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死契闊
甄連城順從地轉過身,悠閑安適地笑了笑:「陛下請講。」
賈東風深深吸了一口氣:「甄連城,我不可能讓歡情跟我一起死,所以若我真的死了,你必須想盡辦法,讓他活下去。」
甄連城緩緩一笑:「陛下,如果你死了,就算傅歡情不死,我不僅要親手殺了傅歡情給你殉葬,還要亂了大周給你陪葬。反正我對這江山,並沒有什麼興趣……」果然傅歡情是你的軟肋,如果一個不夠,那就再加上大周。
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賈東風頗為苦惱地撓了撓頭:「不用這樣吧,甄連城,我好歹也對你動了心,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你?」
甄連城的心神微微一恍:「真的?」隨即決然道,「不對,你是為了傅歡情,才如此說的。」
「你若是執意如此以為,那我也沒辦法說服你。但如果我是你,一定會相信我方才的話。畢竟人總是要聽聽讓自己開心的話,對不對?」白雪的熒光照在賈東風的臉側,柔和的光芒勾勒出她美好的輪廓,那一雙眼睛沉澱著黑夜的色彩,竟然有了一些讓他捉摸不透的意味。
甄連城定定看著賈東風,緩緩一笑:
「一年。」
「五年。」
「三年。」
「成交。」
「那就三年為期,連城等陛下歸來。陛下可千萬不要遲到啊!」
就算按玄微子甄選徒弟三年下山的習慣,三年也足夠了。
如果三年下不了山,那便意味著凶多吉少了。
如果三年後見不到賈東風,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或許生死相隨,但生死相隨之前,如果有可能的話,很有可能一把火燒了首陽山……
眼看著傅歡情匆匆從皇城中趕回船上,大船順水而下,漸行漸遠,甄連城嘴角終於綻出一抹飄渺的笑意,方才的問答真是既夢幻又美好,彷彿世間一切虛幻不真的事物。
其實他很想問賈東風,如果這世上沒有甄連璧,沒有傅歡情,會不會是他,然而這世上沒有如果二字。方才賈東風半真半假的話,他會珍之重之,放在心上,永生永世不會忘懷。
雪片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如何度一生?山前停馬蹄,綠水揉春風,林間聳翠入眼,崖前無盡深淵,行到星子入夜,白鹿飲溪邊,風聲漸停,萬事都成空。閑來橋下夜泊,我提壺酒看你焙新茗,想來從年少一路到古稀……」賈東風站在甲板上,開始迎著雪花大聲歌唱,傅歡情抱臂倚在桅杆上,笑吟吟地看著她。
「真冷啊!」唱了一會,賈東風便禁了聲,對著手哈著氣,一邊沒有形象地跺著腳,最後直接把冰冷的雙手塞入傅歡情的腋下,「替我暖一暖。」
傅歡情心中一沉,賈東風素來練武,身子沒有這麼弱不禁風,如今剛替甄連城渡了毒,便立刻感知到了初冬的寒冷,可見這毒的凜冽,面上卻故意漫不經心地寵溺著抱怨道:「陛下真淘氣。」
「你不是說我自小鬼點子最多嗎?自然要拿來淘氣淘氣了。」賈東風頑皮一笑,「還有,以後沒有光帝,叫我東風。」
「好的,東風。」
「我在。」
「東風。」
「我在。」
「東風。」
「你好無聊,打擾我聽雪了。」
「雪有什麼好聽的?不如你唱歌好聽。」
「簌簌落落的多好聽啊,你仔細聽……」
「你說的都對。不過落雪的聲音,配上烤魚的香味,一定更加有滋有味。」
「你又想騙我烤魚給你吃……」
「誰讓東風的烤魚天下無雙呢?」
「那你去生火,小心別把船點著了。」
船內被烤魚的炭火燒得很溫暖,傅歡情替賈東風細心地披上毛氅,一手握住她的手,直到感覺到她的手一點點回暖,身上的寒氣一點點被驅散……
船隻順流而下,沒幾日便到了首陽山下。
賈東風卻不急著上山,反而在山下找了農舍與傅歡情住了下來,隨行的人員一併留下來,熱熱鬧鬧地準備了起來。
「這是做什麼?」傅歡情看著身邊的人張燈結綵,周遭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不覺有些好奇。
「我要與你成親!」賈東風這些日子蒼白憔悴的臉上忽然煥發出動人的容光,眉宇之間氣韻優雅清麗,紅撲撲的臉上泛著動人的生機,「孩子都生了,難道你要讓我一直沒有名分?」
傅歡情張開雙臂擁住賈東風:「好,我做夢都想與你有名分。」除卻上首陽山的不確定性,這幾日的朝夕相處,恬淡生活,真的很圓滿。
賈東風又喜滋滋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的捲軸,塞到傅歡情的手裡:「打開看看。」
傅歡情將捲軸緩緩展開,這是賈東風即位後為民間嫁娶親自擬寫的婚書:「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落款留白。
「我當初未能如願嫁你,生了執念要將你我情誼寫入這民間嫁娶的婚書。民間多嫁娶一人,便如同你我情義增添一分。如今你我真的可以用上,真是幸甚至哉。」賈東風提起筆,哈了口氣,款款在妻的欄位寫下了賈東風三字。字體裊裊的簪花小楷,偏生透著利落乾脆。
傅歡情心中微微惻然,也提起筆,在夫的一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遒勁有力,別有風骨。
「吉時已到,起轎!」
冬月二十九,賈東風終於坐上十六抬大紅花轎,從首陽山下一處農舍,抬向不足一百丈的另一處農舍。
少頃,轎穩,落地。
轎簾從外被人揭開,一隻手伸了進來,春風拂面般溫和的聲音低低道:「東風。」
她將手放入他的掌心,被他一把握住輕輕牽出花轎。
鑼鼓齊響,瑤琴奏鳴。
賈東風與傅歡情並肩而立,依著大周民間風俗依次拜了天地,之後又拜了高堂之上的婚書。
「洞房花燭夜,拜不了雙親的我們只好拜一拜這婚書……」賈東風望著頭戴喜冠,身著簇新大紅喜袍,烏眉水目的傅歡情笑道,卻被傅歡情動情地緊緊擁住,不由得咬了咬唇,「歡情,答應我,等我三年。我可能還會遲到,那就再等三年……」
「三年復三年,太久了……東風,我只等三年。」傅歡情低聲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如果三年你還不下來,我便在首陽山下自刎隨你而去。」
「如果我只是遲到,而你卻死了,我不是還要陰曹地府追隨你而去?你不就害死我了?」賈東風環住傅歡情的腰,「不要放棄我,放棄希望。」
傅歡情的背微微一僵,明明覺得賈東風說的不對,卻無從反駁,只能悶悶應了聲:「好。」
賈東風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背:「這就對啦,我也實在放心不下琉璃交給甄連城照看,你回去后要悉心教導琉璃,起碼要讓他與你一樣英武無畏,做個天下無敵的大將軍!」
賈東風笑得歡暢,然後而身體內那可怕的毒已經徹底失控崩潰,她可以感覺到,彷彿有無形的利劍來來回回穿透骨骼肌理,全身上下,從心臟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遲一般痛楚。有溫熱的液體從口中湧出,她反手用喜服拭去,幸好有大紅喜袍遮掩,血色只是在鮮艷欲滴的紅袍上開出大片暗紅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