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皇(一)
殷國。嵩月館。
「父皇,現今夜已深,我們該回去了。」
侍衛裝扮的易之行眉宇間顯得有些急促,其目光迅捷地流轉周遭,他不斷催促著身側那被諸多妖冶輕佻之姬簇擁著的易禮,其結果卻往往是枉費唇舌,自討不快。
「嘖!朕被關在皇宮數月有餘,皆是你們這群惶惶之臣失驚倒怪,整日妄想著朕會遭襲,瞧瞧,朕來此許久也沒見著哪個不詭之人將朕腦袋砍了去!是不是?朕的小嬌娘們!」
話說著,易禮便再將迷離的放蕩目光置之身側姬人之身,曖昧地上下打量起那些個嬌皮嫩肉們。
「是呀~陛下如此英武,誰人能近得了咱們陛下的身兒~」
嬌嗔傳來,易禮宛若餓狼般如渴如飢地撲了上去,諸位姬人與皇上廝纏在一起,打得那叫一個火熱!
易之行忙不迭地扭過身子站了起來,雙頰騰起一片紅霞,卻是又羞又惱,叫人分辨不清其雙頰之紅究竟是出於羞赧之情抑或慍忿之意了。
「父皇!」
男子背對著那方火熱,鄭重其事地吼斥道。
「您忘了幾月前的那場暗殺了嗎?當時倘若不是禁軍援救及時,今刻早已是迥乎不同的光景了!諸臣聯合上奏不允您踏出皇宮半步,可您卻執意妄為,偏要於巧夕出宮尋樂,再不歸去的話朝野上下明日必少不得一場動蕩!儘管上回暗殺之事,諸人皆以為乃六弟為之,可依兒臣襯度,那件事亦極有可能是旁人誣陷,在事情還未查清楚之前,您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危啊!」
易之行平日里鮮少發怒,假使不是宮外危機四伏,自家父皇耽溺美色,他也不至如此。
「還不是你們這些勞什子的東西禁了朕的宮妾!連日里來都無什麼新鮮貨色,宮裡那群老娘子們早被朕玩膩了,朕不出宮尋樂豈不是要活活憋死!」
易禮怒氣填胸,倒像是旁人委屈了他。
「皇上,如今妾身們不是在您身側嘛~消消氣,今夜我們不醉不休~」
「好~好!不醉不休!不過……朕今時怕是要先行醉倒在你們這些小妖精的香肌玉骨裡頭哩!」
魅音傳來,易禮怒意不再。但見他雙眼迷離,故作醉態,旋即一頭栽在了姬人們衣裳不整的酥懷中,登時激起女人家們的嗔音。
後頭打得火熱,易之行則深惡痛絕,今日他是不得已才隨著自家恣意的父皇踏入煙柳地,為的就是護君安危,不料深陷美色的易禮縱情忘我,幾個時辰皆不肯移步。
當即,鋒芒劍鞘出,光刃之上返照出男子的疾首蹙額之容。易之行陡轉回首,手中的凌厲直指那群霸佔著自家父皇的美嬌娘們。
「倘使你們不想於今夜香消玉殞的話,便趕緊離開!誰人繼續糾纏著國君,我必殺無赦!」
冷器既出,男子面容更冽,美嬌娘們終是花容失色,不敢再行造次,只得尖呼離此,離去之際衣裳仍不整地耷拉於肩上。
「哎!哎……你們跑個什麼勁兒!朕才是國君!你們懼個勞什子!」
易禮想要擒住她們,誰料這群姬人身體靈活得像只泥鰍,生生從國君的雙手中滑了出,仿若再於此地呆上片刻功夫,那旁的易之行便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了去。
「倒霉東西!一個個倒霉東西!膽小如鼷,上不得檯面的風塵娼妓!到底是比不上朕的宮妃們!」
易禮朝著敞開的雅閣拉門忿忿咒罵起來,渾然不曾顧及自身君王的形象,倒像是個浪蕩潑皮,對天叫罵。
直至回首時,老頭兒才發覺易之行的臉色有多難看,幾乎陰鷙到了谷底。
這還是易禮平生頭一遭目睹眼前人的怒容,要知曉易之行可是他一眾兒女間最為溫和恭謹,亦是最有孝心的一位,自然,易禮對易之行也是最為疼愛。
「朕是國君,易之行!你憑何干預朕的私事!」
「父皇,君之事便沒有私之說,您縱情聲色早已引得朝野上下非議連連,難不成您非得等到諸人上奏彈劾,逼得您交出皇位您才肯罷休嗎?再者言,您上回遭襲本就讓兒臣憂心忡忡,您早該以此為戒,莫讓歹人有可乘之隙才是。今日您是私自出宮,所帶人手本就不及宮中禁軍,倘若真當發生意外,豈不叫兒臣悔恨終生……」
易之行情凄意切,不久便收回了劍刃。
易禮自然明白眼前人的濃重孝心,最終還是在兩相權衡下做出了妥協,他到底還是在乎自家這位四子的。
「罷了罷了!今日朕之行便到此終了,回宮回宮!」
國君剛一起身,便有一道以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迅捷黑影倏忽掠過嵩月館的大廳,旋即便停在某個不起眼的桌席之側,桌席旁圍坐三兩人。這黑影不知向何處遞了個眼色,繼而與同席之人輕道一聲『來了』之後便落座下來。
「勞什子的!勞什子的!哪有什麼歹人?來啊!倒是來啊!朕的好孩兒在朕之側,任是什麼牛鬼蛇神也莫想近朕的身!」
易禮罵罵咧咧地從雅閣內走了出來,今夜雖未盡興,酒意稍醺的他還是如意於易之行時刻相守於身邊。如此福澤,敢問歷來哪個國君曾有幸享有?大多數天子幾乎是整日提防著挖空心思想要奪取身下之位的兒臣們,而易之行的孝心卻是天地可鑒。
然而,易禮對易之行的歡欣乃是基於身側無美色侍候的時分,一旦美色出沒左右,易之行便也成了個礙眼的,父子情終成過眼浮煙。
此時,還未待易禮徹底走出嵩月館,餘光便瞥見人群中一抹扎眼的艷麗,依他縱橫聲色的多年經驗,那抹扎眼的艷麗絕非尋常貨色。
他敏銳地嗅到此女的妖魅與不可多得的蠱惑力,分明妖冶,卻又似乎是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矜貴。丹鳳眼迷離,殷唇滴血且微微上翹,仔細瞧之,眼下似還有一顆恰到好處的黑痣。臉孔可謂妖而不俗,冷而不傲。身量纖長,束起的烏絲有些早已散落於那流露的雙肩之上。女子的雪肌更是無需提及,易禮光是在此便似乎能聞見那隱約袒露出的雪肌之上散逸出的香馥馥,醉醺醺的滋味,他甚而覺得此女的骨頭都是以媚香煉鑄而成。
「美啊!魅啊……」
急著趕路的易之行並不知曉自家父皇早已耽溺於不遠處某個不確定的幻影之中,當他預備催促慢騰騰的易禮時,這才發覺他已然像個下流老頭兒,踉蹌著步履,不知追隨什麼而去了。
「父皇!」
易禮被美色迷了眼,易之行便也不復存在了。
那形似舞姬的女子將幽邃目光漫不經心地移了來,恰同易禮的眼神撞個滿懷,易禮當即咧開一抹近似痴兒般的傻笑,可又憂心美人兒會就此被自己的神容駭住,便慌亂以手斂去了殘存嘴角的涎水與痴愣。
可他實屬自作多情,女子的目光只是寡淡掠過其身,不久便轉過首去。易禮卻覺得她像水蛇一般扭動著自己的腰身,旋即輕盈地遊走了。
今日乃是巧夕,嵩月館人滿為患,國君撥開冗雜的人群,目光與步履皆直勾勾地尾隨那如幻影般縹緲的女子。
女子身量高,卻像一陣沁人微風,偶時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偶時卻又不知其行蹤,急得易禮汗濕脊背。
終於,人群中的艷麗再度乍現,此回乃是香肩露出來,美背薄而挺,只剩一襲惑人的背影。
「美人兒!」
易禮大聲疾呼,實在懼這美嬌娘再度消斂行蹤。
那抹艷麗並未就此止步,反而加快身下步履,像是蓄意要將後頭的下流老頭兒甩開一般。
易禮窮追不捨,暗自思襯:今夜偏要將這美嬌娘佔為己有才行。
此時此刻,老頭兒來了少年氣,矍鑠精神溶於眉宇,頗像一個領兵大將臨行前暗下決心勢必要得勝歸朝時綻露出的神容。
他確實做到了,由於今夜人潮洶湧,他將自家的孩兒遠遠甩在了身後,這『少年郎』正向著自己的『美嬌娘』奔去,意氣風發,昂揚鬥志,擋路行人被他推個滿地。因為今夜易禮乃微服出宮,便也無人知曉其天子身份,被推倒的賓客在其後頭咒罵連連,可他渾然不知,一心耽溺於幻境。一時間,本就嘩鬧的場子更是因為他的『瘋狂』雜沓了起來。
後頭的易之行心急火燎,儘管他未曾注意美嬌娘的行跡,卻也知曉能引得自家父皇這般忘我的也只有那女色了。可不知怎的,分明司空見慣的光景如今他卻隱隱覺察不妙,其中似乎暗藏著玄機,準確地說,應是殺機。
思緒觸及幾月前的那場刺殺,易之行登時心下一緊,連忙腳踏諸人的腦袋就此朝父皇的尾影奔了去。
「父皇!」
「美人兒!」
不久,易禮來至嵩月館旁一條晦暗的巷弄之中,此處接連嵩月館的後門,可卻因久無人居,因此甚而於巧夕時亦是一派森森涼意。
眼下的美嬌娘正背對易禮站在這巷弄的中央,她終於還是被老頭兒『逮』住了。那一襲袒露的美背此刻正在這皎皎月色的潑灑下熠熠生光。
「美……美人兒……」
易禮咽了咽口水,灼灼目光毫不避諱地流轉於美背之上。
女子不發一言,毫無所動,暴露的雪肌散逸出疏遠與凜冽,甚至連其背部凸起的骨頭也表達出女子的矜貴與凜凜不可侵的孤清。
「美……美人兒!朕是皇上啊,朕要封你為妃……不!封你為後!」
易禮開始說些糊塗話,倒也不是因為酒興作祟,純粹只是由於美人兒的冷待叫他泄了氣罷了。
話落半晌,美嬌娘的腦袋迂緩地側扭過來,那雙勾人的丹鳳眼似曖昧,似冷冽,半邊鎖骨清晰而風情,易禮搓了搓手,更是春心蕩漾。
不知為何,此時竟陡至一陣清風,將女子的目光吹得迷離而狡黠,亦將她那似掩非掩的衣裳吹得愈發不整。
望其如此,老頭兒故作鎮定的心弦終是綳不住了,他剛欲像一匹餓狼般撲來,不遠處卻響起一聲疾呼。
「父皇!」
易禮厭棄地回了首,惡狠狠瞪了一眼忙不迭帶兵趕來的易之行等人。
可再回首時,月色下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