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阿香笑了笑,轉身也走了。
李穆回到家裡,卻覺得心裡難受得厲害。
他沒吃晚飯,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他想到了當年的很多事。
他不想成親,不想迎娶阿香,也不過是因當年遇到了太多的事。
他並不是幸福中長大的孩子。
在冷宮的歲月,在他有印象的記憶里的時候,就是那窄窄的天地,是羅氏哭泣的樣子,是那些貴妃派來看守他們的侍衛們得意恐嚇他們的樣子。
他小小的年紀,就要守著這樣的生活。
一無所有,還要去保護女眷。
因為他是男孩子,當然要保護更柔弱的女眷。
那些傷害還有痛苦,交織在一起,成為噩夢。
阿香的存在,她的笑容,她的快樂還有對他那樣親昵在意,他並不是沒有觸動。
甚至他的夢裡,也有了甜甜的美好,噩夢也在慢慢地褪去。
可是他又有甚至資格霸佔這樣的美好呢?
打著喜歡的名義,就要佔據一個女孩子最美好的人生,吸取她的快樂?
李穆慢慢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很久都沒有說話。
阿香這樣親昵地親近他,若他不喜歡,早就叫她滾了。
他一直都擺出避之不及的樣子,可是卻從沒有叫她離開,不過是因為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阿香,喜歡她,可是卻不知會不會帶給阿香同樣的快樂。
若她嫁給他,發現他是這樣無趣陰暗的男子,發現他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對他失望,那他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可是現在又剩下了什麼呢?
李穆這一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張開眼睛的時候眼底都是黑乎乎的。
他進了宮裡,就見大皇子二皇子聯袂而來,簇擁到他的身邊,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阿叔!」
「怎麼了?」李穆陰沉地問道。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阿叔,阿姐來信了么?」大皇子就探頭探腦地對李穆問道。
自從鳳弈夫妻去了關外,幾個孩子當然也跟了去,大皇子二皇子最喜歡的就是堂姐和靜郡主,一天恨不能一封信的。
李穆搖了搖頭。「阿姐一定是樂不思蜀,把咱們給忘了。聽說關外小狼崽可多了,各個兒狡猾得很。」二皇子對他哥嘆氣說道,「也不知道阿姐日後回來,還記不記得咱們這兩個對她日思夜想的弟弟。」他想念自己的堂姐,大皇子便也嘆氣說道,「可不是。我聽說宣平姑母家那兩個小子也偷偷給阿姐寫信,還不告訴咱們,想跟我競爭我在阿姐心目中頭一份兒
的位置。真是狼子野心啊。」
「什麼?!」二皇子突然眨了眨圓滾滾的大眼睛說道,「大哥別自作多情,阿姐明明說心裡最喜歡的是我來著。」
「胡說八道!」大皇子嚴肅地批評弟弟說道,「不許你胡說八道。阿姐當初跟我說,這世上最喜歡我這一個弟弟了!」
「明明是我!」
「是我!」
兄弟倆當著自家阿叔的面兒就開始鬩牆,李穆看著這兩個小蠢貨,陰鬱地冷笑了一聲走了。
和靜那張嘴誰信才叫見了鬼。
這兩個小子竟然還會覺得和靜最喜歡他們。
明明他外甥女最喜歡的是他這個舅舅。
親口說的。
他懶得看著兩個小小的手下敗將,抬腳進了皇帝的宮中,見宮裡河東郡王正在跟皇帝說最近的一些軍帳中的事,他也並不在意,坐在皇帝的下首。河東郡王一向對他都很客氣,見李穆來了,便對他點了點頭,之後才對皇帝說道,「阿香說她更喜歡遊山玩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也想過,既然她喜歡這樣自由自在,
又何必用那些教條來約束她。就算日後她不成親,可我膝下還有兩子,河東王府總是她的歸處。」
李穆聽到河東郡王說阿香喜歡自由自在,本已經輕鬆了的心頓時又挨了一刀。
他又慢慢地起身,緩緩地走了。
皇帝和河東郡王看著他孤獨的背影,露出幾分疑惑。
「阿穆這是怎麼了?」皇帝疑惑地問道。
河東郡王也皺眉。
難道廣陵侯已經到了聽到他妹妹的名字就已經厭煩不已的份兒上了?
這可怎麼是好。
他都把廣陵侯當做妹婿一般看待了。
他沒再說什麼,還是跟皇帝說起了其他的事。
因都娶了鄭國公府的姑娘,皇帝與河東郡王這連襟之間的關係也更親近幾分。
他們自然說自己的,李穆卻已經慢吞吞地走出來,且見前頭大皇子與二皇子為了誰才是堂姐心裡最喜歡的人在打架,他喜歡安靜,便往一條幽靜的小路上去了。
才走了一會兒,就見前頭有很多女孩子的笑聲。
這女孩子的笑聲叫李穆的臉色更陰鬱了,只覺得到了哪兒都不清凈。他沉著臉冷哼了一聲,便記得最近太皇太后與太后都很喜歡召見年少可愛的貴女進來,也是為了給皇家一些年輕的子弟賜婚。他覺得十分討厭,就想往另一條路上去。如
今這宮中大概最清凈的地方就是太上皇的宮裡了。
因太後有了孫兒,雖然對太上皇依舊十分體貼照顧,可是心卻更多地放在了孫兒們的身上。
甚至太后還體諒太上皇少人照顧,提議給他納兩個嬪妃。
反正……兒子都已經登基了,太后就不大在乎宮裡有沒有嬪妃了。
這個提議十分賢惠。
太上皇被慷慨的妻子嚇病了好些天。
李穆想想太上皇如今還在床上裝病,希望拿自己病了來博取太后的同情,又覺得太上皇那兒如今滿滿都是棄夫的味道,影響心情,到底停下了腳步哪兒也不去了。
才停下來,他便聽到那頭有女孩子的說笑聲說道,「太皇太后與太後娘娘時常叫咱們進宮,京都都說要挑咱們給皇家公子們賜婚,家裡都很高興呢。」
她們又沒有競爭關係,自然是和睦的。
皇家公子那麼多,也不需要勾心鬥角,因此說的話也格外輕鬆不忌諱。
便有一個女孩子小小聲地說道,「可不是。只是就怕……」
「怕什麼?」有人好奇地問道。
「廣陵侯可還未成親呢。」有人憂慮著說道,「就怕太後娘娘心疼廣陵侯,把咱們中的一個賜婚給廣陵侯了。」
廣陵侯這兩年在朝中做了不少事。
他是太后養子,與皇帝一同長大,卻沒有皇帝的寬厚和氣,相反,為人十分陰鬱,做事也有些狠辣,令人畏懼。
雖然說廣陵侯從未做過一些謀害忠良這樣喪心病狂的惡事,可是他就算是做的一些正義的事也叫人覺得心裡毛毛的。
這樣的人,嫁給他只怕晚上要睡不好覺了。
更何況廣陵侯還是個瘸子。
說起這個,女孩子們都沉默。
誰願意嫁給一個跛了腳的人呢?
她們都出身豪門,都是勛貴貴女,就算是不嫁給廣陵侯這樣的年輕侯爺,也能嫁給勛貴子弟,嫁給皇族公子,為何還要挑一個廣陵侯?
因為這,她們沉默起來,都有些擔心。
李穆靜靜地站在原地很久。
卻在這個時候聽到另一頭傳來阿香的高興的笑聲。她聽到了對廣陵侯的嫌棄,並不會跟人打架,也不會跟人爭執,叫嚷廣陵侯多麼多麼好你們都是瞎了眼,就算是個瘸子也不許你們嫌棄他這樣的話。反而她拍著手開心地
過來,笑得一臉高興地說道,「聽到你們說的話,叫我一下子放心了。哎呀,你們都不會嫁給廣陵侯的事么?」她是河東郡王的胞妹,又是御封的縣主,出身皇族,身份高貴是遠遠凌駕於這些勛貴之女的。她來了,幾個女孩子都誠惶誠恐地給她請安,又有人急忙說道,「我們剛剛犯
了口舌……」
「沒事兒。雖然犯了口舌,可是也是真心話呀。」阿香卻擺了擺手說道,「你們真心不會嫁給廣陵侯,我才高興。」
「為什麼?」有人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們都不會跟我搶他,我才更有機會嫁給他呀。」阿香嘆了一口氣說道,「少幾個競爭對手,我才更高興呢。」
她是皇家縣主,哥哥正受重用,是如今京都最風光的皇族女子。
可是這樣尊貴的身份,卻心心念念要嫁給廣陵侯,甚至惶恐有人跟她搶他。
幾個女孩子都不吭聲了。
她們的身份比阿香差得遠了。
阿香都寶貝的男子,她們剛剛嫌棄的那些話,彷彿像是一個個耳光抽在她們自己的臉上。
她們面紅耳赤地跑了。
李穆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拿自己的臉與尊嚴成就他的自尊的女子。
許久之後,他突然笑了笑。
那些軟弱退縮與膽小惶恐,在這樣的阿香的面前,就像是一場笑話。
她對他這樣認真,他為什麼還不能用同樣的認真的心意去回報,努力叫自己給予她幸福?
而且她剛剛說還是想嫁給他的。
哪怕是騙人,可是他卻會當真。
至於從前她說了什麼……李穆決定什麼都沒聽到。
只是……她曾經追逐在他的身後,對他那樣真心真意,對他付出那麼多,受了那麼多的委屈。
從今天起,他也這樣追逐在她的身後,努力對她好,把她曾經付出的,還有他的心都交予她的手上。
叫世人都知道他對她的心,對她的愛慕。
叫世人都知道,不是她一廂情願,而是他將她視若珍寶。
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見她轉身對他露出燦爛的一笑。
他也對她露出了淺淺的,卻發自真心的笑。
當然,當已經把追求了整整兩年,甜甜蜜蜜嫁給自己的妻子辛苦生下的小傢伙兒抱起來,李穆面無表情。
是個兒子。想到皇帝的三個兒子,南安侯的四個兒子,李穆不寒而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