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姐兒
「姑娘,我知道您一時間定然是接受不了的。」白小娘聲音顫抖著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實是沒有必要再去誆騙姑娘。」
「你!」海安一臉驚詫,只辯不出真假,可見白小娘方才三緘其口的模樣,兼之此刻白小娘躲躲閃閃的眼神,便覺得八九不離十,心下甚不是滋味,不知該如何面對。
「海安姑娘,我這一輩子,本就是不值的。那時,主君曾來我白府上吃酒席,主君還只是個從三品的文散官,雖是年輕,且靠著家中的蔭封,但主君那時卻已是胸懷風雲之志,言談舉止間皆展露過人的才華橫溢,猶記得父親當時還說過,主君當是成大器的主兒,那時我年紀還小,不懂得這意思,只暗自對這個人留了心。」白小娘憶起許多年前的事,眼裡儘是朦朧的憧憬,「倒也是奇妙,我與主君第一次見面時,竟也是在禪寺。」
「當時我尚在閨中,只不過是借著燒香拜佛的由頭,順帶著出府去放風罷了,可誰知便撞見了你父親,多俊的模樣啊,只遠遠的瞧上了一眼,就夠我將相思情盡賦予他了。」
海安不發一言,只是安靜的聽著父親和她的故事。
「回府後,一打聽,便得知這是當朝炙手可熱的宰相大人,年紀輕輕,卻是位高權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遊刃有餘的處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後來,沒過幾日,父親就揣著滿心憂愁下朝歸家,對我說,聖上忌憚魚宰相的實力,想要將我家的姑娘嫁過去給他,時不時的給父親遞些消息,讓父親和魚府能互為桎梏,而適齡的姑娘,白府便只有我一個。」
「我答應了,答應的爽快,父親從來都不知,我早已對他一腔痴情。白府上下開始忙碌的準備我的嫁妝,只是父親母親,卻一直愁眉不展,我不敢問,以為他們也只是因為女兒出閣而惆悵,也只小心地安慰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我卻不見魚府來下聘,這才有些憂心,跑去問了父母親才知道,和府上下一直瞞著我的,原來魚宰相早就娶了嫡妻,聖上只不過是賜我過去做小罷了。」
「說不失落那定是假的,但我當日里卻覺得,哪怕是做妾我也認了,總好過嫁給不喜歡的人強些,況且既是聖上賜婚,那他也一定不會博聖上的面子,定會待我好的。可我沒想到的是,這條路,我選錯了,大錯特錯。出閣那一日,等輦轎到了魚府,我看到了同日入府的穆家姐姐,父親在之前就跟我說過,與我一同嫁進魚府的穆家姑娘,品性最是溫和,與她好好相處著便是了。」
「我們就這樣進了這魚府,新嫁當日,我舉著團扇等了一晚上,主君都沒有來,我以為主君去了穆家姐姐那裡,可誰知,主君誰都沒有見,依舊歇在了魚大娘子的屋裡。第二日,給大娘子奉茶的時候,我看見主君望著大娘子的眼神,那麼溫柔,教人艷羨。我當時只是想著,沒關係,我等,主君總有一日也會瞧見我。」
白小娘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聲音弱了下去,喉嚨里有些哽咽。
聽得窗外又划響了第二聲雷,可這雨卻遲遲落不下來。
李產婆趴在海安耳朵邊,悄悄說了句:「姑娘,無論如何,若還想要保住這孩子,現在必須要生了。」
海安點了點頭,表示默許,欲轉身離去。
李產婆走到床尾,用滾水凈了手,又取出一應刀具,均用那熱水滾了一遭,遂取出一柄尖利的,只聽得「呲啦」一聲悶響,是尖刀刺破皮膚的聲音,白小娘疼的大喊了一聲,腹部儼然已被劃了一長道刀口。
可誰知,白小娘卻突然說道:「這一等!我等了十二年!」
海安頓足,回過身去看白小娘,白小娘像瘋魔了一般,雙手攥著床幃,牙齒用力的咬在自己嘴唇上,面容詭異。
海安看得出來,她想救下這個孩子。
「姑娘,陪陪我吧,好么?」白小娘用虛弱的聲音哀求著,並補充道,「姑娘,你多看我幾眼,可以嗎?」
海安順從,但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姑娘的眼睛,生得漂亮,與主君一般。」白小娘忽然笑了起來,海安只覺得她可憐。
「我與姑娘講完這個故事罷。」
「我日日都守在這院兒里,雖然主君也是好吃好喝的待著我,但我實則一年都見他不得幾次,還都是在宴席上罷了。魚大娘子生下了你,大家都很喜歡你,主君更是高興,偏疼你得很,甚至於聽了那道士的話,更名改姓都照樣疼著你。再後來,魚大娘子又懷孕了,我實在難過,便去禪寺祈福,誰知碰上了那活佛。」
「那活佛一開始也只是開導我,我便也總常去,覺得他那兒清凈,後來吧,他說的話也越來越瘋,我也不知是怎得,信了他的邪,為了得到一個自己的孩子,我便也顧不得許多了。」
「循了送子觀音的囑咐,我那日攜了婢子同去,在寺里讓他倆換了衣裳,暗度陳倉,帶了活佛進了魚府。」白小娘的肚子這時已經在李婆子刀下,開了大口,眼瞧著李婆子便可以抱出那孩子來了,白小娘盯著李婆子手裡的動作,說道,「後面的事,姑娘該猜的到。」
海安心下震動,一時像腳下生了根,動不得。
「你是說。。。」海安喃喃道。
「對,那活佛,強要了你母親,也是奇怪,那被無數大夫瞧過的男胎,竟落地成女子身了。」
李婆子抱出了那孩子,可是那孩子無一點聲息。
白小娘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原來這孩子到最後,竟也是沒能保住,放聲大哭起來。
「我這輩子,也沒法原諒我自己,主君後來的寵幸,我看得明白,是我自己的報應,一夜夜,主君都會強要了我,主君的眼裡從來沒有愛,甚至,連喜歡都沒有,只有悲憫。」白小娘道出了藏在心裡已久的話,「我好像,感受得到大娘子的傷痛,那都是我害的,所以這是我的懲罰。」
海安不願再聽下去,只看見李婆子在輕輕按壓那新生兒的胸口,暗自祈禱那孩子的心可以重新跳動,海安不願手上沾染這些人命。
一陣邪風自窗口颳了進來,白小娘冷的直哆嗦,唇色發紫,下身的被褥都已被血浸透了,海安知道,這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了。
雲中驚雷。
幾乎就在第三聲雷響起的時候,李婆子懷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窗外的雨,一瞬之間,便落了下來。
白小娘的身子僵硬了,嘴角擠了一枚微笑,溫柔的看了一眼那孩子,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海安問李產婆:「李婆子,是弟弟還是妹妹?」
「是個姐兒。」李產婆欣喜地替三姐兒裹了襁褓,抱了她來見海安。
海安和那孩子四目相對的時候,三姐兒止了哭聲,第一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