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世煙花
第四章絕世煙花
南京紫金山。梅機關所在地。
高牆電網,守衛森嚴。
一隊隊士兵核槍實彈,往來巡邏。
黃三疤碰了一下吳大雄?角,低聲說道:
"吳隊,你看西院牆那邊,"
吳大雄定身望去,隱約可見一棵死樹樁子上綁著人,
二十左右歲的樣子,渾身血污,頭歪在一邊,
時不時全身抽搐幾下。
"娘的,幸虧沒吃早飯。"
黃三疤繼續邊走邊道:
"聽說梅機關長小野一郎被這廝當面吐了一口,
當即下令用刺刀挑開了肚皮,
腸子流了滿地。那小子勿自不屈,真是硬漢。
可話說回來,這世道,呸!好漢做不得……"
黃三疤又道:"日本人報復心極強。
這還不算什麼?據說最慘烈的,是上一回,
一個人也不知犯下何事,惹怒了小野。
被憲兵隊放數條狼狗生嘶活吞。
當日所見的兄弟無不吐了一天一夜的膽汁……"
吳大雄眉頭緊皺,強忍著一陣反胃,壓手示意黃三疤打住。
快步走向關押顧君揚的監牢所在。
潮濕的地牢內,陰森恐怖,寒風陣陣。
內壁上、鐵架上各式刑具,一應俱全。
顧君揚緊咬著牙關。好不容易坐下來……
身體各部位無一處不痛。
今天,他又熬過一次酷刑的折磨……
如果不是心中有未了之事,
如果不是心中藏著絕密名單,他寧可……唉!
也許早就告別這個人世了。
名單上有近百人,愛國志士;熱血的進步青年,
很多還是他親手教過的學生。
他將名單藏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地方,
除非他本人親口說出這個秘密,
否則無人可以輕易找到。因為他將名單藏進了……
日本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必須儘快聯繫上黨組織和接頭的同志。
他不能放棄任何一次機會。
但是原定的接頭時間已過,而今又身陷囹圄……
怎麼辦?
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打斷了顧君揚的思緒……
當吳大雄穿著稅警制服出現在監牢門外那一刻,
顧君揚還是明顯感受到了襲來地一絲危機。
顧君揚雖說關在日本人監牢里,
但人卻是南京稅警支隊負責抓捕的。
按規定,
重犯執行死刑前應由稅警方面派人、
履行簽字交接確認的程序,
算是正名驗身。
"讓自己有幸能見到顧先生一面。賊老天,你也算開眼……"
吳大雄心道:
"顧先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顧君揚沒有抬頭看吳大雄。這個聲音他熟悉,
作為穿越前的吳大雄本人曾審過他一次。
結果一無所獲。
"明天,明天,日本方面……據我所知,可能要對顧先生……"
吳大雄心情沉重,一時不知如何措詞。
考慮片刻后,吳大雄說道:
"直說吧,顧先生,今晚我是來送您最後一程的……"
吳大雄看到顧君揚的身子微動隨即又很快地恢復了平靜。
"顧先生是否有什麼要求?盡可以提……"
"沒什麼可說的,你走吧!"
顧君揚終於開了口。該死!身後的人寸步不離。
監視得死死的。
吳大雄內心急似救火場。
但臉面上依舊錶現得平湖無波。
"怎麼辦?"
眼見時間飛快地流逝……
身後這人叫韓老六,此處監獄長,比吳大雄年齡稍小,
但論起江湖經驗、社會閱歷之豐富卻與他相差無幾。
在這種江湖人眼皮兒子底下搞動作,
連吳大雄也不能不有所顧忌。
吳大雄隨身摸出一盒香煙。
"來一根,韓老弟,喲,忘了帶火。"
"有的,有的……"
"嘿,哈德門的牌子,好煙哪!客氣了吳隊長。"
吳大雄借著點煙的空檔,飛快地轉著念頭。
"哪裡哪裡,比不上韓老弟你這裡,
雖然辛苦,畢竟受上頭的重用啊!"
吳大雄言道:
"論撈外快,您那裡兒可是這個!"
韓監獄長大拇指一挑。
看來,韓老六是知曉了吳大雄與吳四寶這層關係的。
否則姿態不會擺得這樣低。
吳大雄抬頭笑了笑,接著道:
"還別說,真是借你韓老弟的吉言,
這不,昨天剛剛扣住一批上海走私過來的貨物,
油肥得狠呢?""那是那是,"
"主事的上頭倒也識相,你猜怎麼著?
乖乖地留了批下來,一箱哈德門,一箱華芳,
三炮台牌子就最多,九箱哩!發了不是,哈哈哈……"
一一三九,
吳大雄刻意在說幾個數字時拉了長音。
吳大雄一邊打著哈哈一邊用餘光掃了一眼。
顧君揚坐在那兒絲毫未動。
"唉呀,吳隊長,再有這種好事,可別忘了叫上兄弟我。"
"哈哈哈……一定一定,
改日派人給韓兄弟送上兩箱,有福同享不是。"
"吳隊長,那怎麼好意思呢!"
"我看,要不這個周末吧,11號,下午三點去我那兒喝酒怎麼樣?
——我得空。"
吳大熊故意在"11號,下午三點、喝酒"幾個字咬得更重上一些。
這已是他向顧君揚第二次發出了接頭暗語:
"一一三九……"
"咳咳…可以,可以給我一根煙么?"
"咳咳…咳咳……"
裡面的顧君揚忽然咳嗽了起來,終於挪動了下身體。,
有回應了么?
吳大雄內心深處一陣激動,頓覺一絲曙光耀於眼前……
"對不起,打擾兩位,可以給、給我抽一根么?
咳…咳咳……"
顧君揚抬頭望過來,眼神近乎迷離狀態。
"好的,顧先生。"
吳大雄忙點著一支遞進去。
"給您……"
"咳,咳咳……謝謝,吳隊長,謝謝你……"
"抱歉,抱歉,不曉得先生吸煙的……還以為您……"
吳大雄沒話找話說著。
"自從去年下雪,回來,
較長時間,泡在學校圖書館里,
咳咳…寫…詩……那時候開始吸上的……咳咳…"
顧君揚夾著香煙的手指抖得厲害!
即使他極力在控制,仍舊抖的厲害!
還好,他的咳嗽聲掩蓋了他內心深處的狂喜。
絕密名單終於傳遞給黨組織了!
他可以了無牽挂的走了。
顧君揚表情複雜的注視吳大雄——
吳大雄機警並很自然的換了個身位,
恰好擋住了韓監獄長的視線。
兩秒鐘時間,足夠了,
彼此用眼神極速地切換、試探、確認、數十次交鋒。
顧君揚終於可以肯定。來人就是自己人。
一句吳同志幾乎脫口而出,又生生的被咽了回去。
"吳、吳先生的香煙,很好抽……謝謝。"
"顧先生,多保重——"
吳大雄轉身拍了一下韓老六的肩膀說道:
"好了,時間差不多啦,兄弟我也該回去復命,就此告辭。"
"慢走,吳隊長……不,我送送吳隊……"
吳大雄朝對方拱了拱手,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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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外,日本人一處秘密基地。
看著從刑車上押解而下的顧君揚。
小野一郎傲慢言道:"顧先生,何必弄成這樣呢?
我大日本帝國非常重視象顧先生這樣的人才。
倘若現在若能改旗易幟的話,尚有可為……"
"顧君揚冷冷地掃視了小野一眼,
說道:"不必了,人各有志,顧某實不敢苟同爾。……"
"你學生中有**分子,如果坦白一二,即刻免死……"
"痴人說夢。"
"難道先生這樣不顧惜性命么?"
"我國有兩句古話小野想必不知道。"
"哦?請講……"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言海!"
說完顧君揚哈哈大笑。亦無反顧地走過小野身邊。
"你,你,八…嗄……"
小野一郎怒極反笑,抖動數下八字鬍,陰沉沉說道:
"素聞顧先生國學淵博、才高八斗,
當此陰陽決別之際,還能吟得詩、作得賦嗎?"
你—確定—要聽,
顧君揚蔑視著敵人一字一頓道:
小野不懷好意的拉長了聲音:那麼請吧……顧先生……"
"好!"
顧君揚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一步步走向空場中央,
字字咯血,斷續吟道:"取義成仁未敢遲,身逢今世欲…何之?
蹲岩老魅聳肩笑,穿樹啼鵑……吐血……濕。
病…病酒…且須連日醉,焚詩但為…但為九洲……痴。
即今古來悲壯日,正是平生蕭灑時!……
顧君揚嘴角含著微笑,似乎正用盡全身力氣,挺拔而立。
夕陽落盡最後一抹餘暉……
"來呀!執邢隊排槍伺侯,預備——
吳大雄肝膽欲裂,空悲切而不能發聲,——
暗夜蒼涼,
卻與他一同見證了這世上最美最燦爛的煙花綻放!
一九四零年六月二十一日,
夏至,南京,
顧君揚先生被日本特務機關秘密殺害。
啪,嘩啦一聲,
暖水瓶失手落地摔得粉碎。呂清梅深嘆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了,
今晚精神始終集中不起來。同學們多方打探,
仍無顧君揚師長的消息。難道師長他……
呂清梅不願往下想,
心中勿自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
"不會的,不會的,吉人自有天佑的……"
離開南京有些日子了。
耳邊還迴響著拜別顧先生時的殷殷叮囑。
"呂清梅同學,你這一生是該為藝術而生的。
今天你所取得的成績己經很難得。珍惜吧!
如果、如果我日後有什麼不測的話,
請你一定要記住。
把這本書轉交給你聶師哥。
一定記住!選一個你自認為最安全的
時期才可以回來。
「但愛比死,比那一切更有力量!
因為它能突破死的墳墓,能解放
那痛苦中的心,那被束的肉體
那拘於泥土和混沌中的靈魂。」
——這是呂清梅最欣賞的句子!
現在,先生囑託給自己的那本書正靜靜地
安放在書架上。
那是一本斬新的詩集。
——《雪萊的十四行抒情詩》。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