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 激將
晚霞褪色,黑幕降臨。
越是夜,越是凄涼。
城外交疊的屍體撒發著臭味。
要塞,籠罩在死亡的氣息當中。
遠處又傳來典都尉的罵人聲,罵得鏗鏘,也不知道他在罵誰。
陳牧舉著火把,在長約一百五十步的西城牆上點亮多個火炬,用張瘸子的話說,這叫「繁旗密火,以壯聲勢。」
扭回頭看了看城頭,與昨夜相比,人少了許多,一抹悲愴的情緒湧上心頭。甩了甩頭,甩掉那份自憐,故作輕鬆地往回走。
其實人少也不是沒有好處,最起碼吃麥麩的時候沒人搶。——已經斷糧了,麥麩平時是用來喂牲口的。
陳牧走向篝火,在粥鍋里攪了攪鍋底兒,又把勺子放了下去。嘆了口氣,還是舀了半碗。躲到角落裡,掏出藏在兜里的半塊胡餅,就著麥麩粥吃了起來。
真是的難以下咽。
撒了點鹽巴,逼著自己吞下去。
張瘸子走了過來,氣鼓鼓坐下:「這部隊里軍官可真多,五個人就有一個伍長,上面還有十夫長,卅夫長,百夫長,再往上就是統領三百人的都尉了。要想混到都尉,那有多難啊。要不是李都尉不幸中箭,掉下這三丈三的城牆,被韃子兵一頓狼牙棒給拍扁了,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輪到那個二愣子當都尉。」
剛才聽到典效忠在罵人,看來是在罵張瘸子。瘸子當面不敢頂撞,背後難免嘟囔幾句。
陳牧悶頭繼續吃,咽不下去,抻著脖子吞。
張瘸子冷笑:「李都尉死得那叫一個慘烈,可是再慘烈又能怎麼樣呢?人死鎧甲涼,再過幾年還有誰能記得他?戰鬥剛結束,團都尉長孔孝先就急屁猴子似的安排典效忠接管三營。這個二愣子可算是當了雞犬,他還升天了。白瞎了那副光明甲。」
背後抱怨長官,這可不是一件好事,陳牧打算把話題引開,隨便什麼話題都行。
這口麥麩可算是咽下去了。
陳牧捋著脖子說:「瘸子老哥,以後別跟我絮叨這些。我不是很愛聽。」
「那你愛聽什麼?」
「我願意聽你對敵軍的分析,我覺得你這個人分析敵情比典效忠分析得更準確。」陳牧放下碗:「我覺得咱們應該殺出去,而不是被動地窩在城裡。」
張瘸子冷哼:「你知道我為什麼挨罵嗎?」
「為什麼?」
「剛才我找典效忠,希望他能說服都尉長孔孝先,集中咱們七團所有兵,殺去馬鬃山。搶他們的糧食。」
「瘸子老哥,我很佩服你這一點。如果我是都尉長,肯定聽你的。」陳牧把胡餅吃光,拍了拍手:「典效忠不肯聽,咱們就直接去找孔孝先。」
「小子,僭越你懂嗎?如果孔孝先也不聽,你就得罪典效忠,卻沒撈到一點好處。」
「如果我成功了,他典效忠是不是應該仰頭看我?」
「那倒有可能。」張瘸子盯著陳牧:「我看你小子是一個能幹大事的人。如果你真敢去,我就陪著你去。」
陳牧笑了:「我正有此意。我畢竟是個新兵,很多事看得不如你通透。如果你能陪著我,勸孔孝先出兵,更有把握些。」
「走!咱們現在就去?」張瘸子滿臉認真。
陳牧:「出發!」
此時大部分人都已倒在城頭睡覺,二人想下城,路過旗手張邯的時候打了聲招呼,只說下去拉屎。
張邯人高馬大,精神頭足,負責夜間瞭望,剛才見陳牧和張瘸子湊到一起說了會兒話,他好像預感到什麼似的盯著二人。
「我覺得你們不像是去拉屎。」
陳牧盯著張邯:「那你覺得我們能去幹什麼?」
張邯看了看陳牧的手:「你練功多少年了?別告訴我沒練過,你體格也不是很壯,卻能抗四百斤的滾木健步如飛。」
「別扯了,我們只是想去拉屎。」陳牧皺眉。
「來,拉拉手。」張邯伸出手,要跟陳牧握手。
這可不是友好的舉動,這是一種挑戰。
聽張瘸子說,練功也是有等級的,練到最高級,能力達千斤,面對像酒泉城這種三丈三的城牆能徒手攀爬,很是厲害。不過這樣的人很少很少,全國範圍,練到這個水平的人,不超過三十個。
軍隊里練成氣功的人並不少,大約佔到總人數的到十分之一,根據等級高低來提拔任用。像張邯這種體格健壯,又練功三品的,當個百夫長都屬於屈才。
練功的品級與官員的品級是正好相反的,官員一品最大,練功一品最小。
陳牧身上也有氣功,這當然是穿越之前,宿主刻苦修鍊的結果,而陳牧白撿了一個便宜。
陳牧沒有跟張邯拉手,而是笑道:「你有什麼心裡話,直說吧。」
張邯把手收回來:「如果你們是想逃跑的話,我保證會用箭射死你們;如果你們是要辦大事,我希望能帶上我。據我估計,你已經練到五品或者更高了。我想跟著你干。」
陳牧點了點頭:「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帶著你的。」走了兩步,扭回頭:「我喜歡有眼力的人。」
這或許是陳牧當了太多年的董事長留下來的說話習慣。穿越前他就經常用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激勵下屬。如今他又用上了。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人給誇了。何樂而不為。
張邯這個人性子比較怪,他平時不怎麼愛說話。但聽張瘸子說,這小子進步神速。張邯窮小子出身,來到部隊之後才開始練功,但他練功速度很快,戰力一年一個台階,已經被都尉長孔孝先盯上。據瘸子估計,張邯這種人絕非池中之物。可是跟陳牧比,他還差了一大截。因為陳牧才十七歲。
十七小子十八漢。
十七歲還是個少年,要想有陳牧的修為,必須從小兒修鍊。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小孩練功都是金山銀山支撐起來的,因此陳牧的身份就越發顯得神秘。
但此時陳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所以不能亂說。
可是他保持「緘口不言」,張瘸子就經常罵陳牧臭小子不實在,沒把我張瘸子當朋友。
面對這種情況,陳牧也不跟張瘸子解釋什麼,總不能跟他說,我是一個來自未來世界的人。既然不能說,那就經常忽悠張瘸子,說自己有些摔傻了,過去的事記不得了。張瘸子是個老滑頭,對這種話半信半疑。
陳牧總覺得,這個張瘸子的性格有點像他以前的司機老張,進而感覺到一絲親切。在那個世界里,沒人敢跟他大聲說話,唯獨司機老張敢跟他開玩笑,因為他們曾經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老張那個人嘴巴厲害,很能說,可是干工作不行,給他安排分公司經理的崗位,不長時間就把公司搞黃了。他就是開車好,又快又穩,後來就成了陳牧的專職司機。
陳牧苦笑,突然來到另外一個世界,沒人把自己當老大看待,而且還成了一個毛頭小子,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這樣也不賴,這幅身軀實在是不錯,自己也十分喜歡。
二人走馬道下城,徑直向城內指揮所走去,城中心四丈高的木架瞭望台上,哨兵發現他們,喊:「你們不在城牆上待著,下來幹什麼?」
張瘸子喊:「找孔都尉長,有緊急軍情彙報。」
哨兵認識張瘸子,便不再多說什麼。
據張瘸子說,七團都尉長孔孝先手握千人,在這酒泉城一守就是一個月多。打得十分艱苦。
最開始孔孝先讓八百人登上城牆,自己領著二百人坐鎮城中。哪個城牆危急,他便領著二百人衝過去。一個月多下來,孔都尉長跑到西城牆上幾次,表現中規中矩,並沒什麼太亮眼的表現。
張瘸子說,孔孝先是唐氏門閥的人,打小兒練功,個人戰力不俗,所以才會被安排到這裡當官。可惜帶兵打仗,他是個外行,比我都不如。
「孔都尉長睡下了,你們有什麼事,先跟我說吧。」都尉長身邊秘書郎攔住陳牧。
陳牧:「緊急軍情,只想跟都尉長一個人說。」
秘書郎苦笑:「跟我說,我再轉達,不行嗎?」
陳牧:「不行。」
秘書郎拉沉臉:「參將沒睡覺,要不,我帶你們去見參將?」
「團參將也不能做主。」陳牧搖了搖頭。
這時團監軍吳棟走了過來,吳棟是一個太監,身邊有幾個高手扈從,他們輕易不參與戰鬥,是專門盯著部隊首官的。如果發現孔都尉長要造反,他可以直接刀斃都尉長。
或許是多年來在宮中養成的毛病,吳太監看下等人的目光總是帶著一抹輕蔑:「你們找孔都尉長什麼事,先跟我說說吧。」
「不行。」陳牧不假思索地說。
「放肆!」吳棟還沒說什麼,他身邊的扈從火了:「監軍大人問話,你敢搪塞?」
又一扈從喊道:「都尉長都不敢頂撞監軍,你算什麼東西!」
陳牧冷笑:「都尉長才是部隊首官,我的話,只能跟都尉長說。監軍大人要是想聽,可以跟都尉長一起聽。省得都尉長造反。」
陳牧突然把話題引到造反上去,問題可就升級了。
吳太監找到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畢竟孔孝先才是七團首官,在孔孝先沒造反之前,監軍也不能喧賓奪主。否則孔都尉長以「監軍胡亂干涉軍事」為由參他一本,他也不會太好受。或許就要繼續回到宮裡給皇帝妃子刷馬桶去了。
「誰在外面吵嚷?」屋裡傳來孔孝先的聲音:「可有軍情?」
秘書郎聽都尉長醒了,連忙小跑過去,低聲彙報。
孔孝先很快起身,撩開簾幕,大踏步走了出來,看了看吳棟,看了看陳牧:「找我何事?」
陳牧捶胸行軍禮:「孔都尉長,我認為應該殺出去,而不是憋在城裡等死。」
「何來等死一說?」孔都尉長背著手。
「援軍到底什麼時候能來,我們根本就不清楚。可是我們已經斷糧了。」
孔孝先高聲:「不是還有麥麩吃嗎?關鍵時刻,堅持一下,有何不可?即便麥麩吃光了,還有幾匹戰馬,把馬殺了,還能挺幾天。」
陳牧道:「據我觀察,敵軍不會超過三百人。咱們七團尚有二百多人。他們能偷襲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能偷襲他們。另外,咱們一直死守,卻不反擊。他們一定認為我們主將懦弱,絕不敢出城。所以這個時候殺出去,更會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稍微頓了一下,還沒等孔孝先說話,陳牧高聲道:「可是在我們看來,咱孔都尉長絕不是懦弱之人。」
孔孝先剛要罵人,手都舉起來,卻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