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183.樹下三千怨，一陽韌而前（8）
向來只有二爺欺負被人，二爺什麼時候被人欺負過？除了旁邊那個兔子爺，嗯，現在又多了一個……
怎麼辦嘛？打又打不過，二爺現在連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是啥都不知道，她既看中了自己的靈石，那還不是只有老老實實給她？
二爺只感覺今晚的月色格外清冷，也不知哪裡來的妖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二爺刻意不去看向王不吝，他知道，這個見風使舵的糟老頭一定在看他的笑話。你就笑吧！要不換你來試試？
突然出現的清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初夏冷眼望著這團黑影，心中的絕望又加劇了幾分。本來就已經有這麼多人護著他，這下好了，又多了一個！初夏不曾見過魂體，也從沒有接觸過這些鬼魅，她並不知道清許的真實身份，只是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人很厲害！畢竟看那個蠻子在她面前服服帖帖的樣子就可見一斑。
顏囂目不轉睛地望著清許，心中有些驚喜。這個魂體又出現了！這麼說來，他的心神恢復了？只是看那小子的樣子，似乎仍然沉浸在某個玄妙的境界之中，他應該沒事吧？
清許的出現並不會給顏囂造成什麼威脅，徐易的突破自然也是。莫說眼前這個小鬼突破之後只是四境，哪怕就是五境、六境，顏囂照樣不會放在眼裡。修為是能說明一定的問題，但修為也不是絕對的。顏囂向來高傲，但他也有高傲的資本。只是六境的他，完全有能力面對許多七境修士，所以他完全不擔心徐易會毀約變卦什麼的。與其寄希望於他人的良善或者是信譽，不如將一切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實力，往往就是最好的掌控手段。
看到清許，顏囂如釋重負般地舒了一口氣。這魂體都已經被喚醒，想來他的心神已經恢復。這突破應該也快結束了吧？雖然幾乎耗費了一個晚上，但是，總算要結束了！
顏囂從袖口中取出一支白色的妖芍。妖芍的花瓣微微有些蜷曲，但是絲毫不影響它的美艷。望著妖芍，顏囂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意，像是溫柔地凝視著心中的摯愛，眷戀而畏懼……
「啪~！」
耳邊傳來一聲脆響，像是拍打熟西瓜的聲音，這聲響在空曠的原野間顯得格外突兀。
二爺愕然，將目光投向聲音發出的地方。
只見黑影偏著腦袋，望著徐易的目光滿是嫌棄與不屑，她的手仍未收回來，方才，是她打了徐易的腦袋？
巴掌拍在徐易的腦袋上，二爺卻覺得自己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還好沒有招惹她，真是暴力啊！這麼重的巴掌，那該有多痛？這傢伙不是徐易的幫手嗎？她這樣也不怕徐易走火入魔？
修鍊之人常常會進入某種玄妙的境界，就如徐易這般。這種境界很難得，通常說來，是到了某個瓶頸或是得到了什麼造化需要去參透，一旦參透之後，那可是大機緣！可是如果在參悟過程中，由於外界的干擾，被迫從這種境界中退出來，也許他就再也無法越過這道瓶頸，甚至是由於境界的反噬走火入魔。正是因為如此，之前二爺才會出手相助，要是徐易走火入魔了，誰來幫他救人？
當然，現在的話……只能說這就是徐易的命了，畢竟二爺也不敢去招惹那個瘋婆子，反正走火入魔的也不是二爺！
菩提不同於其他的靈物，它的珍奇並不是由於靈氣本身。菩提本是上萬年時間幻化出來的奇果，既然能夠存在上萬年的時間，總有一些獨到之處，不然早被一些冒失的傻子給吃了。
相比於大量的靈氣，菩提更珍奇的地方在於它對心神的增長。換句話說，菩提長出的同時，它便已經初具靈智。菩提雖好，但是你要吃它，自然也會受到菩提的反噬。如若心智不堅，或者實力不夠，便會受到菩提的影響，鬼使神差地跑到菩提樹邊，陷入無盡的彷徨與痛苦中，連帶著軀體和靈氣，最終都化為菩提樹的養料。
數萬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傻乎乎地捧著菩提，又最終溶解在菩提樹邊的土壤之中。而菩提樹生長的時間越久，這些養料越多，它的靈智也越高，對人的影響也越強……
而徐易這傢伙，顯然是心智既不堅，實力又不夠！就他這樣，也學著別人來吃菩提？
清許是真的有些氣憤。丟不丟人啊你？其他人也就算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接觸過鬼魂，都了解心神。可是徐易……明明你身上就養著一個鬼啊！而且還是槐樹中的厲鬼，你居然也會被這破菩提所影響？菩提的靈智再高它也只是一棵樹！它還沒變成妖呢！再說了，你身上還有那股靈氣，就是把我搞得苦不堪言的那道靈氣！就這樣你居然還能深陷其中！
所以清許一巴掌就拍在了徐易的腦門上。她才不管徐易會不會走火入魔，就算是走火入魔也比變成樹的養料好！
徐易正滿心歡喜地在歷史長河之中徜徉，他已走過了幾千年的歲月，他才剛剛認識到，也許人生的意義就在於此。突然，這個世界崩塌了，他感覺到了一股來自靈魂的顫慄，彷彿有什麼東西揪著他的靈魂，將他活生生地從歷史長河中揪了出來。
抬眼，是一片似曾相識的原野，好像幾千年前，自己來過這裡……
「怎麼？還沒清醒呢？」清許鄙夷地望著徐易，抱著胳膊冷哼道。
「清許！？」
看到清許，徐易驚喜莫名，什麼歷史長河全被他拋諸腦後。沉浸在時光之中的渺小、卑微、無所適從，剎那之間，全部被見到清許的驚喜所替代。
人總是害怕孤獨的，尤其是在孤獨之中遊離了很久很久。終於，還有人一直陪著自己！所以，哪怕此時清許擺著一張嫌棄的臭臉，在徐易眼中，也是世間最美好的風景。
徐易傻笑，笑著笑著，眼角泛起了淚水。曾經的許多年裡，他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可是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
「清許，我好想你！」徐易轉身，撲到了清許身上，將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紅光黑影的鬼魂抱在了懷裡。
清許有些懵，等她反應過來之後，徐易卻是已經緊緊擁住了她。
清許從未與人如此親昵過，她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拒絕。
一滴淚水落在了清許的肩上，暖暖的。
許久以來，清許從未見到徐易哭過。這人向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見誰都是不忍，卻對她百般苛責。原來，他也會哭……
清許被徐易擁在懷中，雙手無處安放，只好僵硬地懸在空中。她的臉頰有些紅，在黑影的遮擋下，沒有人能夠看到。
清許想起了徐易日復一日地將靈氣度入精血環中，雖是折磨自己，但是他認真的模樣，還是讓人有些觸動。清許想起了徐易在深山之中抓遊魂放到精血環中，雖然那些遊魂清許並不怎麼看得上眼。清許想起了自她修為受損的這段時間裡，徐易經常真摯地期盼祈禱……
傻子啊，我本就是因怨念而生，你是將我的戾氣凈化了去，可是這樣之後，我還該怎麼活下去？這戾氣便是我的心，一個鬼魂一旦沒有了心，等待他的變只有煙消雲散。
清許早已不怨徐易了，她也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在他認真聽了自己的故事之後，也許是在自己的命運和他綁定在了一起之時，又也許，是看到他自以為是的樣子和沒心沒肺的笑容……
是啊！有人陪伴的感覺，還是挺好的。
……
許久之後。
「你……抱夠了吧？」清許竭力想要讓自己的語氣更加冰冷一點，可是話到嘴邊，偏偏少了許多氣勢，最終細如蚊訥一般。
「啊？」徐易訕訕收回了手，方才激動之下有點忘乎所以了，清許應該不會報復吧？
「我是說……」清許撥弄著手指，思緒有些凌亂，「我是說你的突破還沒有結束，還有最後一道天雷！」
總算想起了什麼，清許一股腦把話說完，然後如釋重負一般，將頭偏到一邊。
「嗯！」徐易點點頭。
「你……要小心！」
其實就在徐易從夢境中醒來的瞬間，天空中又再次電閃雷鳴，第九道天雷早已蓄勢待發。
只是眾人只將目光望向徐易，還有徐易身邊的那個鬼影，卻是沒有人注意天上。
徐易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天上的雷雲翻湧，內心卻頗為平靜。
生和死都是世間最為重要的事情，這重要之處並不是生和死的本身，而是承載在這生死之上，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事情。
菩提樹下三千怨，極盡了數萬年間無數人的喜怒哀愁，可是那又如何？生命的重量並不在於情感的多寡或者是時間的長短，便是它再浩瀚，也不必將所有人牽連其中，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背負著歷史的厚重。所以對大多數人來說，只消過好這一生，好好地活下去，那便夠了！
再次望向菩提樹，徐易只覺得這棵菩提已是垂垂朽矣，便是再有千人萬人作其養料，它也再活不過來了。時間的浩瀚，只能讓人感慨，卻無法讓人屈從。
徐易伸手撫上樹榦，一個個本已消散的字跡再次浮現。
「一陽始彌遠，於彼朝陽生……」
那個前輩應該至死都未曾參透這句話吧？半卷功法又如何？這一句話，已是夠了！
「你要做什麼？」看到徐易將另一枚菩提果捧在手上，清許大驚。
徐易只是淡淡一笑：「我要活下去！和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言訖，徐易將菩提塞進嘴裡。
清許尚在思索徐易的話語。
原野之中，徐易傲然挺立，他平靜地看著天空，目光中帶著昂揚與憧憬，夜風吹動在他殘破的衣襟上，獵獵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