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初心最貴
謝錦詞快步走在樓上的游廊里,恰好看見侍女把美酒佳肴送到一間雅座。
雅座槅扇敞開,她隨意瞥了眼,裡面坐著的赫然是元拂雪和容折酒。
元拂雪把一份卷冊推到容折酒面前,細聲說著什麼。
容折酒隨意翻看,唇瓣弧度上揚。
似是若有所感,他朝門外望來。
謝錦詞急忙躲到旁邊。
直到侍女合上雅座的門,她才慢吞吞從花架后出來。
元拂雪果然偷了沈長風的東西,還把它拿給容折酒。
只是……
那東西未必如他們想的那麼好。
謝錦詞回到雅座,用了半碗米飯,就被錢佳人拉著去逛夜市。
不用再見陸景淮,她倒也歡喜。
陸景淮回來,掃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座位,沉著臉落座。
蕭敝言給他添酒,笑道:「錢佳人帶著詞兒和我妹子去逛夜市了,來,咱們繼續喝!我叫了幾個美人,一會兒就來作陪,咱們今晚可要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酒液在唇齒間蔓延,苦澀又辛辣。
陸景淮眯著濕潤微紅的丹鳳眼,唇瓣挑起的弧度極為冷諷。
她不在,他便沒了歸途。
縱便回到江南,沒有她,沒有兄長,長安巷又哪裡還是長安巷?
不醉不歸,就算醉了,他也沒有歸途啊……
笙歌四起。
從小玩到大的少年們划拳行酒,熱鬧極了。
陸景淮坐在角落,一壇接著一壇地喝酒,喝得連胃都吃不消了,才跑去廁溷大吐一場。
搖搖晃晃從廁溷出來,突然在游廊拐角處撞上一位白衣男子。
容折酒下意識扶了他一把。
陸景淮看清楚來人,突然獰笑。
容折酒沒來得及提防,臉上重重挨了一拳!
陸景淮拎起他的衣襟,「就是你欺負謝錦詞?」
容折酒擦了擦嘴角血漬,不動聲色,「小侯爺喝醉了,容某派人送你回府?」
「我沒醉!」陸景淮惱怒,「你欺負謝錦詞,可是以為沒人護她?!容折酒,老子告訴你,沈長風護她,老子護她,神武營護她,陸家護她!」
容折酒掙開他。
他理了理衣襟,「原來小侯爺心儀謝妹妹。」
陸景淮不言不語地趴到扶欄上。
他暈乎乎地閉上眼,耳邊笙歌逐漸遠去,只餘下容折酒清淡漠然的聲音:
「謝妹妹成了瑾王側妃,想必小侯爺心裡的難過和遺憾並不亞於我。雖則咱們也算情敵,但比起沈長風,可憐的總是咱們。容某有個提議,不知小侯爺可願意一聽。」
陸景淮毫不客氣:「有屁快放。」
他在戰場上廝殺過,行伍里出來的男人,說話總是粗魯些。
容折酒默了下,道:「我手裡握有一份沈長風的罪證,只要獻給皇上,必定能把沈長風送進天牢。怎麼樣,小侯爺可願意與容某合作,扳倒沈長風?只要他倒台,謝妹妹便是你我囊中之物。哪怕你我共享,也比現在來得好。」
囊中之物,
共享……
這兩個詞令陸景淮作嘔。
謝錦詞當初是瞎了眼還是魔怔了,竟然要嫁給這種男人?!
他仍舊趴在扶欄上,一副大醉模樣,「我與沈長風是宿敵,你要對付他,我自然舉雙手雙腳贊成。但凡你有所需要,皆可來找我。」
「小侯爺果然豪爽。」
容折酒笑了笑。
他離去后,陸景淮直起身。
丹鳳眼含著涼意,他敲了敲扶欄,不明白以沈長風那種謹慎的個性,怎麼會有把柄落在容折酒手裡。
要不要提醒他呢?
還是……
坐山觀虎鬥?
亦或者,推波助瀾一把,幫容折酒扳倒沈長風?
沈長風倒台,容折酒又傷害過謝錦詞,她必定不肯跟容折酒的。
她能跟的,只有自己……
男人神情變幻,隱隱動心。
忽有銀鈴聲起。
陸景淮望向游廊一端,穿著胭脂紅舞裙的少女盈盈而來。
輕紗蒙面,只露出一雙秋水剪眸。
盈盈一顧間,甚美。
蕭敝言從雅座里衝出來,一副諂媚模樣,「沉魚姑娘,多日不見,你可安好?還記得我嗎?我是蕭敝言啊!」
少女朝他彎了彎眉眼。
從陸景淮身畔經過,少女瞥向他,嗓音嬌媚:「小侯爺富可敵國,敢問一句,對你而言,世上何物最貴?」
陸景淮面無表情,「上陽花。」
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做上陽花。
世上還有什麼,比謝錦詞更貴?
名喚沉魚的少女,笑意更盛,「我倒覺得,初心最貴。」
少女言罷,笑吟吟離開。
陸景淮怔了怔。
這女人什麼意思?
初心?
……
上京的夜市非常繁華。
有錢佳人和蕭幼恩兩個活寶,謝錦詞玩得很開心。
三個人放心大膽肆意玩鬧,逛了各種胭脂坊、首飾鋪,還逛了很多其他國家的人在戎國開的商鋪,又吃了宵夜,直到子夜時分才各回各家。
謝錦詞拎了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院中靜寂,月影婆娑。
推開槅扇,寢屋黢黑,靜悄悄的。
謝錦詞把大包小包放在圓桌上,摸索著去點燭火,卻注意到窗邊羅漢榻上,一點光明明滅滅。
月色透窗,榻上坐著個人。
謝錦詞愣住。
逛街的興奮還在持續,她嗅了嗅鼻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屋子裡全是煙草味兒。
「沈長風?」她詫異,「你在這裡坐著幹什麼?怎麼也不點燈?還抽了這麼多煙。」
男人並不回答。
謝錦詞點了幾盞琉璃燈。
屋子裡敞亮起來。
沈長風的臉籠在煙霧裡,表情很兇。
「你怎麼了?」她不解,「明天還要上早朝,這個時辰還不睡,明天怎麼起得來?」
沈長風仍舊很兇地抽煙,並不接話。
謝錦詞取出幾盒點心,「我在夜市上買了不少糕點,你要不要嘗嘗?」
見沈長風沒反應,她捧著一盒梨花酥走到他跟前,「這個很好吃。」
沈長風嗤笑,「謝錦詞,你覺得,我是一盒梨花酥能打發的人?某人說吃完飯就回來,現在什麼時辰了?你一頓飯吃三個時辰的?」
謝錦詞又摸出一盒梨花酥,「一盒不行,那就兩盒?」
少女的鹿眼濕潤清澈,小臉紅撲撲的,還帶著逛街后的興奮。
她揭開紙盒蓋,拿起一塊梨花酥。
糕點精緻白膩,她咬了小口,點心上立即留下兩枚小小的牙印,兔子似的。
沈長風舔了舔唇瓣,喉嚨發乾。
莫名覺得,
那梨花酥好像還蠻好吃的……
但他仍舊端著高冷架子,嗓音低啞地嘲笑,「哄小孩兒的玩意兒。」
話音落地,肚子突然發出嘰咕聲響。
他一直在等謝錦詞回來,所以到現在都沒吃晚飯。
謝錦詞挑眉。
沈長風耳尖微紅,不自然地別開視線,「呵,吃了三個時辰的晚膳還能肚餓?謝錦詞,你的胃是有多大?」
謝錦詞:「……」
她明白,這廝是不要臉的。
沈長風:「既然你求著讓我嘗,那我便嘗嘗好了。喂我。」
謝錦詞:「……」
她才沒有求他!
狗男人怎麼就能傲嬌到這個程度呢?
小姑娘到底心疼他肚子餓,於是揀起一塊梨花酥送到他唇邊。
沈長風低垂眼帘,咬住點心。
他一點點咬碎,視線卻始終盯著謝錦詞的指尖。
女孩兒的指尖乾乾淨淨,指甲是天然的水晶粉,襯著白皙的肌膚,格外剔透好看。
他喉結滾動,突然叼住謝錦詞的手指。
謝錦詞:「……?!」
男人的唇齒溫熱潮濕,牙齒抵著她的手指,細嚼慢咽般一點點廝磨。
謝錦詞皺眉,「沈長風,那是我的手指。」
沈長風輕笑,「比梨花酥好吃……」
他把她抱到大腿上坐著,「再喂一塊點心。」
男人的腿修長有力,謝錦詞坐在上面,一點兒都不晃。
而他生得格外高大,並沒有南方讀書人的弱小纖瘦之感。
謝錦詞又從盒子里拿起一塊酥,湊到他的唇畔,「不許再咬我的手指,又不是小狗……」
沈長風笑眯眯的,就著她的手,一點點吃掉梨花酥。
他溫聲:「還要吃。」
在沈長風眼中,他的小詞兒脾氣好又有耐心,一塊塊喂著,絲毫不嫌麻煩。
而在謝錦詞眼裡,這個兇巴巴的男人其實特別好哄。
只要對他好一點點,他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跟狗似的,鮮少記仇。
沈長風舔夠了謝錦詞的手指,瞟了眼她濕潤嫣紅的唇瓣,忽然道:「梨花酥有點干。」
謝錦詞:「我去給你拿茶。」
還沒從男人腿間跳下去,就被他箍住細腰。
桃花眼噙著笑意,他溫聲:「茶太苦,不及小詞兒甜。」
謝錦詞還沒明白他想幹什麼,就見男人叼住一塊梨花酥,不由分說地堵住她的唇。
小小一塊酥點,在兩人唇齒間融化,甜而不膩,味道極好。
沈長風咬了咬她的唇珠。
嬌嫩柔軟,比點心還要甜。
他們離得那麼近,他的呼吸有些重。
謝錦詞垂下眼帘,輕聲:「別鬧了……」
「可我肚子餓。」
沈長風捻起一塊酥點塞進她嘴裡,又吻了上去。
一點一點咬碎,
一點一點品嘗……
他宛如飲鴆止渴。
謝錦詞看不見的地方,男人瞳眸晦暗。
他還在等,
等一個吃掉謝錦詞的機會。
餘生還很長,總有機會的。
院外,月滿西樓,一地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