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完美的一天,下(his Perfect Day III)】
「下面是第三個問題。」不知是不是錯覺,弗洛伊德感覺老人的眼神忽然犀利了許多,彷彿變成了一把要切入法官防禦的刀子,「昨天晚上,為什麼你們會突然駛上那條廢路,前往韋恩莊園?據我所知,那裡可不在任何觀光手冊上。」
「原本的路線上埋伏著典探,車再往前走會開進口袋裡。」
「你怎麼知道?」老人問,語氣驟然間變得咄咄逼人。
「我……」弗洛伊德吐出這個字后愣了半晌,才慢悠悠接著說,「就是知道。」
「你真的有天眼?」
「我覺得叫它第六感比較合適。」
老人還想再追問下去,但是看到法官的表情,立刻意識到對方不會再多說一個字。他心懷忌憚地看著眼前的中年人,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好的,好的,該輪到你了……」
「醫療者是群什麼樣的人?」
老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避開法官的視線,斟字酌句地回答:「特別老派,特別古板,做事讓人很看不慣,還總以為自己掌握了一切。即使是接入式通訊技術已經成熟的現在,他們仍然堅持用行動電話交流。」
「行動電話?」
「可別弄錯了,他們的行動電話都是阿卡姆世界的尖端設備,只需要幾個按鈕,就可以找到星球上任何一個人。除此以外,他們每個人都是高超的催眠師,不過……」老人茫然望著地面,即使傻子也能看出來他此刻內心正在交戰。
「不過什麼?」
「不過聽說你也精於此道。」老人慢條斯理地回答。此時迷惘已經從他眼中消失,老人的臉上浮現出虛假的笑意,相比剛見面時,他似乎把自己藏得更深了。燈光映照下,老人的笑臉異常險惡,彷彿正從眼睛里滴下毒液,「下面又該我了……弗洛伊德先生,請你回答我,」不知為何,他用詞忽然鄭重了許多,「是誰,殺了中央車站的那個男孩?」
「是我。」弗洛伊德淡然回答,「我的捲軸內置了歸還協議,協議一旦啟動,不僅會向我發送自己的定位信息,還會在警告之後,立即殺死捲軸當下的持有者。這是一種有效卻昂貴的防盜手段,然而捲軸對我太重要了,它值得被這樣保護。」
老人沉默半晌,才皺眉道:「是不是有點激進了?」
「』鏡律』支持對個人正當權利行使無限防衛,小偷下手時,就默認他將為此承擔所有的後果,哪怕這後果超越了他的罪行。」弗洛伊德冷冷地說。
老人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什麼,然後他聳聳肩,表示他不打算對老法官的言論下評判,此時天已經徹底暗下來,小巷之上那片方寸夜空,被霓虹染得了五光十色,如同一匹變幻的緞子。
「下面又是我提問了?」
老人點點頭,他佝僂的身子幾乎只剩下一個剪影,閃爍不定的紅藍光芒,猶如兩隻怪蟲交替爬上老人的面頰,讓他的笑容異常猙獰可怖。
弗洛伊德忽然猶豫了,他原本想問怎樣才能找到那個水銀大師,但此刻另一件事似乎讓他更感興趣,也許是因為這個識破自己身份的神秘人,讓法官感到了威脅,也許,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對方高高在上的姿態,總之,弗洛伊德就是想把這個問題拋出來。
法官直視黑暗中那雙混濁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韋恩莊園伺服器里,那張照片上的女人,究竟是誰?」
弗洛伊德堅信老人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因為他一定在監視著樓下的神社。但法官還是估錯了眼前這個人的反應,老頭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彷彿是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如果是以前,」他嗓音低沉得猶如一把銼刀,紅藍光線在他臉上跳躍,永遠有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這個問題足夠讓我殺了你。你要好好感謝……感謝時間讓我變得懶惰。」
弗洛伊德全然不為所動,甚至眉毛都沒有挑一下:「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你知道規矩的。」
老人深吸一口氣,強行把怒火壓了下去:「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那個女人,就是阿卡姆世界誕生的原因!」
「好了,問答遊戲結束了!」老人恨恨說著,撥浪鼓向前一捅,把法官頂到旁邊,蹣跚著朝小巷出口走去,「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蠢很蠢的錯誤!弗洛伊德先生,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
「祝你好運老先生。」法官訕訕說。
「還是把好運留給你自己吧!」老人頭也不回地惡聲應道,接著,他又用一種異常陰毒的口吻加上一句,「你,會需要運氣的!」
弗洛伊德目送老人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外面的燈影幢幢中。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法官的意料,原本他只是想試探一下老人,最多也就是打亂一下對方的步調,他並不想真的激怒後者,畢竟他也確實需要後者的情報。現在事情變得複雜了,就像在頭頂交錯縱橫的霓虹,雖然氣象萬千,但卻無跡可尋,法官用盡了自己身為外來者的優勢,現在,他預感到阿卡姆世界要展現出兇險的一面了。
弗洛伊德快步走出小巷,混進尋歡作樂的人流里。他故意來回倒了好幾趟地鐵,還在沿途一個公廁里換了偽裝,這些措施大大拖慢了法官的行程,當他最後來到中央車站時,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了。
車站裡空蕩蕩的,巨人般的「報時天平」俯視著夜歸的老法官。弗洛伊德孤零零站在候車線外,無精打采地等著最後一班地鐵。據說這個地方一過晚高峰就特別不安全,法官衷心祈盼今天別再節外生枝了,他真的很累。
但是沒過多久,弗洛伊德就意識到自己的小小希望落了空。有兩個上班族打扮的男人不緊不慢朝他走過來,隨意地站在了老法官的前後,接著又來了一個衣著時髦的年輕女性和一個工人模樣的粗壯中年人,兩人在法官的左右站定。
五個人百無聊賴地站在空曠的月台上,一言不發,五雙眼睛直直望向月台外黑洞洞的地鐵隧道,除了站得有點擠之外,他們看上去也沒什麼特殊之處。
女青年頭戴耳機,左腳隨音樂打著節拍,熒熒發亮的嘴唇無意識地一張一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另一邊的工人似乎已經很累了,他始終在小幅度地搖晃,不停左右轉換著身體的重心,工人的眼角耷拉著,嘴角也耷拉著,臉上寫滿了落魄。有趣的是,弗洛伊德發現工人的沮喪很有感染力,多看幾眼后,他的心也隨之莫名消沉;兩個上班族臉上掛著濃濃的倦意,當下正此起彼伏地打著哈欠,他們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樣,哈欠聲時急時緩,錯落不絕,彷彿一首催眠曲。這四位都沒有表現出敵意,就像是在月台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們只是形成一個圈,牢牢圍住了弗洛伊德,讓他難以脫身。
時刻板跳動了幾下,末班車還有三分鐘抵達。就在這時,月台遠處的黑暗中,傳來悠揚的口哨聲。那是一支很愉快的曲子,但是跟現在靜謐的氣氛格格不入。法官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看清楚,哨音來自月台角落裡躺著的一個流浪漢。
流浪漢好似一隻病熊般懨懨而起,踢開原本蓋滿全身的舊報紙,緩步朝候車線走來。他衣著破爛,腿腳也是踉踉蹌蹌,但是那口哨聲卻流暢順滑,一點都沒有磕絆的地方。弗洛伊德彷彿看到一台播放著口哨曲,毫無感情的點唱機正向自己蹣跚而來。
距離末班車入站只剩一分鐘了,法官還是沒有弄清楚這群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腦海中有一幅畫面在忽隱忽現,彷彿在對他發出警告,然而不知怎麼的,弗洛伊德沒法捕捉住畫面的全貌,那些朦朦朧朧的輪廓總是在他思維邊緣迅速溜過去。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甚至連女人用腳打的拍子都讓他心煩意亂。
「晚上好,海因里希弗洛伊德先生。」一個聲音出現在法官頭頂,弗洛伊德有些意外,他原以為發難的會是那個朝自己走來的流浪漢,但是這個不懷好意的問候,卻是從地鐵廣播里傳出的。
距離末班車到達還剩最後四十五秒,隧道里已經聽得見隆隆聲了。法官環顧四周,女青年女性還在默唱著歌曲,上班族跟工人也彷彿沒有注意到廣播內容,流浪漢依舊在步步逼近,弗洛伊德已經可以看到他帽沿下兇狠的眼睛了。
「歡迎您百忙之中抽空造訪,我們這顆小小星球,您的光臨,讓阿卡姆世界蓬蓽生輝。很抱歉,鄙人一直沒能登門拜訪。」廣播中的聲音很冷漠,帶著一種令人討厭的官僚氣,讓法官想到大公司里,那些日常處理解聘事務的HR人員,「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就是阿卡姆的醫教科主任,荒川妖時。」
「幸會。」老法官輕咳兩聲,提高了音量,「這裡是巡迴法官海因里希弗洛伊德。根據』鏡律』賦予的權力,我來阿卡姆世界進行相關調查,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荒川主任,所有對我的干擾行為,為都將被視為妨礙司法公正。」說到這裡,法官冷哼一聲,「我有權對此,行使暴力。」
頭頂的廣播乾笑兩聲:「恐怕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弗洛伊德先生。我們見識過比你更瘋的瘋子,也見識過比你更扎手的刺頭,你在這裡一點都不特殊,這裡是阿卡姆世界,這裡專門處理像你這樣的高度危險分子。我現在代表醫療者明確向你發出警告:不管你在其它地方多麼無法無天,醫療者對你是零容忍的。你這次踢到鐵板了弗洛伊德先生,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告訴我們洛佩茲小姐的下落,然後搭乘最後一班地鐵離開52C,你在這裡,不受歡迎。」
腦海中的畫面像是被攪亂的咖啡拉花,在弗洛伊德眼前聚散無常,有許多次他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重點,思路卻在下一瞬間從指尖滑走。
「真是遺憾啊,我一向不受歡迎。」老法官強壓著胸口狂跳的心臟沉聲說,「我原本不是為了審判你們而來的,但是,說也奇怪,不管我走到哪裡,總有麻煩擋我的路,為此,我練成了一項特殊才藝——把鐵板踢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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