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長大成人
文若與卓雅墜崖不死,在懸崖下的暗流邊修整了兩夜一日。卓雅傷不嚴重,吃了幾日火烤生魚,體力恢復差不多了,已能奔跑如常,文若則是不行,兩日下來,四肢稍稍能使些力氣,只是右腿摔得嚴重,不能立刻痊癒,加上連續幾日潮氣風吹,文若體虛,背後生出許多毒瘡。卓雅見文若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二人商議后,卓雅背著文若,沿暗河流水方向行走,不到一日便出了山谷。
出山谷后,卓雅來到縣城,尋個當地傷醫替文若治病。文若腿傷稍有好轉,身體無恙,不敢逗留,怕這鎮上還有吐蕃伏兵暗哨潛在,病剛好了半天,便將身上所有川資花掉,換了輛馬輛,一路不停南行,直抵邕州邊境。馬車在邕州走了六日,文若輕車熟路,不到十天便已到了安南都護府所管轄境內。
文若曾去過忠承寺,彼時身邊有長史府馬夫引路隨行才能找到,若是文若自己來尋,則是不然。這忠承寺是文若父親陳卿嗣當年為保長史府退路僱人修建,本就鮮有人知,又極其隱蔽,莫說是只來過一次的文若,除了陳卿嗣身邊親信,就連當地墾荒的老農都不知這附近竟還有個寺廟存在。
馬車沿著邕州邊境繞了數日,文若依照記憶和地圖尋找,卻始終尋不見那片山巒之間的開闊平地,只得與卓雅連夜返回邕州,再找對策。二人徘徊邊境,直至第三日日落,文若猛然想起,當天尋找忠承寺時,正值滿月當空,長史府的馬車是由官路岔道轉向,映著月光,穿過一片密林后才找到寺廟的下落。
過了申時,文若駕車南行,一個時辰后,文若終於找到官路蹤跡。文若仰望當空明月,恍然大悟,原來當日出官道之後,駕車馬夫便一直沿著月光方向行駛。
「這月亮由南向西移動,若是沒有月光指引,想要找到這忠承寺的位置,竟要在林中按著弧線駕車,一般人根本無法駕馭。若按直線穿行,往北則回到邕州通往交州的官路,往西則通向山巒,是條死路,如此一來,就算是當地百姓,也無法發覺寺廟的存在。父親啊父親,你的才智,文若是終生難以觸及。」
文若暗自讚歎其父陳卿嗣之能,索性沿著月光穿過密林,果然,不足半個時辰,馬車過了森林,穿過山中山,迎面開闊而來一片平地,平地之上屹立一座百米余高的小山,忠承寺已是近在眼前。
文若卓雅趁著天沒透黑,緊趕入了寺中,可寺中空曠一片,塵埃蛛網,比上次文若來時,顯得更為荒蕪。文若尋不得父親書童,也就是那位裴先生,本想見了裴先生后,取出幾十斤金子便離開此處,無奈人去寺空,夜已深了,文若只得與卓雅在山上尋覓水井和樹枝,架起篝火,留在寺中過夜。
亥時過半,子時未到,忠承寺山下傳來陣陣狼嚎,隱約之中,也能聽見幾聲野貓哀鳴。文若坐在篝火旁邊,裹著厚厚衣物,盤起雙腿,難以入睡。重遊故地,往事已上心頭,文若雙臂緊抱雙膝,皺眉思索道:「五個月前,我若按父親所託,將這千斤黃金連夜運到姚州充作兵餉,打造兵刃,也許西寧王與姑母也不會慘死城牆之上。唉,父親,你是對的,可我身為人子,怎能甘心讓您這麼不明不白死去?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你不惜被人唾罵,潛藏十年,不只是為忠於朝廷,為西寧王,是為義,為姚州,是為大義,兒子不孝,此時此刻,方才明白您老人家的用心。」
思索間,文若仰面瞑目,已是清淚兩行,正要低頭時,忽然被人從身後摟住,全身緊一哆嗦,忙縮起腿,驚厥瞪眼,見是卓雅搞怪,才長舒口氣,一臉嫌棄撇開卓雅手臂,冷冷道:「賢妹怎麼還不睡?」
卓雅眯著睡眼,迷迷糊糊貼了過來,不管文若嫌棄,靠在文若身側,不安好氣道:「哥哥又在思念嫂嫂?」
文若心頭一暖,拾起腳下樹枝添著篝火,笑道:「為兄不惦記,倒是妹妹對此事格外計較。」
卓雅按著文若肩膀,借力起身,繞道篝火對面,站著閉眼,雙手合十,像許願似的笑道:「妹妹不睡,知道哥哥有話要對妹妹講。」
文若笑而不語,暗嘆這丫頭靈性,收起雙腿,跪在地上,伸出手掌,鄭重道:「賢妹,請坐。」
「好!」卓雅見文若跪膝而坐,就知他定有話說,頓時心中歡喜,困意全無,雙手手背擦亮了眼睛,盤起雙腿,伸手向篝火取暖,靜靜等著文若開口。
文若抿嘴搖頭,眉頭緊鎖,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先問道:「事到如今,賢妹可願將真實身份相告?」
卓雅一聽,溫潤的小臉頓時涼了一半,翻著白眼搪塞道:「妹妹說過了,哥哥以後休要再問妹妹身世,妹妹是不會回去的。」
「賢妹不願說,愚兄自當不問。」文若似有怨言,臉上似笑非笑,戛然而止,刻意避開卓雅眼神,將身子轉了過去。
「不是妹妹不肯說,而是。」卓雅早知那日墜崖之時,文若已經起疑,有些沉不住氣,險些說破嘴,心頭一沉,無奈自語道:「吐蕃王族婚姻遠比唐國講究門當戶對,除非王室貴胄,他國王子,否則都不得婚配,就連贊普身邊的幾世近臣也不能攀附王族公主。父皇要將我嫁到泥婆羅去,換做是你,你可願意?我既對你死心塌地,你這自作聰明的傻哥哥,又何必旁敲側擊,苦苦追問不停?要真是說給你聽,你我地位懸殊,你這腐儒敏感詭詐,定會知難而退,不要我了,到時候你不辭而別,非會把我活活逼死不可。」
如今文若反話相激,卓雅自知是瞞不過了,眼珠飛快一轉,趕忙咬緊嘴唇,變了語調,無奈解釋道:「唉,不瞞哥哥,妹妹不是漢人,是吐蕃人,是老羌族部族首領的女兒,若在唐境,也是郡主身份。妹妹雖然不知那些吐蕃軍士為何要追殺我,但其中原因,肯定與我逃婚有關。」
文若雙眼一眯,仔細咀嚼,這五個月下來,他早知卓雅身份不凡,絕非一般吐蕃平民,聽卓雅這番說辭嚴絲合縫,毫無破綻,自是深信不疑,心中有數,念念有詞道:「你們吐蕃國內居民,分為屬民奴隸,國情也與我唐大不相同,既然你父親是世襲首領,他逼你嫁給貴族也是正當,不知你父親要將你嫁給哪位王子?」
「吐蕃王族,赤德贊普的親哥哥,我也不記得叫什麼,總之,是個快六十歲的老頭。」
「吐蕃皇室?」文若不禁咋舌,對著燃燒愈旺的柴火陷入沉思,心頭卻是一陣冰涼,暗自道:「難怪吐蕃人要將城內少年殺死後剖去衣物,如此殘忍做法,竟是為了將卓妹除掉。」
「要真是嫁給那個老頭,我還不如被那些軍士一刀抹脖子算了。」卓雅見文若已然確信,便不再多說,再說下去,生怕文若戳出什麼破綻,轉念支開話題,巴望著文若問道:「哥哥還沒有告訴我,為何要瞞著唐生哥哥,不以真名示人?」
文若也不猶豫,早知卓雅會有此問,靠近卓雅,溫存道:「賢妹,你我墜崖之後,此生再無禁忌,我是不會瞞你,唉,只是往事如刺針肉,如鯁在喉,含在口中,卻也不知從何說起,容我好好想想。」
「那就先從哥哥身世說起。」卓雅蹲下身子,下巴拄著雙臂,雙臂抱裹膝蓋,湊到文若跟前,望著文若,一動也不動。
「好。」文若抬起頭,扔下手中柴木,望向卓雅雙眼,似乎感到一絲溫暖,嘆氣道:「我生在交趾,祖上河南,是安南都護府大都督長史之子。家父官居正四品上,與西寧王仲是生死之交,更是姻親,西寧王妃便是我自家姑母。」
「哥哥竟是唐生哥哥娘家姻親!」卓雅捂著小嘴,震驚問道:「既是姻親,那為何哥哥還要一路隱瞞?」
文若低頭拾起柴木,想要添火,遲疑間,篝火火勢正旺,彷彿能燒到自己臉龐。文若放下柴木,憶起往事,猶如昨日,待理清思路,深咽一口氣,將長史府與西寧王之間的種種淵源,自己與唐生之間的關係,以及自己如何殺妻保父,如何從交州逃到姚州,如何與唐生逃回西寧王府與卓雅相遇等事,全部告訴了卓雅。
漫漫故事,蒼涼悲愴,待文若將舊事全部講完,寺外天色已是微亮。卓雅一直靜聽於側,至始至終不曾打岔一句,待文若將所有故事講完,卓雅面頰上的兩行淚痕已經乾涸。
「原來他心中竟有這多難處,卻從不與我訴苦,難怪我對他何等傾心,他仍是不肯相信,可他為何對人對己都如此絕情?」
卓雅無聲走過文若身邊,俯下身,輕輕抱著文若瘦弱如柴的肩膀,那一瞬間,她從未感到眼前這個外冷內熱的男人竟是如此孤獨。卓雅什麼都不說,亦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此刻陪在這個男人身邊,也好讓他在憶起痛苦往事之時,有個人陪著,不那麼寂寞。
文若拍拍卓雅手背,長舒口氣,如釋重負,仰頭倚在卓雅脖間,苦嘆道:「陳文若也好,裴智也罷,任我死去活來,終究還是忘不掉這些往事。」
「哥哥為保伯父屍首,害了嫂嫂性命,哥哥心中有愧,說明哥哥良心未泯,如今唐生哥哥已經脫險,伯父在天之靈也得以安息了。」
文若擦掉眼中的盈盈淚水,嘴角掛著凄慘笑容,嘆道:「西寧王守城陣亡,名流人間,姚州之民無不祭祀,皆以美名,殊不知姚州城陷落敵手,乃是西寧王疏忽輕敵所致,而我父親運籌帷幄,身染沉痾,為奪敵軍情報,不惜與惡官同流合污,明明有大功於社稷,卻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甘心,不甘心讓父親背著罵名含恨死去,我要讓曲覽甘錳之輩作我父親陪葬,這才下此狠手,殺妻死間。如今,曲覽已死,甘錳被滅,我不後悔,若是重來,我亦會如此行事。」
卓雅隱隱覺著韓怕,鬆開手,從文若身邊站起,皺眉道:「就算如此,依妹妹所見,哥哥也不必害死嫂嫂。」
「為何?」文若抬頭,亮著眸子,見卓雅心有餘悸,安慰道:「賢妹但說無妨,愚兄不會責怪。」
「我若是哥哥,當時只要好言求求嫂嫂,讓嫂嫂說服大都督,讓你二人逃出交州避難就是。」
「就這麼簡單?我不信此計能成。」文若垂頭搖擺道。
「哥哥絕頂聰明,當時情急,想不出辦法,如今事已過去,還是想不透?妹妹亦是不信。」
「人心難測,曲依墨深居官邸,妹妹不了解她,她是大官之女,事事以父為先,我與他成親不足三日,她怎會違逆父親,反過頭來助我?」
「不是哥哥不了解嫂嫂,是哥哥不了解女人。」卓雅站起身來,瞪著眼睛,情緒激動道:「嫂嫂剛剛嫁你,只要哥哥像待我這般,與嫂嫂推心置腹,她怎會忍心拒絕?好歹你們夫妻一場,若哥哥肯信她一次,給她一次機會,就算她不願助你,又怎會眼睜睜看你身陷絕境而不管不顧?」
文若痴痴望著卓雅,剛想開口辯解,卓雅搶話說道:「歸根結底,還是哥哥多疑,這天下之大,哥哥除了自己,恐怕誰也不信。」
「唉!說得好,說得好。」文若哭笑不得,兩眼酸澀,傻眼哀嘆道:「知我者,賢妹是也。」
卓雅話一出口,已是後悔,見文若漸入消沉,心中不忍,蹲在文若身邊,本想安慰,可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口,心裡苦嘆道:「陳文若,我知道你不會負我,可嫂嫂之事就像座山,橫在我之間,你如此念舊,何年何月才肯放過自己?」
卓雅緩緩起身,圍著篝火,沉默繞走兩圈,見文若抬頭看她,終肯開口說道:「不知哥哥祭過嫂嫂,還要去哪裡?」
「改名換姓,四處走走,落地生根,隨遇而安,此生再不回交趾。」
「噢!」卓雅抿著嘴,低下頭,時不時瞥著文若臉龐,期盼他還能說些什麼關於自己的話,哪怕只有一兩句。
「賢妹可有更好主意?」
「沒有。」卓雅干眨眼睛,沖著文若傻笑道:「反正我對哥哥知根知底,哥哥別想跑了。」
「好。」文若頭也不抬,低頭深邃笑笑。
「好是什麼意思,哥哥說清楚了,省得讓妹妹胡亂猜測。」
「那日墜入山崖,文若本以為必死無疑,誰料蒼天眷顧,賜我新生,過去的事,既與賢妹無關,文若也不會讓賢妹受到牽連。文若既是兄長,當然要守在妹妹身邊,守著妹妹長大,為何還要逃跑?」
「哥哥當真?」
文若默默點頭,笑而又止,思索片刻,抬頭道:「不過有一件事,文若也要請教賢妹。」
卓雅愣住,小眼睜得溜圓,雙眼泛著朵朵火花,見文若一臉正經,心想定是什麼難為情的醜事,噘嘴不屑道:「你我之間,還談什麼請教?哥哥問了,妹妹怎敢不答。」
文若後仰伸腰,笑著哈欠一聲,眯眼定了定神,隨後說道:「賢妹與我相遇之初,你我二人勢不兩立,為保兄長萬無一失,文若視妹妹為不祥之人,妹妹以為文若心懷不軌,當初為了擬定北上的路線,你我兄妹爭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肯退讓半步。兄長乃皇室子弟,賢妹是世襲親貴,你二人默契信任,文若看在眼裡,可文若不知哪裡得罪了妹妹,叫妹妹對文若這般偏心,其中原委,還請賢妹傾囊告之。」
卓雅一下從地上躥起,站直身子,恨恨看著嬉笑的文若,冷冷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這腐儒,明知故問。」
文若一頭霧水,干眨眼睛,甚是無辜,卓雅以為文若裝糊塗,一把抓住文若臉龐,糾起一塊肉,怒道:「你當真不知?」
「不知。」文若被卓雅捏得齜牙咧嘴,苦不堪言道。
卓雅鬆開手來,冷冷哼了一聲,蹲在篝火旁邊,背對文若說道:「哥哥可還記得過金沙江時?」
「農曆一月十六,自是記得,那日你不幸落水,哭得像個美人,那場面,有趣極了。」
「不準笑我!」卓雅蹲著蹦腿,轉過臉來,小嘴撅得老高,一臉委屈道:「是上岸之後,在那片荒蕪的舊園子。」
「江畔農園,莊園主人被吐蕃軍士擄走了,我自然記得,可後來還有發生過什麼,我就不記得了。」
「吃果子。」卓雅嫌棄看著文若,焦急催促道:「哥哥還不記得?」
「野蘋果?難道?怎麼會呢?」文若雙眼空洞,口中念念有詞嘟囔著,好像漸漸想起什麼。
卓雅挑著眉毛,得意道:「哥哥倒是沒忘,哼,沒忘便好,你不許抵賴。」
「可那夜大雨,你,我,兄長整日躲在山洞避雨,三人寸步不離,文若並未多說什麼,妹妹怎會記得這般清楚?」
「哎呀!糊塗!哥哥平時那麼精明,怎麼一碰到這種事情就這般愚蠢!」卓雅氣得咽不下氣,嗆了口水,咳嗽幾聲,吐沫橫飛道:「那日晚上吃的果子是哥哥採的,洞中陰暗,唐生哥哥沒有發現,我與他的果子上有兩個淺牙印,妹妹記得那天問哥哥,哥哥只說自己的果子上也有牙印,可能是給山中猿猴咬過了。」說著,卓雅趾高氣揚翹起下巴,凌駕文若於倒影中,說道:「哼!唐生哥哥不知,難道哥哥也欺妹妹不知?」
文若干眨眼睛,不解道:「我知道什麼?」
卓雅直勾勾猙著眼珠,眼中儘是懷疑,鼻樑頂在文若額頭,強勢道:「開始妹妹也沒覺著怎地,後來,唐生哥哥見我沒有吃飽,把自己果子給了妹妹,妹妹吃了才知,原來妹妹的果子是甜的,唐生哥哥的果子是酸的,之所以那野果上面有牙印,根本不是什麼猿猴作祟,而是哥哥先嘗過了,動了私心,把甜果子分給了妹妹。」
文若連連後退,笑不露齒,怡然道:「我與兄長本以為妹妹只是個流落在外的可憐孩子,你一路不辭艱險,伴我兄弟患難,當然寵你更甚。若那時我早知你是貴族之女,家養奴隸上千,也不會像照顧自家兒女那般呵護。」
「腐儒之能,巧舌如簧,反正哥哥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喜歡妹妹,既是心中無情,那何必還拚死性命救我?」
「我若能待依墨,如我待你半分,心中也不會這多悔恨,你這驢蹄子心誠待我在先,文若才敢以死相報。」文若暗嘆緣分難料,臉上掠過一絲光影,面露滄桑,低頭添著柴木,抬頭時,臉上溢著滿足之情,鎮靜道:「賢妹尊貴,視文若如兄如父,文若本是小人,惜命如金,既敢捨命墜崖相隨,又怎會不喜歡妹妹?妹妹尚且年幼,通情理而未近世俗,知情義而不解情愛,文若此後顛沛於江湖,恐再難有安寧之日,文若既是兄父,怎忍妹妹隨我四處受苦?若一時興起,不管不顧,娶了妹妹,貪享一時之快活,妹妹今生豈非葬於我手?」
「哥哥太小看女人,也小瞧了卓雅決心!哥哥怎知娶了妹妹就不上好日子?哥哥就會逞口舌之能,借著門戶高低打壓妹妹,張口閉口對妹妹負責,怎就不替妹妹想想?若卓雅沒了哥哥,怎能過得瀟洒快活?」卓雅咬著滑落唇邊的淚水,嘴中連珠道:「那日哥哥墜崖醒來,我本以為哥哥動了心,永遠不會再與卓雅分開,誰知道哥哥此時還有這多借口。哥哥當時迎娶嫂嫂,你二人只見了一面,便喝了喜酒,入了洞房,我與哥哥生死之交,難道還不如她?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文若見卓雅哭得不能自拔,心中好生無奈,寬慰道:「妹妹莫氣,先坐下,哥哥還在身邊,好好說話。」文若耐著性子,扶卓雅背脊,靜靜坐下,見卓雅啜泣漸緩,語氣溫柔問著卓雅:「妹妹知道什麼,儘管說來,不要憋在心裡。」
卓雅豆大的眼淚砸在文若手背,雙手垂膝,淚水嗆著嗓子,睜眼啜泣道:「哥哥說過,嫂嫂貌美如花,妹妹長得兇悍頑強,力大體壯,入不了哥哥這雙色眼。」
「什麼色眼,胡說八道。」文若笑著搖頭,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已是滾燙。文若自知卓雅真情深厚,只奈愛之太甚,冷靜想后,輕撫卓雅手背,悉心勸道:「文若以為,除父母外,此生最了解文若心思之人,便是賢妹。賢妹是我此生知己,更是文若餘生最最牽挂之人,文若知道,此時此刻,說多無益,反讓妹妹厭惡,但有些話,不得不說,既是如此,賢妹可願聽信?」
卓雅抬起頭,紅著眼圈,捂起耳朵拚命搖頭道:「不聽,我不聽。」
卓雅愈是這般哭鬧,文若心中反而放心,獨自坐到卓雅身後,對著篝火自說自話道:「文若說過,賢妹尚且年幼,既然妹妹不願回鄉去尋父母,文若身為兄長,定會緊緊相隨,不惜代價撫養妹妹,在此期間,妹妹須尊我,敬我,我亦視妹妹如己出。待妹妹長大后,若還是這般頑固不化,毫無長進,文若也不會嫌棄妹妹,願娶賢妹為妻,終生不負,這樣可好?」
卓雅聽了,瞬間止住哭泣,從指縫間透出雙眼,沖著叫嚷道:「不成!女子十六歲便可婚配嫁人,妹妹再過旬月就滿十六,屆時哥哥若說妹妹永遠長不大,妹妹豈不是要苦等一輩子?不成,不公平。」
「我倒是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長大。」文若暗自言語,正思索如何圓話,眼見卓雅髒兮兮褲腿已是多日未洗,忽然眼前一亮,強忍笑顏道:「賢妹連日奔波,體力耗盡,身體猛漲,一路之上,多有遺尿,文若略懂醫理,乃身體更替所致。以後除去患病勞作,月信擾亂,妹妹若能在一月之內不曾尿床,便算長大成人,如此約定,妹妹意下如何?」
「你!」卓雅被文若言語堵住,一時間竟無以言對。卓雅摸乾眼淚,眼珠轉來轉去,終於想好對策,剛要開口說話,卻聽身後文若鼾聲已起。
卓雅也不知文若是真睡假睡,索性不管那些,裹緊衣服,身上蓋著長衣和帷冒,躺在文若腿上,不知不覺睡到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