,轉念道:「殿下,今日正是櫻桃姑娘告之在下消息,在下才能在城中尋得殿下,櫻桃姑娘對殿下之忠,對殿下之愛,非同一般,望殿下好生葬之。」
唐生淚流不止,喪聲呢喃道:「前幾日我們還在觀月樓中慶生飲酒,我父王母妃為我加冠賜宴,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文若站在唐生身後半米,見其跪地痛哭,心中亦替他難過,一日之內,兵敗城破,喪了雙親,數萬士卒被敵軍殺害,王府被血洗,城池被屠戮,比起當日交趾長史府之慘,勝過十倍。文弱也不忍再勸,孤身轉過頭去,任唐生一人獨自哭嚎。
突然,文若耳邊一顫,只覺身後有窸窣聲響,不禁大驚,轉身過去,猛然發現,就在唐生身前,一具被燒爛男屍的手臂一直在抖。文若嚇得連連哽咽,小心向前走去,只見那屍體燒焦的手臂抖動得更加劇烈。
「殿下小心,屍下有人!」文若話音未落,唐生面前三米開外的燒焦男屍突然飛了過來,唐生仍沉浸在悲痛之中,一時之間沒有反映。只聽文若大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砰』的一聲將屍體雙手騰開,不料屍體後面竄出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長發怪物,伸出手爪,將文若右半邊臉抓開了花。
文若側過半邊臉,呲牙閉眼,暗自叫痛,用手一抹,竟被抓出血肉,一時忘了恐懼,不顧生死,上前一腳,踹在那長發怪物腹部,卻不想這一腳下去,那長發怪物只退後了三步,文若卻被彈飛半米,摔倒在地上。
「本王在此,先生莫慌!」唐生突然醒過神,上前制止文若,轉身厲色問道:「你究竟是人是鬼,在我王府鬼鬼祟祟做甚?」
天色漆黑下,文若倒在地上,低頭瞄了下,看清見那長發怪物模樣,壓著嗓子說道:「殿下,有影子,是人,不是鬼。」
「既然是人,何必蓬頭垢面,藏頭露尾!」唐生放下櫻桃屍體,見這低矮長發怪有些蠻力,不敢大意,抽出腰中寶劍,緩緩向前警惕逼問道。
哪知長發怪見唐生手中寶劍染血,頓時嚇得縮成一團,匍匐在地,渾身哆嗦。文若與唐生皆是一愣,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點頭,走上前去,掀開那怪物長發,竟是個伸長不足五尺,滿臉畫魂的孩童,看上去比文若還要小上幾歲,只是身上泥血混雜,長發如毛,一時間也辨不清是男是女。
文若目光揣測盯著此人不放,唐生卻不加戒心,猜想這孩子定城中逃難之人,心懷憐憫看了幾眼,回頭勸文若:「先生請息怒,我看這孩子不像歹人,說不定他是城中唯一的倖存者。」
文若哪有唐生這般樂觀,眼神自始至終如鷹一般,從未從這孩子身上挪開,冷冷回道:「殿下,這孩子容貌雖濁,但其眉長額寬,眼細鼻高,輪廓異常分明,絕非本土長相,若我所料不錯,定是外族遺孤。來者不善,吐蕃六詔聯手滅我姚州百姓,暴虐野蠻,若此時不斬草除根,日後恐生余患。」
「萬萬不可。」唐生伸手制止文若,言辭激烈道:「六詔吐蕃之人的確死有餘辜,這孩子年且尚幼,你我若就此殺之,豈不與那些蠻夷牲畜無異?」
「若不斬草除根,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文若聽后,稍顯嗔怒,好似眼前之人完全忘了前幾日父母慘死城破身亡的慘狀。文若睜著眼睛,全身緊繃,謹慎後退兩步,將櫻桃屍身從唐生腳下挪開,以免待會動起手來,有所不便。
「先生莫怪唐生心慈手軟,唐生雖是習武之人,殺敵過百,也感念上天好生之德,老幼婦孺,唐生絕不禍害,這孩子既是躲在王府中逃過一劫,定是與本王有緣,不如問清身份,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文若無奈皺眉,慨嘆這唐生的婦人之仁,惡狠狠盯著長發之人,口氣生硬道:「殿下既然自有打算,陳智便不多言,只不過此人身份可疑,定要詢問個一清二楚。」
唐生點點頭,小心靠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在王府之中?」
那長發小童張著小嘴,指甲滿是泥濘的小手一個勁兒比劃著,好似不會說話的樣子。文若在旁看著,心中猜忌更甚,這般裝聾作啞,定是企圖混淆視聽的間隙沒錯。一怒之下,文若上前,雙手一把拎起長發小童的殘破衣領,怒道:「休想瞞天過海,老實回答,不然我現在殺了你。」
那長發小童嗚呼一驚,嗝嗆連連,順不上氣,含著眼淚,嘴裡憋咽著什麼似的,表情十分痛苦。文若見他這般模樣,還真是個啞巴叫苦說不出的模樣,索性放開手,退後半步,擋在唐生面前,沖唐生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唐生走上前去,勉強擠出笑臉,耐心問道:「我們不會為難於你,你這就自行離去吧。」
這長發小童先是被文若連恐帶呵一番,見唐生語調柔和,忍不住哭了出來。
「陳兄,這孩子無家可歸,唉,城池失守,皆是我父子之過,害得百姓家破人亡,這般恥辱罪責,難辭其咎。丟了姚州,我還有何顏面面對皇上,面對姚州百姓?」唐生單膝跪在長發小童面前,苦苦搖頭,繼而問道:「孩子,你還有家人嗎?」
那長發小童聽后,甩著髒兮兮的辮子,跟著搖了搖頭。文若見唐生舉棋不定,上前一步問道:「敢問殿下有何打算?」
「父王母妃屍骨未寒,王府化作廢墟,就算朝廷大軍此時來援,又有何意義?姚州城破,為時晚矣,只恨我狗屁不通,不懂兵法,我李孟德發誓,定為父王母妃報得此仇,一雪國恥,唉!王府丟了邊塞重鎮,皇上怎會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
「殿下莫急,此時尚未蓋棺定論,若是殿下日後想為國效命,無論皇上降罪與否,恐怕殿下都要走一遭長安城了。」
「陳兄所言不錯,本王是生是死,自由皇上定奪。」唐生說罷,一掃臉上陰霾,拍著胸脯,雙眼如炬,轉念問道:「陳兄日後作何打算?可願與本王一同入京?」
文若身系父親和姑母之重託,只得退一步答道:「陳某求之不得,只不過。」文若回過頭去,倍加猜忌地看著眼前這個長發小童,說道:「如今殿下雖然脫難,但敵軍如狼四顧,萬不可掉以輕心,姚州成已破,估計敵軍將遷民而入,即日坐城而居,此處不宜久留,請殿下立刻起身,北上京畿。」
聽了文若一番打算,唐生甚為滿意,拍著文若肩膀說道:「好!就依了陳兄。」說罷,回頭走向那戰戰兢兢的長發小童,又深情望了眼地上死去多日的婢女櫻桃,安慰道:「敵軍屠城,你倖免於此,定是櫻桃在天之靈護佑,既然你已無家可歸,乾脆日後跟著本王,做本王貼身隨從,你可否願意?」
文若一聽,氣得腦門直吹涼氣,當真對這位皇室堂兄的智計無言以對,說道:「殿下,既然您心意已決,不如將這小童帶出姚州,尋個村落,找戶人家,寄養一時,等殿下日後官復原職,再行打算。」
「好!好!你可願意?」唐生放下寶劍,伸出右手,想要掀開那小童錯亂的辮子,擦拭面頰。唐生的手剛停在半空中,誰知這長發小童突然雙眼一瞪,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拽住唐生的手腕,將唐生活生生拉到正堂的石柱側面。
文若早料到這小童心懷歹意,不敢怠慢,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唐生被這小童一抓,渾身直冒冷汗,好似魂魄都被拽出了體外,暗自讚歎這小童力氣真是不小。唐生雖是心頭一驚,但好歹也是習武出身,臨危不亂,不甘示弱地舞起寶劍,回身一落,將寶劍恰巧架在這長發小童肩上,死死瞪著不放。長發小童這次見了這沾滿鮮血的寶劍,竟然也不慌張,皺著眉直搖頭,表情很痛苦的樣子,將食指放在破爛的唇邊,斜著眼睛巴望這王府正堂外的大門。
唐生尚未明白,文若卻看出了這其中端倪,隱約聽到王府門外府有腳步聲經過,連忙滾下身,拉著二人一起躲在石柱之後。
果然,兩名身著黑甲的軍士走進王府,文弱看其氣勢,甚是不凡,定是統領一方之將帥。唐生見這二人走進正堂中,持著寶劍,已經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卻見身邊那長發小童仍是搖頭不止,好像在說這兩人很可怕的樣子。
「薩拉達,你為何背著我屠殺這西寧王府。未經我的允許,擅動大軍,你該當死罪!」說話的人正是吐蕃將軍燭龍莽布支,而他身側之人,便是他的親信副將薩拉達。
「末將這麼做,也是為了將軍。」薩拉達不敢抬頭,靜靜回答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燭龍莽布支拗拗點頭,惡狠狠道:「你是背著贊普,暗自效忠,投靠了王子殿下,我所言不錯吧?」
「大將軍,何出此言,末將不明白。」薩拉達臉色很是難看,似乎被燭龍莽布支戳痛了心中要害。
「贊普陛下之意,是助六詔瓜分唐國南境,分擔我東征軍的壓力。六詔攻下城池,我軍已可退兵,可你卻下令荼毒王府,將城中幼年全部殺死!這位西寧王是王妃之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秘密。」燭龍莽布支閉著一隻眼,在王府正堂巡視一番后,冷冷笑道:「由此看來,你們的目標很可能還活著,好歹是王妃血脈,我要將此事上告陛下王妃。」
「大將軍,手下留情啊大將軍。」情急之下,薩達拉輕聲哀求,說了一連串文若聽不懂的細碎藏文,這才說服了燭龍莽布支。
待這二人走後,唐生與文若長舒口氣,多虧了這小童反應機警,否則此時定被這兩人捉了回去。唐生從柱後走出,臉上愁容難褪,對文若說道:「邠王守禮是家父皇叔,金城公主是在下姑母,嫁到吐蕃已有數十年,沒想到這次吐蕃屠城,居然要殺我!」
文若聽后,心中謎團也是豁然開朗,自言道:「敵軍將這城中青年全部殺光毀容,竟是為了掩人耳目,遮藏目的,如此慘絕人寰的手段,也只有殺人如麻的吐蕃軍隊能做得出來啊。」
文若回身走向長發小童,說道:「你雖不能說話,但聽覺異常靈敏,留你在身邊,還是有些用處,但你要記住,若敢生異心,我必不饒你。」
那小童聽了,連忙躲到唐生背後,不再理會文若。
一場虛驚過後,文若與唐生不敢再在王府逗留,生怕再生出什麼枝節。唐生只得放火燒了王府,將逝者安葬入土,攜手文若,還有這不知來歷的長發小童,經北門出了姚州城。出了城門,文若對這長發小童也少了幾分戒心,若是這孩子方才刻意出賣,自己和唐生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第二日清晨,三人行至荒草叢生的路邊,文若取出地圖,與唐生商議回長安的路線。文若坐在大石邊,手握地圖,假意看著地圖,實際上一直在用餘光打量著長發遮面的小童。昨夜事發突然,王府中煙熏火燎,屍臭瀰漫,又遇上了不知身份的吐蕃將領,文若一時間也來得及細看這小童的模樣。
東方晨曦煥發而出,幾縷浮動不安的朝霞掠過唐生身後背對文若的神秘小童,將他破碎不堪的衣裳晃得光亮。文若抬起頭,望向身側不遠處的小童,隱隱約約有種奇怪的感覺,難以形容。
「殿下,我們在地道中呆了三日,姚州城附近各個關隘很可能已經陷入敵手,既然吐蕃軍的目標是殿下,為了安全起見,在下建議我們需繞道而行。」話說到一半,文若戛然而止,瞥了眼對著日出發獃的長發小童,繼而說道:「不知殿下敢不敢走這條路?」
「陳兄,這地圖上只有這一條路,如果不從岷江北上,如何能抵達劍南道?」唐生咬著腮幫苦苦冥思道。
文若回過頭,將地圖遞給一言不發的長發小童,借著耀眼朝陽,低頭窺探。長發小童拿過地圖,不假思索看了一眼,連連搖頭,示意不懂。文若仔細打量這小童,其肩寬而細,頸長而窄,年歲在十五歲上下,背挺而拔,胸前浮起,腰身修長,倒像是個女子之身,可仔細一看,這小童衣貼背脊,小臂袒露青筋,精壯有力,又不像是正常孩童之軀,這倒是讓文若有些難以辨認。
文若淡淡一笑,點頭說道:「你雖是啞巴,流離戰亂,但好歹是父母所生,總該有個名字,如果你會寫字,便將你姓名寫在這地上,也好日後有個稱呼。」
那女子聽了,眨了眨細長的雙眼,沖文若點點頭,隨之在用手指在地上劃出兩個東倒西歪難以辨認的字。
「桌?鴉?你叫桌鴉?什麼怪名字?」唐生湊了過來,擰著半邊臉,將這拗口陌生的兩字吞吞吐吐地念了出來。
「不是桌鴉,是卓雅,卓越而優雅。」那長發小童見唐生走來,好像格外親近似的,一時失了戒心,突然開起了口。卓雅見唐生與文若愣愣地盯著她發獃,突然想起自己本是啞巴,也不難堪,爽朗笑了幾聲說道:「人言禍從口出,因而裝聾作啞,二位哥哥莫怪,好歹患難一場,不要這麼小氣嗎。」
文若與唐生皆是無奈一笑,在不見五指的地道中躲了三日,能夠生還出城,已是萬幸之幸,好不容易逃出鬼門關,哪還有心思對這長發小童的保命計倆耿耿於懷。唐生不由分說,拉著二人一起聚成一堆,三人蹲下身,共同研究這草紙上的行進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