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護手油的馨香
夢裡看著一群孩子,二喜樂得合不攏嘴。
天天夢到的日子過得很慢,終於2周的周日熬到了,他很振奮,想喊趙泥鰍一起,可他偏不買賬。居然還說,「自己媳婦自己去接!這哪有搭伴的?我可不當電燈泡。」
二喜聽了「媳婦」二字,眼睛著實一亮。既興奮欣喜,又有點懵。
啊!媳婦?電燈泡?
這兩個關鍵詞在腦海激蕩不已,與她單獨一起?哈……這太快。
顧不得吃早點,刮好幾遍鬍子,又用大塊透明皂,洗了好幾次臉蛋。最後被過度清潔的惡果,便是面頰很疼,鬍子還被刮傷2處並滲出了血珠。他忍著疼,照樣哼唱自己瞎編的情歌。
上午忙碌活計,十點鐘出了工地,一頓地下穿梭,迅速奔向長途汽車站。
等啊等……站台處空蕩蕩,蕭條空曠,灰濛濛的天,幾隻不怕凍的麻雀,撲楞起翅膀無聊地四處飛……他沒處貓著去暖和。於是黑黑的雙手,一會兒插在綠軍大兜口,一會兒又拿出揉搓,並來回跑跳。
此時,雙腳有些麻木。
肚子「咕嚕」一陣響動,順一股子香味,扭頭看幾十米遠處的空地上有個烤白薯的。見白薯表皮處,還不停往外翻湧誘人的焦糖,他咽了咽唾沫……時間似乎已熬過一半多,最後終於忍不住,果斷向白薯車走去。
「多少錢一斤?」快到了,他才問。
「5毛。」鬍子拉碴的高個老男人也是綠軍大,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用棕色脖套捂住腦袋,而不是雷鋒帽,只見他邊說著價錢邊拉一下套袖。
二喜猶豫一下,「那我要2塊。」
高個黑臉老男人聞言面容充滿喜色,他長滿老繭的手,抓向熟透的最大個。掏出一個破舊的桿秤,將秤砣繩兒捻開,麻利套上,桿秤平穩升起。賣白薯的垂著眼皮聚精會神,「二個五斤,五五兩塊五。」
二喜解開綠軍大胸前的紐扣,從裡面掏出一把零錢。兩個一塊和五毛抓成一把,放在那隻比自己更黑的手掌上。高個老男認真點數確定后,才拿出2張棕色的草紙將熱氣騰騰的烤白薯分別裹起,恭敬遞過來。
二喜又冷又餓。
迅速揣在懷裡一隻,手裡拿穩另一隻,打開那層紙沒捨得扔,因為不時會有糖汁浸透草紙。他趕緊順一頭掀開串皮,橙紅色的軟糯立馬露出。
不容分說,飢腸轆轆的二喜先嘬乾淨了糖汁,爾後大吃起來。咦?剛才還嫌棄個大的白薯,怎麼一入嘴又縮小了?
嘿嘿,他又不由自主傻笑。
自打心裡入住了夢遙這個小心肝,他經常會愣神,發獃,喜歡一個人獨處傻傻而又不由自主地笑,哪怕在夢裡也會笑醒。都說談戀愛的人,狀態就會很不一樣,如今竟也輪到了自己,想到此,他無奈。
烤山芋依然燙著胸口,二喜便目不轉睛盯著站口的遠處,生怕錯漏過去車輛,更怕錯過去了小心肝。
忽然,晃晃悠悠來了一輛公交在二喜前面剎住,足足靜止二分鐘,車門這才「吱呀吱呀」慢吞吞打開……頂頭出的是幾個民工,扛著大雞皮袋子搖搖晃晃,東懟西懟顧不到旁人。
二喜不管他們,著急湊上來,可怎麼也是擠不進去。民工們魚貫而出,相互擠撞推搡並且有的已經罵起粗話。打架的人,最後被戴紅袖章的執勤人員統統帶走,去了臨時保安室接受處理。
車內的那一半人流,才又滾動。
終於見有五六個人出來了,二喜剛想從這小口往裡鑽,忽瞧見一個人影兒冒出來亭亭玉立。馬尾辮,新月眉,大眼睛,還是那件棉服,紅色的雪地鞋,戴著潔白的口罩勾勒住高高的鼻樑和暖玉一樣的鼻子,還有那枚桃花,也都被遮掩了大半。
二喜頓時無法呼吸。
夢遙看著二喜摘下口罩,桃花瓣的嘴巴「嘩啦」一閃,刺得他揉了揉昏花的眼睛。夢遙想下來,提前朝他笑了一下,禮貌好看且慘淡,或許還摻雜有一絲尷尬與陌生。
二喜忽然伸出黑手,想抱她下來,可看著一米七多的大個頭,又犯起了含糊。
夢遙不假思索扶了一下二喜欲動又止的肩膀,等腳全部落地,二喜才真的騰出手來,扶一下她的肩膀……手還沒撂穩,她的上半身因失重剮蹭下來,撞擊到了他的胸口。
夢遙一驚,頓時面頰灼熱。
夢遙肩膀背一個條絨布簡易兜子,裡面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麼。還沒有到地鐵站,她一伸手,打開米色的條絨布兜,順手一掏……一條白色的圍巾,足足有2米長。
「啊,真好看。」二喜抬頭看了看天空,白雲也沒有這條圍脖潔白無瑕。啊?莫非男的也能圍這?哦,無論咋,有女人關心的日子,真好!啊,這麼多年打光棍,定就是為了等她?
嗯,值,哪怕等死也值。
夢遙不容分說,往二喜脖上纏繞,繞了五六圈,可依然垂下一米多。
蔥白玉手一圈一圈折騰,嗅到新毛線的特別,其間還摻雜新簽子的青草味兒,更有臨編織前,清水凈手后塗抹護手油殘留的馨香……花樣的芬芳,隨著針線,都均勻拉抹緊纏,鋪灑給了圍脖,足足2米。
夢遙仔細為他纏好。
最後,在胸脯處麻利打了一個結,遠看二喜的苦瓜臉,襯著白花花的圍脖,怎麼看怎麼像是個從前線逃回來的傷兵。
哎,好老……夢遙內心無比感慨和凄苦無奈。
二喜幸福摸著柔軟的潔白,心想:人家剛18歲,自己的年齡就意味著落伍,審美早已被時代out了。
繫上圍脖白嘎達后,夢遙讓他別動,纖纖玉指從嘴角處,輕輕捏下一小塊白薯皮。二喜的面頰,宛若被羽毛輕掃,皮膚痒痒,一直酥軟像被電擊,內心的孔竅層層暈染,頓時腦袋嗡嗡嗡。
他不知做何表情,猛然想起懷裡的烤白薯。拿出來一看,頓覺不妙。果不其然,好好一個烤白薯早已癟了,再也沒有買時那驕傲鼓鼓的橢圓,而且掀開紙一看,除了癟,還四分五裂開來。
「哈!」夢遙先笑起來,頓時貝齒晃眼,忽然又覺失態,縴手急忙捂住皓齒。
沉穩片刻,鬆開了手,強忍著現出笑靨淺淡。
二喜趕忙用大黑手,幫夢遙順勢掰開烤白薯,以解窘迫之態。
「來,吃口吧,還熱乎呢!」
夢遙笑著,牙齒又一次閃的二喜頭暈眼花。他舉著烤白薯,遞過去紅瓤子最多的那一塊,「快吃!」
夢遙聽了,接過來。
早晨五點半就去村口等車,考慮到路途遙遠怕暈車,於是選擇了沒吃沒喝。可面對陌生的他,吃東西顯得還是有些不自然,不過也確實餓了,面對軟糯的烤山芋,她便選擇扭過頭避開,側過身子大口吃起來。
二喜歡喜把皮子拿過來,舔了舔皮里剩下的少許紅軟糯,又遞過去那半塊。夢遙接過來,這半塊的吃相端莊斯文。
二喜依然耐心接過剝下來的皮子,放在手心裡,攥得熱乎乎。
夢遙跟隨二喜的腳步,一眨眼也坐上了地鐵。今個座位上的人很多,一直冷清的地鐵,居然沒空出幾個。
人們的眼光,瞬間都在他倆身上秒來秒去揣測,最後紛紛又都將眼光盯在夢遙的臉蛋上。這眼光似旋渦,恨不能將她一點點卷吸進去。
夢遙先是環視四周,想觀察大都市人的穿戴,可一見大家如此不避諱,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她閃。緊張羞怯之餘,她緊緊低頭,再也不好意思抬頭與陌生人碰撞眼光。
焦慮不安了一會兒,將口罩拽出戴上。
頓時,那好看的光彩一下被遮掩……大家也就都各自思索去,再也沒有太多複雜的眼神拋閃交織了。夢遙穩坐,不知不覺眼神向車窗外無限凝視。
到站了,夢遙的蔥白玉手被牽著,雖然感覺並不好,像木錯一樣扎手。但從吃了烤白薯尤其一起坐車后,與他相處便自然了很多。
剛來大都市,夢遙依然對那幅明星畫念念不忘,她坐了半天地鐵,也沒有瞧見畫上的人。確實如母親所述,那樣的明星臉現實里幾乎沒有。記得她還說年長的男人多數會如父、如兄長般體貼,此時自己似乎已體會到了此話的深意。
而且表哥趙泥鰍早就斷言那張圖是假的,都是經過反覆修圖再重拍,然後做好看了才能糊弄人賣錢的。所以勸她不如面對現實,趁年輕找個心疼自己的男人踏實過日子。
正在思想神遊,二喜忽然說:「我帶你出去下館子吧。」
「啊?」夢遙有一小點吃驚和詫異,但又覺心中一暖,隨後點了點頭。
三拐兩拐,找到了一家餃子館,落座。
「一斤半酸菜豬肉,半斤茴香肉。」
十幾分鐘,現包的餃子已盛盤,熱氣騰騰端上來。借著橘黃色燈光,他倆隔桌相望,中間煙霧繚繞。摘掉口罩,那餃子熱氣騰騰,更是滋潤夢遙的小臉蛋。
她嫣然淺笑,接過二喜遞過來的筷子。
二喜上手給夢遙拿來餃子碟,倒一小口醋,又手忙腳亂為她剝蒜皮,生怕照顧不周,他小心翼翼、努力示好。
兩瓣小巧的蒜放在碟里,二喜拿起一次性筷子遞過去。
夢遙攔腰夾住飽脹的餃子,一口切在一頭的尖尖處,然後含在嘴裡蠕動,唇部立刻變成花苞。咽下去后,花苞又微裂,將那半口嵌入。
二喜不吃也不說話,看著她吃完一個又給夾一個,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喜子哥,你也吃啊。」夢遙眉毛一挑。
「哦哦,我。」他忘乎所以一愣神,大腦短路狀態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趕緊解除尷尬,「嘿嘿,吃!看著你吃,我高興,嘿嘿。」
二喜傻笑,頓感面部刺癢,他順手往下扒了一下白圍脖。
忽見一滴醋汁,濺到她的嘴角。
二喜身子一抖。只見她根本沒用紙巾擦拭,而是含糊伸出紅紅的小舌尖試圖舔舐。紅舌收回,像花朵含露乍開時伸出的長長花蕊,拋灑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