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當初
「仲康!」溫伯琰惶急道:「你來了多久了?」
「大哥,」溫仲康淡淡的,瞧不出絲毫面色,「我剛到。」
「有事?」溫伯琰問。
「我準備下午去趟城裡,東邊酒鋪的帳要核一核,順便送叔譯回學堂。」他頓了頓,「來和你說一聲。」
「那我們剛才……」伯琰尚未說完。
仲康截住話道,「我沒聽見。」
伯琰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微紅,「這位姑娘……」
仲康道:「我知道。」
伯琰大詫,聲音都慌亂起來,「你怎麼會認識九兒的?」
他腦子裡裝的都是磚頭嗎?安安忍無可忍,「伯琰你不是說過,二弟同爹爹一起做事很久,我想咱們鎮上的風土人情各色風貌,二弟應該都略知一二吧。」她狠咬了一下嘴唇,沒有將那句「混賬」說出口。仲康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那個館子里有哪個姑娘,哪個唱曲哪個賣笑,想必一清二楚。
九兒怯怯的開口,「我在酒樓唱崑曲的時候,見過二少爺。」
伯琰大窘,幾乎說不出話來。良久,他肯求似的口吻道:「仲康,你能不能…」
仲康沒讓他說完,擺手道:「能。」他扭過頭,「嘉言懿行,帶著九兒姑娘到外面酒店裡租一間房,先委屈一兩天。請姑娘開口看看需要多少銀錢留在身邊防身。我去鋪子里盤盤賬,回來就挪銀子買宅子。」
伯琰幾乎羞的抬不起頭來,「二弟,謝……」
仲康擺手,「你我兄弟,不必如此。」他又道:「不要住自家的酒樓里。」
懿行笑嘻嘻道:「這哪裡還用二少爺您提醒啊?這點子事兒我再辦不好,您就打我的巴掌心嘛!」
九兒深深一個萬福,眼睛亮睛睛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安安也在心裡暗暗讚歎一下,這才是辦事的樣子,不像他那個草包勞什子大哥。
仲康轉頭要走,九兒乖乖的跟在嘉言懿行後面,居然沒有跟伯琰道別。她也是個極度機靈的人,立馬看出這個家裡誰才是真正有實力的人。這個情景下還是乖乖聽話為妙。仲康又說:「明天大嫂回門的馬車已備好,老李是最穩妥的,明早在門口等著大哥大嫂。」伯琰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只顧自顧自說道:「仲康,不要……」
仲康嘴角一彎,「大哥放心,不會。」
他們走後,林安安只覺得就像打了一場大仗似的,渾身汗水似已濕透,她扶著桌子坐下,嘆口氣道:「你又何苦提醒他,他自是不會告訴你爹娘的。」
伯琰有些失神,「我同二弟雖然不是一母所生,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好。這些年我在外讀書,家裡一眾都由他一力擔起。他的本領,遠在我之上。只是勞累的很……話也越發少了。」
安安很有興趣,「他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伯琰苦笑,「我娘生了我以後,身體一直不好,深深庭院,幾乎足不出戶……和我爹的感情,也沒那幾年好了……二娘,原來是我娘的陪嫁丫頭,就在這時生下了仲康。」
「喔!」安安插嘴,「所以從那以後,你們家再也沒有貼身丫頭對不對?」
伯琰點頭,「對,從那以後,我娘與我爹,我娘與二娘,更是勢同水火。……其實我們家原來還有一個妹妹的,仲康五歲的時候,二娘又生了一個妹妹,可惜沒出滿月就發高燒救不過來。因為這件事,大家又生了好大的嫌隙,」他頓了頓,「那幾年家裡的日子實在難熬的很……我也是從那時候起,決定出去上學的。」
安安追問,「那你呢?你恨不恨你二娘?」
伯琰搖搖頭,「這種事情,很難說是誰對誰錯的。況且我覺得大部分的過錯其實在男人身上。」
安安失笑,「喔,原來是要怪男人的喔!」
伯琰抓抓頭,「對不起。」
安安哈哈笑道:「你都說了好多次對不起啦!其實也不是你能決定的啦!」她聲音也有些許暗沉,「嫁到你們家,我是同意的。我娘這幾年生了重病,每天都要人蔘吊命。家底很快就花光了。生意這些年只是表面風光,實際並不忒好。……我爹性急之下,借了高利貸……」她苦澀的笑了笑,像是烏雲上開出一朵玫瑰來,又暗沉又妖艷。
伯琰更是感到內疚,「結果還遇到我這樣的人。真對不起。」
安安頭一側,大度的笑,「人的命運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不由得你我決定。」她想了想,笑著說:「我想了想明天的事兒,這樣吧,你明天先陪我一同回家,找機會支開老李。你就可以去探望你的九妹妹啦。晚飯前你回來,我們一同回來。」
伯琰臉一紅,「可是……我同你爹娘沒什麼話好講……」
安安俏臉一沉,「我同你爹娘就有好多話講么?你可以不進門,不同他們見面,我就跟我爹說我是自己回去的。反正我爹一直以為你是躺在床上的病癆鬼!」
伯琰臉又紅了,「對不起,又得罪了你!」
安安噗嗤一笑,「對不起,對不起,你很愛說對不起嘛!以後改名叫做溫對對,不不不,叫做溫不不好啦!」
伯琰也笑,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他年紀最長,可是心智最不成熟,讀書多年,讀來讀去也沒甚長進,莫說仲康,就連小弟弟叔譯也是不如,他是長子,又從小體弱,享盡了家中的呵護。可以說伯琰怯懦愚笨,也可以說他善良溫柔,他發自內心的敬愛他的爹娘,就連娘所恨的二娘,也是尊敬有加。他真心的疼愛弟弟們,叔譯讀書讀得好,他比叔譯還開心;仲康這些年漸漸掌住了家裡大部分鋪子,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伯琰愛這個家,也愛著這個世界,花草樹木在他眼中無一不是有生命的,不僅有愛,他還有情。他同情所有身邊的人,同學朋友家人用人,常去的早點鋪的老闆,跟班的小廝,街邊的乞討者,甚至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他瞧不得任何人受苦。他總是非常敏感的非常銳利的就捕捉到每個人的痛點,然後報以最深刻的同情。
還記得初次和阿九見面的那一天,恰逢冬至。他和幾個同學約好同上館子里去吃餃子,順便買幾樣東西給家裡人寄過去。有個同學提議說叫個姑娘唱個曲子來助助興。一掀帘子,阿九娉娉婷婷進來了。她那麼美,眼角在笑,眉梢在笑,朱唇輕啟,他驚為天人。在了解到她可憐的身世后,他更是覺得自己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她於水火之內的。
爹娘不同意,他又想反抗又怕氣壞了兩位老人家。拖來拖去,只苦了自己。溫伯琰呀溫伯琰,你稍微長進一點不行嗎?他時常暗罵自己。阿九,可憐可愛的阿九,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啊!
紛亂思緒中,只聽的安安追問道,「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你們家那座舊房子,到底是裝什麼的呀?怎麼那麼破舊不堪?還用封條鎖上?到底是什麼東西見不得人?」
伯琰臉色一變,「這是不能問的!」
安安哼了一聲,心理暗暗的不服氣,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告訴姑奶奶,姑奶奶抽空自己看去。她在心裡罵了伯琰一聲,就好受了許多,臉色也緩和了,「不說就算了,我也沒什麼興趣。」
伯琰鄭重,「不要靠近那所房子,會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