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誰殺了V.A.范德維爾,中】
誰殺了V.A.范德維爾,中(WhoKilledV.A.VandevereII)
52C上的居民都知道,當你不小心困在了錯綜複雜的地下管道網中,求救是沒用的,因為地下管道網的總面積幾乎是上方城市的一百倍,而且那裡常年無人駐守。你應該做的,是沿著纜線的方向往前走,地下世界到處都是纜線,鋪設時間從幾十年到幾百年前的都有,找到它們並不困難。
不過,順著纜線探索時,你最好時刻注意周圍環境的變化。如果你發現通道越來越窄,空間越走越小,那說明你的方向正確。反過來,如果你發現周圍越來越空曠,那你就要小心了,你可能正在朝管道網的下層前進。
這確實是很反直覺的設計,弗洛伊德就差點被這座古代地城給騙了。沿著管道跋涉了將近兩小時后,法官幾乎忘記了自己身處地下,不僅如此,眼前的場景甚至讓他產生了一覽眾山小的錯覺。
九盞巨燈從不知高度的上方撒下強光,弗洛伊德轉頭四顧,只有不見邊際的空曠,一條坡道傾斜向下,足有四五米寬,坡道外側是成千上萬不規則的花崗岩石塊,每一塊都有十幾噸重,地衣跟雜草填滿了狹隙,偶爾會有一陣潮濕的風掠過山頭,吹得一蓬蓬草團東倒西歪,彷彿深綠色的毯子。
一路上過來,老法官看到了許多小型動物,有的潛伏在草叢中,有的則在半空飛來盪去。不知為什麼,他沒有看到大型掠食者,照道理,這樣的地方絕對養得起那種大傢伙。
弗洛伊德又順著纜線走了一陣,時而上坡時而下坡,但總的來說路途算不上坎坷。他看到了大湖一樣的蓄水池,沙漠一樣的散熱口集聚區,因為漏電造成的死亡地帶,以及深不見底的城市垃圾坑,甚至,還包括了一片沉降至此的無名墳場。
當他最終到達目的地時,按照地面上的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他終於看到了老薩滿口中描述過的景象:管道忽然被截斷,形成深不見底的懸崖,五彩斑斕的纜線,從他頭頂伸向遠方,遮天蔽日,猶如巨大的彩虹,更多纜線相互纏繞虯結,粗的直徑可達三四米,細的也足可媲美成年人的大腿,它們飛懸而下,在底部交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原始叢林。
弗洛伊德遲疑了片刻,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也許看上去會很蠢,經過幾秒鐘的心裡建設后,老法官自暴自棄地抬起雙手在嘴前攏成一個喇叭,深吸一口氣,繼而用生平最大的音調喊出了三個字:
「小——矮——人——」
「原始叢林」沒有動靜,弗洛伊德的聲音在地下山谷中久久回蕩,彷彿是對老人漫長的羞辱。弗洛伊德站在孤零零的懸崖上與纜線森林對峙,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麼,時而他希望有誰能在這無人世界里給自己一點回應,時而,他又希望沒人看見自己此刻的窘境。
「這跟年紀沒關係,不用沮喪,我的嗓門從來都不大。」弗洛伊德這麼自我安慰。等到山谷重新歸於寂靜,他決定再試一次,老法官吸了比剛才更深的一口氣,正要張嘴,幾根纜線忽然搖曳起來,不多久,「熱帶雨林」豁開了一個小洞,一個端著槓桿步槍的袖珍身影從其中鑽了出來。
那個小人在纜線前東張西望,弗洛伊德生怕他看不見自己會轉而離開,急忙朝他揮舞雙手:「看這兒!」
小人立刻將槍口對準法官,後者聽到了一個彷彿砂紙剮蹭大理石一樣的粗糲聲音:「下來,到我這兒來!你右手邊有條路……手別放下,一直舉著,就這樣,小心點,要是敢離開我視線三秒,我就朝你那個方向開槍,射到子彈全部打光為止!」
弗洛伊德照著對方所說,高舉雙手深一腳淺一腳走下懸崖,等到兩腳踩在「地面」上,他才看清對面朝他發號施令的人。
那人身高不會超過七十公分,長著明顯不合比例的頭顱與雙手。眉毛和鬍鬚幾乎覆蓋了他的整張臉,深陷在毛髮下的一雙眼睛看上去彷彿獒犬。
那人舉著一把雙筒獵槍,口徑大得幾乎可以塞進他的拳頭,此刻,他正端平槍口對著法官,一副蓄勢待發的姿態。
「就站在那裡,說明你的來意!」
弗洛伊德停住腳步,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輕鬆一些,他不敢放下手臂,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對方的瞄準範圍。
「老祖母讓我來的。」他說。
「誰?」
「』仙境之家』,老祖母讓我來的。」
矮人的鬍鬚聳動了幾下,弗洛伊德懷疑他罵了一句髒話。然後矮人收起槍,揚了揚大手讓他過去。
「她還活著?」法官來到矮人身邊時,後者惡聲惡氣地問,可能是因為身體的缺陷,他喘氣時一直在發出類似於打鼾的「呼嚕」聲。
「健康到可以啃下二十公斤主板。」
矮人冷哼一聲:「非常幽默,但你別弄錯了,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我們只是合作關係。」說罷他不情不願地伸出手:「開心果。」
「弗洛伊德。」法官握上他的手回應。
「找我什麼事?」
「老祖母有個朋友來52C了,她說你們可以找到他的下落,你們一直在……」
老法官欲言又止,開心果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監視醫療者,」他介面道,「在這裡講話你不用遮遮掩掩,我們早就注意到荒川妖時了。」
接著矮人側過身,抬手挑起了後方的纜線,偏頭示意弗洛伊德跟上:「另外,我們也注意到了你,天外來客先生,說實話,我還以為文明世界來的人會更精明一點。」
鑽過纜線帷幕的一剎那,法官還以為自己進入了童話世界。昏暗的通道里,四面八方亮著無數盞燈,有伺服器的面板指示燈,有過道出口指示燈,典探車上裝的警笛燈,甚至還有紅綠燈,雜亂無章的光芒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沐浴其中的老矮人,背影活像一個披金戴銀的王者。
步道並不長,很快兩人來到了一個擁擠的房間。房間里擺著七張沙發椅,還塞著十幾台各種款式的電腦。三個身材同樣矮小的人蜷縮在沙發椅中,一臉倦怠地擺弄著手邊的鍵盤,看樣子像是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我來介紹一下。」開心果把槍扔到桌上,漫不經心地朝幾人指了指:「愛生氣,萬事通,糊塗蛋。」然後他又指了指法官,「弗洛伊德,那個老巫婆派來的。」
「日夜安。」糊塗蛋有氣無力地打招呼,「反正這裡也分不清日夜。」他穿著又破又髒的睡衣,袖口下擺有好幾處已經散成碎布了。
「把妞兒叫醒吧。」開心果說。
「說好讓她休息十二個小時的,現在才六個小時。」愛生氣抗議道。
「情況有變,我們要幹活了。」
愛生氣攤開手:「你說了算。」他就像名字一樣,似乎真的在生氣,但弗洛伊德沒法確定這一點,因為那矮人整個腦袋都裝在哈士奇頭套中。
房間中央杵著一個架子,架子上插著一個劣質的橡膠人頭。隨著愛生氣接通電源,人頭的眼皮緩緩抬起,看上去像是廉價的玩具娃娃。
「來見見我們的公主殿下。」開心果朝橡皮頭指了指,表情頗有些譏諷。法官仔細端詳那顆頭顱,它的橡膠表皮褪色嚴重,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褶皺。面部沒有眉毛也沒有睫毛,只有後腦底部的寥寥几絲長發暗示著它曾經有一副女性的外觀。
「你好。」頭顱冷冰冰地說,也許因為電壓不穩,它的語調有些抖動,「我叫白雪公主,我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有緞子一樣的雪白皮膚,烏木一樣的頭髮,血紅的嘴唇……」
「你們是黑客?」弗洛伊德問。
「我們看上去像是會跟那些神神鬼鬼打交道的人嗎?」萬事通從沙發椅上跳下來,腿部的矯形架發出松垮垮的「嘩啦」聲,這個人的聲音有些尖細,法官懷疑她是個女性,「其實我們是礦工,你現在正站在一條礦脈上。」
弗洛伊德有些困惑,一路走來,他只看到碎石和水泥塊,而且以眼前幾人的體格,顯然幹不了挖礦的活。
「我們真是礦工。」開心果對法官保證說,「跟你解釋起來有點複雜,你先找地方坐吧。那邊空著的三個沙發椅都可以坐,它們的主人現在正補覺呢,我們是兩班輪流作業。」
弗洛伊德依言坐在一張空置的沙發上,糊塗蛋走過來遞上一個茶缸,茶缸里盛著二指幅深褐色的混濁液體,聞起來有點像機油,茶缸的底部躺著一枚也許是用來調味的螺母。
開心果瞟了橡膠頭顱一眼:「妞兒是我爺爺那一輩留下來的,我猜它以前可能裝在某個遊樂設施上,你知道城郊有一座廢棄遊樂園嗎?名字叫什麼……西恩尼斯樂園?也許她就是來自那裡。至於我們,我們世世代代都在地下生活……」
「……阿卡姆世界有著與外面隔絕的獨立信用點系統,但是醫療者當初設計信用點演算法時出了些漏洞。在阿卡姆草創初期,海亞姆大夫為了鼓搗他的金融槓桿,開發了一種名叫NTF金礦的虛擬產品。那不是真的金礦,只是一些加密數據。任何人只要懂得基本知識,都可以通過一定的加鹽演算法,從金融區塊鏈里弄到未註冊過的NTF金礦,而這些NTF可以一比一兌換信用點。這個產品原本是用來解決早期城市貨幣不足問題的,但是隨著海亞姆大夫失蹤,知道這套系統的人越來越少……」
「……我們就是做NTF挖礦的,你沒猜錯,那個一比一兌換信用點的系統還在工作,但是沒人記得。我們挖出來的信用點有些自用,有些賣給地上的文明人。別以為這一行好乾,白雪公主可能要挖上幾天幾夜才能有一點收穫。」
弗洛伊德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他終於理解了為什麼眼前這些礦工或多或少都帶著些畸形,他們可能連續幾代的血親中都沒有人接觸過陽光還有健康的飲食,更別提這裡的元器件重金屬超標問題。
「那麼你們說的礦脈是怎麼回事?」
「這兒距離52C的雲端伺服器矩陣只有一箭之遙,每天幾百萬噸的冷卻用水從你背後的河道傾瀉而下,落入兩公里深的山谷中,這條河道給我們提供了充足的水冷和電力資源,你說,這算不算是礦脈。」
「你真該聽聽雲端開閘的聲音,簡直是天搖地動,我們得塞住耳朵,然後再用被子裹住頭,要不然牙齒可能會震下來。」萬事通插嘴說,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公主,我們需要你追蹤一下荒川妖時。」開心果說。
「荒川妖時,正在建立索引。」橡膠人頭木訥地回應。
「耐心一點,這可能需要時間。」愛生氣告訴法官,「我們的祖輩把它改裝成最好的追蹤程序,但是速度有點慢,希望你不趕時間。」
「醫療者從來沒找過你們麻煩?」
「這裡可能是阿卡姆上唯二兩個醫療者找不到的地方了。」開心果無不得意地回答,「另一個是荒野深處的制帽匠總堂,至少跟他們比,我們還算挺正常的,對吧?」
(分割線)
葉卡特蓮娜重新聯繫上菲利普是在當天下午,那時他剛通過大書庫的秘密走廊回到地面上。
「帥哥,我的特徵庫篩選呢?」通訊器那頭傳來冷冰冰的質問,雖然葉卡特蓮娜的語音系統沒有抑揚音調,但章魚總是能通過語速和停頓完美表達她的不滿。
「我很抱歉,前輩,我,我知道我晚了……」菲利普說完這句話,又不得不停下來連喘好幾口氣。
「你怎麼了?我這裡看到你的生命體征很不正常。」
「我剛看完了一輩子份額的恐怖片,還差點被殺死,兩枚……我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看上去像是水銀液滴……突然沖著我飛過來。還好我一爬上地面就迅速接通了人造衛星上的防禦系統。」
「衛星?你哪兒來衛星上的防禦系統?」
「我剛收錄的新式神,一套個人防護協議的可交互AI,名字叫長壁,她曾經也為陰陽寮服務過,具體的等我回來跟你解釋吧,不過我更在意那兩滴水銀,我已經採樣了,但初步看下來,它們就是普通的水銀。前輩,你能不能幫我查一個人,他大概三十歲上下,一頭白髮……」
「等等等等,先聽我說。」章魚強硬地打斷了超齡青少年的話頭,以葉卡捷蓮娜的修養而言,這實在很不尋常,「我要你立刻回神社,越快越好,還有,你身上那個防禦系統……叫什麼來著?」
「長壁。」
「把它打開,開到最大功率,另外,把你所有守護型式神全部放出來,回來的路上,我要你小心每一個岔道,每一處顯示屏,每一個信號基站,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的話,更不要相信AI!」
「怎麼回事?」
「』三途之門』提前爆發了,就在三分鐘前。現在只是前奏,百鬼的活躍度就已經超過往期所有紀錄了。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土蜘蛛不肯回應我,它一直在反反覆復說著同一句話。」
「它說什麼?」
「秘密被發掘了,平衡被打破了。」
「什麼平衡?」
「還有後半句:油赤子死了。」
(分割線)
三十九歲的警團署副署長英年辭世,留下了兩套別墅,三個哭哭啼啼的情婦,幾十萬信用點,還有等量價值的虛擬加密藝術品——最後那部分用人話來說就是垃圾。
大管家奧托聽到他的手下們正在議論如何瓜分副署長的財產,但他對那些殘羹剩飯提不起興趣,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幾十億的大虧空。
麥克斯韋夫人罹難時,他以為抄到了大底,於是五十倍槓桿重倉「盾牌實業」。當時重組事項正在穩步推進,未來警團署的股票沒有理由不會大漲。奧托是這麼預測的,我們不能責怪他,面對如此千載良機,像奧托這樣的賭徒,怎麼能忍住不博一下呢?這一生中,他賭贏了無數把,這一把本來也沒有什麼風險,本來是這樣……可偏偏那該死的殺手又幹了一票。
一整個上午,大管家都在盯著交易界面發獃,幾乎認不得餘額欄中的數字,當然,現在這種情況,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加錢補倉抵消損失,但是眼下局勢風聲鶴唳,他該去找誰訛錢?呢奧托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直到內線電話鈴聲粗暴地把他從傷懷中拉了出來。
大管家抓起聽筒惱火地咕噥了一句:「說話!」
「我們得見一面。」電話里傳來警團署長唯唯諾諾的聲音,「私下見,別讓任何人知道。」
大管家心中泛起一絲疑惑,直覺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妥,但是他眼下已經沒力氣為一個廢物去傷腦筋了,奧托知道他的好署長背著他有許多小動作,甚至那人跟消防署長也並不像在自己面前表演得那麼勢同水火。
但是這些都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他是醫療者的信使,說明白一點,他才是那個手握鏈子的人。
「私下見,今天?」
「老地方,西恩尼斯樂園。」典探頭子遲疑了一下,最後不情不願擠出一句話,「消防署……那傢伙也會來。」
「有意思,現在他都不裝一下樣子了嗎。」大管家心裡暗罵,不過,他不打算拒接今晚的見面,如果運氣好的話,明天他就能拿到補倉的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