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完美的一天,上(his Perfect Day I)】
弗洛伊德隨菲利普步入神社,穿過星羅棋布的石燈籠,前方出現了一條流光溢彩的山階,兩人沿著山階向下來到三十四層,陰陽寮就修建在那裡的一片竹林中。
「沒錯,我們整個寮都欠著APLF的人情。至於我個人,這麼說吧,就算沒有人情債,我也很樂意給荒川添點兒堵。」
「你們跟醫療者的關係並不好?」老法官問。
「開什麼玩笑,要不是顧及結界的存在,典探早就把這棟樓給端了。實話實說,陰陽師在52C一點兒都不受歡迎,人們更喜歡對這座城市古老的詛咒視而不見,只要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至於那些代碼下埋藏著的秘密嘛……當局肯定是希望它們永遠都不見天日。但對我們而言,52C到處都是要處理的麻煩,而麻煩下面,永遠都壓著秘密。」
「你說的麻煩就是指AI惡靈?」
「不單單是它們,我們還要處理各地的妖怪,以及失控的式神。你不看看的話,永遠不會知道賽博世界如此多姿多彩。」
「妖怪?」
「賽博時代的畸形兒,有些以前是人,有些以前就是AI。」
超齡青少年忽然停住腳步,意味深長地指了指前方。弗洛伊德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竹影搖曳中,他隱約看到遠處立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駝背肥胖的中年女子,穿著不太常見的傳統服飾,頭髮很黑,油光發亮,像是被靜心打理過。
「她是十年前被帶來神社的,我們都叫她蝴蝶夫人,很快你就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個名字了。」菲利普一面說,一面領著法官向中年婦人走去。
太陽燈在蝴蝶夫人四周打下疏離斑駁的光塊,她仿若竹林中供奉的一尊地藏,對四周的響動毫無反應。
走近些弗洛伊德才發現,女人的眼睛雖然是睜開的,卻毫無神采,她空洞地望向前方,好似是站著陷入了沉睡。蝴蝶夫人沒有化妝,表情木訥而又疲憊,她的下巴上疊著好幾層白皙的贅肉,兩腮與眼袋也松垮地垂著。這個女人以前一定擁有過很精緻的生活,但現在,只有那一頭長發能跟「精緻」聯繫在一起了。
「下午好夫人,」菲利普用愉快的語氣同女人打招呼,「今天過得怎樣?」
蝴蝶夫人像是剛注意到兩人的存在,她緩緩轉過頭,嘴裡面發出一長串抑揚頓挫但是含糊不清的音節,如同一曲詠嘆調。
「你對我們平時的工作內容感興趣?她就是我們的工作內容之一,一個……因執念誕生的妖怪。」菲利普滿不在乎地說。
「她是誰……出什麼問題了?」
超齡青少年嘆了口氣:「我是在52C郊區一個廢廠房裡發現蝴蝶夫人的,這十年來,我們一直想弄懂清楚她的身份。她的大腦已經不好使了,就像是被水泥澆死了一樣,我們從她淺層意識里挖掘出來的信息非常有限,只夠勉強搞明白,她為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蝴蝶夫人很可能來自一個上流家庭,人生的前三十幾年幾乎毫無壓力,我猜她應該像52C大部分有錢人家的小姐一樣,按部就班地念書,畢業,上班,結婚生子,但問題就出在生子這一環上了……」
「……她曾經有過一個可愛的孩子,但是孩子早夭了。為人父母一般很難從這種打擊中走出來,蝴蝶夫人的問題則更嚴重,她開始到處尋找孩子的替代品,最後,我想你也猜到發生什麼事了,她用深度學習技術,創造出一個復刻了她孩子思想的AI……」
「……靈魂復刻,這項技術在阿卡姆各地都廣受歡迎。當然,那不是真的復刻,系統會根據目標留下的影像,文本,社交賬號等等信息,精準模仿目標的思維和語言,最後把生成的AI個體放進一個終端,或者乾脆放進一個仿生人體內,不過,后一種載體因為安全性未知已經很久沒人用過了……」
「……不管是想找回死去的子女,伴侶,或者只是想跟另一個自己說說話,到處都是願意為靈魂復刻花錢的人,蝴蝶夫人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很遺憾,這項技術沒能幫到她,她對孩子的思念就像磕毒,不但永遠無法滿足,而且還在越來越沉重……」
「……她從不放下她的手提終端,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跟她的AI孩子說話,但是這仍然無法派遣她的思念,最終,蝴蝶夫人做了一件蠢到極點的蠢事——她把她的』孩子』導入進了自己的大腦……」
「……很感人是不是?但有個問題,手提終端里的,並不是蝴蝶夫人的孩子。就算它學得再惟妙惟肖,它也是只一段1和0,一個非常逼真的木偶,它……無法和人腦串聯……」
「……想象一下,如果你往水龍獸肚子里塞一台四缸發動機會是個什麼場景,那就是蝴蝶夫人腦內發生的事……這可憐女人的思維被攪得稀爛,我甚至懷疑,她還記不記得自己有過孩子。」
「她有意識嗎?」弗洛伊德問。
「很模糊,有時候她會給我們一點反應,但是交流起來完全不在一個頻道。」菲利普拍拍法官的肩膀,兩人於是轉頭離開,把呆若木雞的女子留在竹林中。
「我們每周都為她做腦科復健,希望能把她從自己的世界里拉出一點。所有安置在神社的妖怪中,她屬於比較配合的一個,我都想給她發小紅花了。」
「沒有找過她的家人?」
菲利普忽然沉默了片刻,最後才不情願地回答:「你問到了最奇怪的地方,照道理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應該不難弄清楚她的來歷,然而我們查了很久,依舊毫無頭緒,無論從腦皮層還是隨身物品里都找不出有用的線索,52C的上流社會也沒有女性成員失蹤的消息,也許她是從其它城市過來的,如果真是如此,我恐怕我們的尋找永遠都不會有結果了。」
陰陽寮的入口位於竹林邊緣,打開門就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鬱鬱蔥蔥。但是進入的時候需要費些工夫,還得穿過一條用來全身消毒的長廊。
寮內的布置非常現代化,幾乎可以說跟「神社」二字絕緣,不過此刻這裡空蕩蕩的,只有菲利普跟弗洛伊德兩個人。超齡青少年走回自己的工位,打開頻譜儀戴在頭上,朝弗洛伊德攤開手:「給我看看吧。」法官把解鎖后的「鋼筆」(捲軸)交到對方手中,後者饒有興趣地擺弄了一番:「有意思,不是阿卡姆的科技,你也是APLF成員?」
「我精神上支持他們。」
陰陽師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把捲軸接入頻譜儀:「這就是你從法爾科內門禁系統取來的代碼樣本?」
「沒錯,可以分析嗎?」
「有一些輕微污染,應該是通過高壓線輸入的病毒……啊,我看到了40年前』紅瑪麗』大爆發時期的代碼特徵,最好回溯一下版本,這得花些時間。」菲利普說著喚醒了電腦,顯示屏剛一點亮,立刻有一堆窗口跳出來,爭先恐後地想要覆蓋對方。
疊在最上面的窗口看起來是一個圖片分析軟體,此刻正在對一張中古照片進行高斯解析,確切地說,其實是小半張照片,法官勉強只能辨認出圖中的一個撥浪鼓和一截帶鎖骨的女人脖頸。
「你手裡還有別的活兒?」弗洛伊德頗為抱歉地問。
「跟你那個一樣,屬於業餘研究。」菲利普瞟了一眼屏幕,顯然對工作進度很不滿意,「一個無頭案,但我告訴你,這張數碼照片,可能比整個阿卡姆世界更古老。」
說話間,對於凈水廠門禁系統的版本回溯已經完成,同時樣本所攜帶的病毒也被分離了出來。
「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應該沒什麼問題,我會給你創建一個虛擬的主管許可權,不過,我還是不明白,APLF為什麼突然對凈水廠感興趣了。」
「不是APLF,是我,那地方對我有象徵意義。」
「好吧,你說了算。」菲利普摘下頻譜儀,把已經打包的文件寫入捲軸,交回給老法官,「如果你碰到了各種靈異事件,記得打我電話,但如果涉及到APLF,那就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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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后羿,菲利普吉布森回到大型落地窗前,目送那個白髮中年男人離開大廈,確定對方走遠后,他才用耳機撥通了一個加密頻道。
「嗨,老姐。」他油腔滑調地說。
「跟那老伯聊完了?」通訊器那頭傳來索菲亞洛佩茲的聲音。
「他不肯說出潛入凈水廠的原因,不過,我已經在他那支』鋼筆』里加入了跟蹤程序,現在他不管去哪兒我都能看到。」
「別玩火老弟,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老伯不是善男信女,你真應該看看他昨天開車的樣子。」
「你就相信我吧,他或許不好騙,但絕對是個信息技術白痴。我當著他的面,把他』鋼筆』里的私人文件包複製下來,他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耳機那頭索菲亞的聲調陡然提高了:「什麼?我可沒要你做這種事!」
「放心,放心老姐,」菲利普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我是專業的,再說,總得有人幫你一把。」
「好吧,你確定他沒發現?」
「絕對沒發現,我從明天開始著手他文件包的解密工作。」
「為什麼不是今天?」
「我說老姐,」菲利普手插褲兜,俯視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每次站在這裡,他都會莫名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暢快感:「我也有自己的調查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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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團署長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膽怯掩飾好,雖然面前的白髮年輕人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但他總有一種耗子看見貓的局促感。
「不,不是綽號。』水銀大師』,那就是我的真名。」年輕人笑嘻嘻地回答。
「你是大管家奧托的手下,還是治療者的?」
「都不是,我來阿卡姆找個人,順便接一些生意。」
「找人?找誰?」
「水銀大師」沒有回答,只是散漫地笑笑。
「我警告你,用這種態度跟典探交談可不明智,另外,我特別地不喜歡外星人。」
「幹嘛不跟你的荒川大神說呢?據我所知,他正在操辦一場外星人歡迎會,就在52C,場面說不定會很壯觀。」
「你,你說啥?啥歡迎會?」
「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不如去問問你的好大管家,如果你夠膽的話。至於我這邊,我就直說了吧,我的信條就是絕不讓別人插手我的工作,因為他們永遠只會把事情變得複雜。我欣賞的工作方式同水銀一樣,進入問題,解決問題,抽身離開,不跟任何東西相融。所以不如直接告訴我,你們要誰死,怎麼死,什麼時候死,然後我們就當從來沒見過。」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像水銀一樣,優雅地流到一邊去?」忽然一個瓮聲瓮氣的語調在眾人身後響起,「龍捲風」史密斯先生從陰影里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典探頭子驚呼。
「那位白頭髮先生向你們吹噓他的工作方式時,現在請你們都讓讓,我要清理垃圾了……」
機器人不慌不忙地從身體里抽出一個吸塵器埠,並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白髮人衣領下有銀色的流光閃過。說時遲那時快,一束銀線忽然從「水銀大師」袖中射出,在半空猶如毛細血管一樣分出一百多個尖叉,統統貫穿了約翰史密斯的鋼化陶瓷身體。
機器人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而那一百多根鋒利的銀叉已經瞬間縮回了白髮年輕人的袖子里,前後沒有超過0.1秒鐘。
警團署長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這時才能夠確定,之前自己對眼前人的恐懼完全是有理由的。
「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白髮人擦拭著手指,雲淡風輕地問。
警團署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氣全無的約翰史密斯,輕嘆一聲:「說到你剛才那一手讓人印象深刻,可惜,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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