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的劍太重

都城的夜景，一如既往，但長樂街鳳舞樓的氣氛卻是變了，這是數年以來變化最大的一次。

樓內只有寥寥的幾個客人，陸元，秦蒙，劉宇峰……

高台之上的清姬人笑了笑，提起長長的衣裙，步姿婀娜走向兩人，也不說話，為陸元倒下一杯酒水，又為秦蒙倒下了茶水。

她是官宦之後，知曉很多禮數，若是往常面對這樣的局面，她肯定會退下的，而現在……

清姬人沒有退，眼帘內瀰漫著些許笑意，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兩人。

「第四個問題。」秦蒙語氣很重的說道：「誰在莫無霜的身上布置了『勢』？」

茶水還熱乎著，氤氳之氣不斷冒騰。

可他卻不曾有端起的意思，甚至眼神中從未看清姬人一眼，他的目光里只有陸元一個人。

神情從最初的淡然，到現在的深邃，他不像是一個年輕人，更像是一個經歷了歲月滄桑的中年人，眼裡飽含了「人情世故」通透。

「想要殺她的人很多。」陸元想了想，還是回答了。

哐當！

秦蒙突然憤怒起來，桌面上的茶杯被他推了下去，掉落地面，他冷冷的看著陸元：「你姓陸，你知道這個姓氏意味著什麼嗎？」

一個強大的家族，一種血脈的流淌，根深蒂固的親情。

但這些東西，統統被陸元拋棄了，他的眼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說他自私，一點也不過分。

悲涼的是，活在這個世界上，自私並不是錯。

「你有沒有後悔？」秦蒙近乎吼道。

「後悔又能如何?不後悔又能怎麼樣？」陸元吐出一口氣，輕描淡寫的說道：「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但你姓秦，我姓陸，我們之間的命運，猶若天地相隔，很多事情你並不知道。」

一個人要如何喪心病狂，才能放棄他的家人？

這是一個痛苦的選擇。

不等秦蒙作聲，陸元接著說道：「你十二歲離開秦家，入學宮學習，但你可知道第二年發生了什麼？」

秦蒙還在的時候，他陸元是秦蒙最好的童年夥伴，兩人一起玩耍，一起讀書，可秦蒙走了以後，他陸元什麼都不是了。

從十三歲到十七歲，足足四年的時間，從天堂到地獄，到了最後的絕望。

無數個雨夜中，他都在注視著星空，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他要成為人上人，他一定要活出一個人樣，要證明給所有人看。

「你是秦蒙，我是陸元，你的命運就像是藍天白雲，早已註定了光彩的人生，而我……十三歲那年，他們逼著我去練劍，我無數次反抗，但沒能改變結局，你知道的，我喜歡讀書，我喜歡那種很安靜的感覺，劍太粗糙了。」陸元眯起視線，呼吸有些急促，衣袖下的雙手微微顫抖，儘管他已經很努力的控制自己。

「所以，你用秦陸兩家的性命，和二十萬大軍的屍骨，為你鋪墊這條光明大道？」秦蒙端坐下來。

「我不想這樣。」陸元搖頭，有些痛苦的說道：「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你還有。」秦蒙開口，語氣深沉：「我已經回來了，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是的，我知道你回來了，但你回來得太晚，很多事情已經發生，它沒辦法改變。」陸元緊盯著他：「你姓秦，我姓陸，以你的身份背景，你可以很隨便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囂張跋扈紈絝子弟，善良仁慈的大家公子，口蜜腹劍兵家之後，甚至是人人敬畏的大謀士，大將軍……但我不行啊！」

這個姓氏決定了一切，他與秦蒙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甚至到了最後，他只能仰望秦蒙。

如果從一開始，陸元只是陸家的陸元，不是秦蒙的童年夥伴，即便讓他去仰望這個人，在他的骨子深處，多多少少都會順從，他不會去反抗。

可惜的是，他曾與秦蒙站在同樣的高度，眺望過大地山川，俯瞰過僕人與侍女，他以為自己會這樣活下去。

直到十三歲那年，這個高度被一盆冷水，無情的撲滅了。

他不覺得一個姓氏能改變他的命運，但很多人都這樣認為，漸漸的心中的委屈變成了別人看不見的孤傲與仇恨。

所以，他想通過努力得到很多東西，以此證明他陸元姓陸也可以成為人上人，在秦蒙回來的那一年，他根本不願意去見到這個人，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的一個自己。

因為，孤傲是不允許被憐憫的。

秦蒙微微閉目，表情很痛苦。

「你離開這裡吧！」陸元開口：「去永恆帝國，去商國，去西陵都可以，只要你現在點頭，我保證都城內沒有人敢動你。」

「如果我拒絕呢？」秦蒙撐開眼瞳，眸子燦若星辰。

嘩啦啦！

就在此時，街道上來了一群士兵，足足有數百人，個個身穿鎧甲，表情嚴肅，無形之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陸元看了一眼窗外，旋即起身，輕聲說道：「人，總要面對向死而生的局面。」話畢，他便轉身而去。

三年前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去，無論他是否後悔都沒有意義了。

如今擺在秦蒙眼前的有三個選擇，第一聽從陸元的建議，活著離開琉璃國，第二拒絕陸元，與鳳舞樓一起面對監國寺的殺戮。

第三，握住幽魂。

房間里。

劉宇峰咧嘴一笑，只是這個笑容有些冷酷，他大概猜測出秦蒙的身份了，很有意思，想不到莫無霜把他從地獄黑牙帶出來。

她是想利用秦蒙對付陸元嗎？

「人，總要面對向死而生的局面。」女子輕笑道：「二十歲的傢伙，有這樣的感悟，很不簡單。」

「我二十歲的時候，早已集大成劍法，融會貫通，心中明悟，為何你從來不誇我？」劉宇峰側目過來，語氣很是傲然，但心中多少有些鬱悶。

如此天才的他，世間人想要見一面都難，而眼前之人常常見到，卻連一句誇獎的詞語都沒有。

他搖搖頭，也不等女子說話，便朝著秦蒙走去：「他剛才為什麼不動手？」

秦蒙笑了笑，回答：「殺了他，我可能也會死在這裡，而且，他明顯後悔過。」

劉宇峰不以為然：「後悔是後悔，但並不妨礙你出手。」

秦蒙開口：「我只有一次拔劍的機會，若對陸元出手，我必死無疑，所以我想自保。」

嘖嘖！

劉宇峰端坐下來，繞繞興緻的看著他，又瞥了一眼他的身後，說道：「天底下的人都說幽魂很厲害，也曾打敗過涼山劍王的劍，不知道它是否如傳說中的那樣強大？」

「太重，不好使。」秦蒙嘆道。

「要不，我和你換？」劉宇峰眨了眨眼。

「換了你也用不了。」他搖搖頭：「還是算了，唔……我覺得我們要思考一下眼前的局勢了。」

這個局勢有點糟糕。

整個鳳舞樓中，或許只有劉宇峰一個強大的劍客，再加上只能拔一次劍的他，這個陣容實在是太差勁了。

監國寺來了多少人？明面上幾百個士兵，暗地裡呢？

還有那些蟄伏在暗中的傢伙，等著撿便宜呢！

劉宇峰撇著嘴角，淡淡的說道：「你只能拔一次劍，談什麼『我們』？你應該說『我怎麼辦』？」

秦蒙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