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國破

第1章 國破

濃重的烏雲從天邊層層疊疊的壓下來,將本就晦暗的天色越發籠的一絲光亮也無,遠處有隱隱悶雷聲傳來。

伺候的宮人快步向前,悄無聲息的點起了燈,明晃晃的燭火將偌大的公主府漸次點亮。

「什麼時辰了?」

林念卿問。

「回公主殿下,已經申時一刻了。」

侍女瞥了一眼角落裡的滴漏,小心翼翼的回道。

已經申時一刻了呀——

「前線還是沒有消息嗎?」

林念卿又問。

侍女輕輕搖了搖頭,張了張嘴,想勸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林念卿亦沒有再問下去,只是下意識的望向窗外,狂風將院子里栽滿的芙蓉花樹吹得獵獵作響,像低低的嗚咽聲。

已經半個月了。

這場仗從開始打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個月了,本該勢均力敵的戰爭,梁國卻意外節節敗退,父皇無奈,只得御駕親征,這一去就是半月,起初天天前線都會有戰報傳來,這一次卻是一連三天,一絲消息也無,就連林念卿自己派去的人,都沒有消息傳來。

這叫她怎能不焦急?

也不知父皇怎樣了?當初父皇御駕親征之時,她就該堅持跟去的——

林念卿怔怔回想著當日的情景,心中的不安卻是越來越深,一道閃電驀地劃破長空,將偌大的公主府,瞬間照的慘白。

與此同時,一道聲音響起——

「公主殿下,不好了……陛下歿了……」

傳話的宮人跌跌撞撞行來,看到林念卿的一瞬,直接撲跪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驚雷自天邊滾滾而來,林念卿一瞬幾乎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你說什麼?」

她問。

「你剛才說什麼?」

她再次問道。聲嘶力竭。

跪在面前的宮人,深深低著頭,語聲惶恐哽咽,斷斷續續:「公主殿下……吳國打進來了……城破了……陛下帶領眾將士奮勇抵抗,但終是不敵……陛下他,身中數箭,戰死在城門口……」

林念卿聽著那一句「戰死在城門口」,一瞬只覺耳畔嗡嗡作響,那宮人再說些什麼,她已經全聽不見了,耳邊反反覆復回蕩的只有一句——

父皇戰死了……

父皇戰死了。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父皇明明跟自己說,等他大勝回來,要陪她一起賞芙蓉花開,嘗她親釀的桃花酒,和她一起過十九歲的生辰的……

從小到大,父皇答應她的事兒,沒有一件沒有做到,所以,他怎麼可能回不來了呢?

不會的,不會的。

林念卿不相信。

她要去找父皇。這樣的陰雨天,父皇早年的腿傷一定又疼了吧?不行,她要去找他。她還要為父皇治療他的腿傷,明明再調養幾年,她就可以將父皇的腿傷治好了的,她不能半途而廢。

林念卿踉踉蹌蹌的就要向外行去,卻被一旁伺候的侍女慌忙拉了住:「公主,你要去哪兒?吳國就要打進來了,外面眼下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快想辦法逃走吧……」

外頭已隱隱傳來燒殺擄掠之聲,哪怕是在越來越急促的悶雷聲中,也依舊清晰的瘮人。

林念卿卻仿若未聞,拚命想要掙脫侍女的阻攔:「不要攔著我,我要去找父皇……」

侍女被一把推開,林念卿不顧一切的就要向外奔去,眼見著她就要衝了出去,那先前來報信的宮人此時也顧不得什麼大不敬,一把抱住了她的雙腿,哭求道:「公主殿下,你不能出去啊……陛下臨終前,特意交代奴才一定要保護好公主……」

聽得父皇的遺言,林念卿混沌的思緒被硬生生撕開了一絲清明:「父皇說什麼了?」

她迫切的詢問道,如溺水之人拚命的想要抓住的一棵稻草。

「城破了……」

那宮人壓抑著哭聲,斷斷續續的將梁帝死前最後的囑託訴之於口:「陛下知道咱們梁國怕是保不住了,所以,讓公主殿下你一定要逃出去,然後隱姓埋名,好好的活下去……」

「逃?」

林念卿茫然的重複著這個字,慘然一笑:「我們能逃去哪兒?梁國城破,父皇戰死……我們能逃去哪兒?」

「父皇讓我好好活下去……」

林念卿輕聲道,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父王為著固守我大梁江山,保護我大梁臣民安危,不惜戰死沙場,我身為大梁的長公主,又怎麼能夠貪生怕死,一走了之!」

乍然聽聞父皇戰死的慘痛與惶恐,在這一刻,盡數褪去,林念卿知道眼下不是痛哭流涕的時候,吳國正在城外肆意的屠殺著大梁的臣民,她不能棄自己的子民於不顧!更不會讓父皇白白慘死於敵軍的鐵蹄之下!

她要去殺敵,她要親手將那些吳國的侵略者斬殺殆盡!

「我要去戰場上,親手將父皇的屍骨帶回來!我要讓吳國血債血償!」

心念既定,林念卿迫著自己冷靜了下來,吩咐道:「來人,將我的盔甲拿來,我要上陣殺敵……」

「公主……」

旁邊的宮人還欲待再勸,在觸到眼前女子堅定的眼神的一瞬,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他們的這位長公主殿下,有多麼的心志堅定,只要她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什麼能夠動搖。

「奴才願追隨公主殿下,與公主殿下共進退。」

宮人跪倒在地,深深叩首。

「好。」

林念卿朗聲道。

宮人很快就將盔甲取了來,林念卿撫摸著這具父皇特意命人為她打造的盔甲,心頭頓時一澀,方想穿上身,眼前卻是突然一黑,許是先前激動過甚,林念卿一個眩暈,竟是站立不穩,頓時重重摔倒在地。

「公主殿下……」

身旁的宮人趕忙去扶。

膝蓋重重磕在地上,白皙細嫩的手掌被粗糙的地面蹭破了道道血皮,林念卿卻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她想站起來,雙腿卻像是灌了重鉛一樣,抖得根本站不起來……

林念卿有些無措的跌坐在地,眼前卻突然停下一雙軟靴和一雙精巧的繡鞋。

林念卿怔怔抬頭望去,看到來人的一瞬,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阿寒……」

她喚那人的名字,她的駙馬,她的夫君。

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委屈而焦切的拉著他的手,急急的道:「你去哪兒了?你可知道,父皇出事了……」

忍住喉頭哽咽,林念卿道:「眼下吳國兵臨城下,大肆屠戮我大梁的子民……駙馬,我們一起前去殺敵,為父皇報仇,好不好?」

她緊緊拽著他的衣袖,迫切的期待著他與她一起上陣殺敵。

川印寒卻沒有動,只是冷冷看著她,目光森然而陌生。

林念卿獃獃望著他,不知所措的喚他:「阿寒……」

那一個「寒」字,含在舌尖尚未出口,她卻只覺後背狠狠一疼,像是生生被人割裂了一般。

林念卿下意識的回過頭去,一瞬看清了身後的人——

「綰姿……」

她不能置信的看著那個手握尖刀的女子,她鋒利的刀刃上,尚沾著她背後的鮮血,一滴一滴,在滿是殺戮聲的雨夜裡,砸落地面,甚至蓋過了殿外宮人瀕死的慘叫聲。

然後,林念卿眼睜睜的看到她的駙馬,她的夫君走向了那個方才毫不留情砍了自己一刀的女子身旁……走到了她的親妹妹林綰姿的身旁。

「你們……」

林念卿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低沉暗啞的聲音,喉嚨苦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林綰姿的那一刀,彷彿砍的不是她的後背,而是她的喉嚨。

她怔怔的望著面前親密依偎在一起的夫君和妹妹,一瞬只覺最荒誕的噩夢也不過如此。

她甚至覺得,自己是瘋了,才看到這一切。

是幻覺嗎?

可是為什麼她的後背是如此的疼?她的手上沾染的自己的血,又是這樣的滾燙?

她茫然的看著一身墨色錦衣的男人和一襲婉麗輕紗的女子,火光下,他二人郎才女貌,真真一對璧人般。

「姐姐,你現在是不是很驚訝?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要偷襲你?為什麼要殺你?」

林綰姿望著她一瞬驚訝茫然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清脆,似檐下染了血的風鈴。

「為什麼?」

林念卿死死咬了咬唇,迫著自己清醒過來,亦冷靜下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目光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緩緩掃過,既是問林綰姿,也是問川印寒。

「為什麼?因為我早就想這樣做了……」

林綰姿嫵媚一笑,款款道:「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不是什麼這梁國的公主……」

林綰姿看著因為自己的這一番話而瞬間臉色一白的她,笑得更加嫵媚,緩聲繼續拋出更多炸彈:「……真正的林綰姿,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被我父皇偷龍轉鳳了……我是吳國公主!」

林念卿難掩心頭巨震,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甚至比方才砍向她的那一刀還要重,剖的她肺腑如割,熊熊怒火自心頭一躍而起,燒的她幾欲發狂。

林綰姿瞧著她通紅的雙眼,卻只覺心頭越發暢快,越發的忍不住得意:「林念卿,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早就跟你的駙馬,我的寒哥哥在一起了,而且,這次吳國之所以能夠這麼順利的攻下大梁城,就是因為有我和寒哥哥裡應外合,才讓梁國不堪一擊……」

林綰姿的一席話,就像是一記重鎚般狠狠敲在了林念卿的心頭,她驀地看向那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一雙原本被臣民譽為梁國最璀璨的明珠的眼睛,此刻卻是紅的似要滴血一般。

她問他——

「她說得是不是真的?」

答案卻早已知曉。

她聽到他說:「沒錯……這一次,吳國之所以能夠勢如破竹,連連大捷,是因為幾次三番,我利用你偷到了梁國的城牆工事圖,還有軍械處的一些弓弩軍工機械圖……」

川印寒語聲一頓,繼續說了下去:「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吳國才能在與本善工事的梁國的這場仗中大勝……說到底,梁國的滅亡,公主殿下,還有一番你的功勞呢……」

男人的這最後一句,就像是淬了劇毒的利箭一樣,一瞬狠狠刺入林念卿的心頭——難怪吳國能夠連連破了他們設下來的機關,難怪吳國能夠輕而易舉的摧毀他們建造的工事,難怪吳國用來攻打他們的弓弩是那樣的鋒利殘忍……

原來,原來這一切,原來梁國的滅亡,父皇的身死,竟是因為自己和自己的這個枕邊人嗎?

一念及此,林念卿喉頭一口鮮血,瞬時嘔了出來。

川印寒和林綰姿卻只冷眼瞧著這一切,因為怕被她嘔出的鮮血染污了裙角,女子甚至還嫌惡的向後退了退。

林念卿死死的望著對面的男人,宛如看一個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

可是——

「為什麼?」

忍住喉頭再次上涌的血腥,她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瘋狂而剋制。

他是她的駙馬啊,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愛人,是她的傾心相付啊——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欺騙她?為什麼要背叛她?為什麼要傷害她,傷害父皇,傷害梁國?

這難道不是他的國家,不是他的父皇嗎?她難道不是他的妻子嗎?成婚之時,他不是跟她說,要與她生同衾、死同穴,永遠都不會背叛她離棄她嗎?

為什麼?

誓言言猶在耳,可是為什麼,好像一夕之間,全變了。

林念卿想不通,更無法接受。

「為什麼?」

川印寒卻只是冷冷一笑,看著她的模樣,就像看一塊無甚用處的破布:「當年我殿試折桂,高中狀元,本該在朝中大展宏圖,日後出將入相也未可知……可是就因為你,就因為你看上了我,將我強搶為駙馬,令我十年寒窗,苦讀作廢,仕途盡毀!我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林念卿望著他目眥欲裂的模樣,他英俊的面容,因為這濃烈的仇恨而扭曲,像描摹毀了的一幅畫,林念卿忽然有些想不起初見他時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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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門明珠:王爺心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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