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心之戰(二)
這個冬天好像十分漫長,漫長得讓人有一種春天永遠不會到來的錯覺。
傅歡情每每推窗望月,總是有這樣一種錯覺。
「主子又在想陛下了?」正在巡邏的傅羽瞥見還不曾就寢的傅歡情,撓著頭嘿嘿笑道。
他還沒有笑完,傅歡情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三長一短,陛下有難!」
傅羽扭頭向空中望去,正好看見大周軍特有的煙花信息最後的絢爛。
「快隨我去首陽山!」傅歡情一聲清嘯,提起迎風劍,起身跳出了窗。
「主子,」傅羽跟在身後急道,「我們不是在蘭陵,我們是在燕京!我們明天還要收拾大齊的攝政王呢!」
「這幾日你先頂一陣子,我自己一人上首陽山,你記得派人回蘭陵找老頭子來接著打!」傅歡情飛身跳上黑風,直接沖向沙場軍營去點兵了。
「主子,主子!首陽山是大周禁地,無玄微子信物不得上山啊!主子,你要不要點上五萬精兵再上山啊!」傅羽的聲音回蕩在燕京軍營的夜空中,只可惜無人應他。
「師妹昨夜睡得可好?」天剛蒙蒙亮,王厚君便不客氣地推開了賈東風的房門,「昨夜後山煙花璀璨,師妹可真是個妙人。」
「哪裡哪裡……」賈東風打了個哈欠,懶懶從被子里起了身,「怎及得段王爺的好手段,我可是足足想了一天,才將段王爺整個陰謀完完全全地想通。」
「你是怎麼開始懷疑我的?」王厚君和煦一笑,「是從山溪中的魚腹中發現的么?」
「那時只是覺得有些不對,說起來還是段王爺太心急,要對我下蠱了。」賈東風和衣下了床,走到桌邊慢慢坐在椅子上。
「光帝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竟然連下蠱都看得出來……不愧是我平生難得一見的對手。」王厚君反手掩上門,緩緩走到賈東風的對面坐下,「我都有些捨不得殺你了。」
「看來段王爺是不打算讓我觀摩今天的人心大戰和飛升大典了。」
「人心大戰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群都不曾出師的陰詭文士遊戲。你我玩弄操縱人心可遠比他們好玩多了。」王厚君淺淺一笑,「至於飛升大典,你更不能去了,萬一去了,壞我大事怎麼辦?」
「勞煩大師兄親自過來照顧我這個什麼地方都去不得的人,師父不會覺得奇怪嗎?」賈東風嘆了口氣,「畢竟大師兄是飛升大典不可或缺的人。」
「我當然去了。」王厚君慵懶地撫了撫鬢角,「難道師妹沒有見識過玄微子的易容之術?」
賈東風當然見識過,甄連城生生變成了自己,駭得自己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只是沒有想到,大師兄會冒著被師父發現的風險,來看著一個微不足道的我。」賈東風低下頭,低柔的嗓音在昏暗室內別有一番宛轉意味。
「師妹不必浪費時間了。」王厚君眼眸里依然是笑吟吟的,慢悠悠道,「就算你昨夜放了煙火信號,傅歡情也趕不回來,因為就在三天前,大齊攝政王發兵燕京了。」
賈東風微微一怔,隨即嘆道,「段王爺果然算無遺策,東風甘拜下風。」
「你為什麼要留下來?」王厚君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事不解,「你身上的毒已解,而且你如果昨夜已經參透我的意圖,便該知道,我不會放任這些玄微之徒下山。」
「段王爺想與大齊分了大周和北魏,我就算逃回去,又能逃得過你們的手心嗎?還不如留下來殊死一搏,這樣的傷亡反而更小。」賈東風神色淡然。
「你顧惜的人太多,所以你輸了。」王厚君嘲弄一笑,「帝王路是一條狠毒無比,充滿了殺伐的路途,難道你一路上沒有犧牲無辜的生命,沾染無辜的鮮血?又何必惺惺作態呢?」
「段王爺可曾見過絕世高手?」賈東風沒有回答他的話,閑閑起了另一個話題。
「就像師父那樣,出手無招吧。」王厚君沉思了片刻,緩緩道。
「不錯,招數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循,別人便有跡可循。如果根本無招式,別人如何破解?世間萬事皆如此,陰謀詭道也是如此——」賈東風此刻的神情散淡平和,卻有一種極其澎湃浩大的凜冽高華之氣,彷彿絕世名劍,在她的眉宇間一現即隱,「太過沉迷陰謀詭道,便會迷失己身,為自家智計所誤所迷所御,要精通計謀,也要跳出所有計謀,把持堂堂正正,恢宏浩大之心。段王爺用計雖是不弱,但卻失了恢宏浩大之心……誅滅首陽山,與你吞併大周和北魏的大局有何干係?」
「首陽山難道僅僅是我大理的心腹大患?」王厚君像是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甚至連眼淚都滲出眼眶,「玄微子垂垂老矣,他若一死,後繼無人,這一萬多陰詭之士奔襲下山,巧舌如簧,唆擺君王,天下又將腥風血雨,難道是我大理一國之禍?」
「段王爺智計無雙,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平定這場災禍?」賈東風眸中目光卻清遠深刻,溫言淡語,眉目含笑,便宛如天底下千萬劍氣歸於一處,「殺伐決斷也好,冷厲殘酷也好,陰謀詭道也好,殺什麼人,傷害什麼人,這僅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真正了不起的謀算,並不是精通世間所有陰謀詭計的人,而是分明精通詭計,卻從不因個人好惡愛憎濫用,不為其所迷惑。」
「哈哈哈!」王厚君狂笑不已,從懷中掏出一柄短刃,「一派胡言,不可能有更簡單的辦法。不過光帝陛下的言辭十分精彩,我差點都要忘記了,自己要來殺你的初衷……」
短刃閃著幽幽的藍光,突然化作無數道刀光,從每個不可能的方向向賈東風兜頭罩下。
王厚君是個高手,而且是個絕世高手。
他的武功,僅在玄微子之下。
賈東風抿了抿唇,她又失算了一策……
恐怕只有傅歡情那曾經使過的像花開花落劍,又不是花開花落劍的劍法可以勉力一拼了。
但她又沒有帶兵刃上山。
看來這場生死大劫,是逃不過去了……
賈東風緩緩閉上了眼,死亡這樣地迫近,然而她的內心一片祥和:
我的生死,皆是我自己抉擇,我不後悔,也不痛苦。
血花濺出,如同繽紛散落的煙火,紛紛地落在房間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