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恍如從前
離開了林家這座不大的小樓,倆人便默然相行。阿寬知趣地走在了林夢桐的前面。才剛她說的那些話,卻反倒讓阿寬有些不好意思了。原來,林夢桐只是因為這場小恙,記憶有些生疏遺落。相信只要再過些日子,她應該不難會想起那些從前的。之前的她,可以完全不顧及家人的反對和攔阻,那樣對待自己。
想到這,阿寬不由開口說道:「小姐,你真的現在沒事了,明天就來鋪子里。其實,這幾天生意什麼的都還行,我才剛從上海回來。之前你要的那種香料也買到了。這個月,我們羞花堂里的新品胭脂水也快要做好了。剛才打電話過去時,聽店裡夥計說,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售賣了。」
「胭脂水?阿寬哥,你說的這個是什麼,我們店裡的新品么?」林夢桐走在這「百年之前」宜城的青石板小路中,看著這黃昏中顯得有些灰暗的街道,和這路上匆匆而過,穿著那些舊式長衫的行人。心裡卻浮現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甚至開始覺得,來這裡的之前的那個「自己」,其實才是夢中的自己,而現在,這個和一臉憧憬幸福模樣的阿寬,走在一起的,才是真實的自己了。
她不由想起了李義山筆下,那句自己最愛的那句詩來,一時竟然也不由念了出聲:「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聲音雖然有些細微,卻還是被阿寬聽到了。
「小姐,你又讀這句詩了。我印象里,去省城上女子師範前,你還教過我這首詩。還對我說過,從小你就喜歡這句,沒想到這回小姐你大病初癒,記起來的第一句詩竟然還是這首。」阿寬輕聲說到,眼神卻還有些像是在回憶中,連剛才林夢桐問她的,店鋪里的新品胭脂水的事,一時間都似乎忘記回答了。
「沒什麼,只是一時有感而生。」林夢桐有些遮掩地說到,她沒有料到的是,原來這個林家小姐,最喜歡的詩句也是這句。看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是如此巧合,只是自己好象惟一做不到時的,是對這個阿寬再度心生漣漪了。
「還有,阿寬哥,以後你不要叫我林小姐了。我們之間,是完全平等的,你這樣叫我,反倒讓我拘謹起來。」林夢桐笑著對阿寬說道,前面的馬路上,有些燈火閃亮,而周邊的那些鋪子都已經熄燈了,她想,應該那裡就是羞花堂了。
「好了,夢桐,不過,到了鋪子里,我還是叫你小姐吧,畢竟。外面人多口雜,到時會亂說些什麼,只怕對小姐不好。」阿寬的聲音放低了些,聽得出來,他的心底彷彿是有著幾分難以言會的深情與無奈。「剛才我提到的那個胭脂水,估計小姐,不......」
阿寬說到這,又意識到自己習慣地又說成「小姐」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濃眉下一雙機敏的雙眼也開始正視著林夢桐了。
「夢桐,那個胭脂水是你生病前,特意託人從杭州老字號的香粉鋪裡帶來的新品,然後讓鋪子里的嚴師傅他們好好研究了一個多月。說是現在杭州那邊的貴小姐太太們,都不太興用原先的胭脂膏了。這個上色均勻,顏色又濃淡適宜。所以,我們鋪子里的師傅們,都放下原先手裡活計,才自己做出來了。」
「真的,那阿寬,這次可是要給這位嚴師傅多加點錢了。難得他能這麼快,就給我們羞花堂又加了新貨色。」林夢桐聽了,也心生喜悅。
「我也這樣想,不過,之前店裡的規矩是,夥計們每月是拿固定錢的。如果店裡生意不錯,年底分紅時每人才可以發些花紅。這是老爺生前定的規矩。」
阿寬面有難色地說到,他看了下一臉驚訝表情的林夢桐,像是知道了她想的是什麼。又接著說到:「夢桐,你不知道。現在市面上光景不太好。宜城的尋常百姓,能有份正經每月開得出工錢的事做,就已經慶幸了。羞花堂的工錢在宜城已經算是不少了。所以......」
眼看前面就是快到了,林夢桐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在心底里思量了下,才抬眼對著身邊的阿寬說道:「這件事,等我明天正式回到鋪子里再說,我總覺得,做得辛苦的夥計師傅們,工錢如果還是老樣子,何以激發他們的熱情呢?我們就算是百年老店,也不能固步自封,總是要推陳出新了。沒有激勵,大家做多做少都一個樣,怎麼會一直保持熱情呢?」
聽了林夢桐這樣的話,阿寬也笑了。「夢桐,我真的發現你這次醒來變了許多,變得比之前更開明,更靈活,也更......」話到了此處,阿寬的腳步更慢了。
他低聲說到,那聲音彷彿只能讓林夢桐一個人聽到一般,「也更漂亮精神了,只是感覺有些不同了。」
「阿寬哥,你想多了,我不還是我么。對了,前面應該就是羞花堂了吧,我好象有些記起來了。只是......」林夢桐其實差不多已經看到了前面那個雙層沿街的小樓的掛著的牌匾了,因為沒有熄燈,且她的視力卻又是極好了。
不過為了化解,阿寬哥那最後一句話帶來的幾分局促感,她還是很快就這樣岔開了話題。
「只是還有些記不起來,店裡的那些個夥計,也都想不全了。」說著,林夢桐的眼神又低垂下來,彷彿因為這次生病,她的記憶也的確消失了大半。
「夢桐,你不用擔心。我到時自會幫你應對,店裡的大掌柜是老爺的遠房表弟,最是忠心不二的。今年才剛五十,我們都叫他王先生。其實算不上是小姐你的什麼親戚,關係太遠了,你就直呼他王先生就好。我們羞花堂是前店后坊,這們保證這些胭脂水粉都是買到手最新鮮的。店面里有二層,一層是些尋常的頭油香粉之類的,宜城的老百姓都消費得起的便宜貨。」
阿寬說得正起勁,看來,他的確是為林夢桐考慮周到,恨不得一下子把店裡事務,讓她全部都能「重拾記憶」。
「那二樓,自然是賣些上等的貨品,專供那些有錢的太太小姐光顧了,對吧?」林夢桐聽到此處,也補充了一句。她心裡想的卻是:原來民初的這些做生意的人,卻是早就已經有了分級消費的頭腦了。
自己在購物中心上班培訓時,卻也學過這些,誰知道百年之前,羞花堂里就已經有這般構想了。
「對的,夢桐,你真聰明,又想起來了吧。」阿寬也笑了,「店裡的夥計也是分兩拔呢,看上去格外利落的些都打發在二樓,這也是之前林老闆特意安排的。不過,我們店裡雖然商品分著樓層賣,不過。對來羞花堂的人,都是始終笑臉相待,不分等級的,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羞花堂上工時。當時的林老闆就對我說過,和氣生財,打開門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笑臉相迎。」阿寬哥提及過世的林老闆,還是一臉的感激。
倆人這樣邊走邊說,不覺就已經到了鋪子門口了。
林夢桐卻不由停住了腳步,她仰起臉來,看著在門口的有些古色古香的宮燈狀的吊燈映襯下,這個即將會和自己朝夕相對的地方,那黑底金字的灑金招牌上,「羞花堂」三個大字分外清晰。更讓她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那是一種相當熟悉而又難忘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