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背棄

第四十三章 背棄

在聞見外頭的響動之後,屋內的易之行愈發覺得倉惶忐忑,當他方欲再度疾呼之時,芝嵐趔趄的身形竟遽然倒入了屋內。

此時,映現其眸底的竟是一被刀刃貫穿腰腹的女子,轉而逼近女子走入的卻是那對諳熟的老夫婦,只不過此時的他們早已失卻敦厚,滿目皆淬著令易之行分外目生的陰毒。

已然坐起身的天子對此情此景難免瞠目結舌,他終算明白這些時日芝嵐諱而不言的隱秘究竟為何了。

「小妮子,你還想躲去哪兒?到了咱這屋內便從來沒有逃脫的道理,老婆子我勸你還是快些束手就擒吧。」

「賤人!你……你休想!今夜……今夜我就算死了,必也要將你們二人一齊拖入地獄!這屋內的任何人也別想逃!」

此時,浸沐在自身血泊中的芝嵐已無人色可言,儘管癱倒於地時她的身子仍筋攣不止,然而在這等艱難的情形下,芝嵐還是強撐著榻沿起了身,那隻貫穿腰腹的刀刃則明晃晃地隨之顫慄。

「隨你如何逞強,總之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老頭子,咱快些動手吧,可別磨磨蹭蹭的了。」

老嫗急不可耐,今時顯露於芝嵐臉孔上的神容無疑同她當夜欲圖與易之行同歸於盡時綻露的那孤注一擲的狠惡與堅決的執念無異,宛若一個索命惡鬼,非得逢人便拖下地府不可,不得不承認,在目睹芝嵐容顏的今時,老嫗的心底終究還是發毛。

老嫗的催促一落,老翁登時夥同老嫗向那隻掙扎著起身於血泊中的『羔羊』兇險襲來。

已然來不及了,芝嵐只能瘋狂地撕咬著那向自己伸出的皺紋叢生的老朽之手,甚而還以腦袋不斷撞擊著眼前二人,芝嵐之所以亢奮的原因,不僅出於求生的怒意,更乃她在撕咬的同時確切嗅到了那對食人夫婦手掌中的濃鬱血腥味,濃郁的腥味侵襲鼻腔,口中亦被這血色沾染,而這無疑是方才那同胞人的血味,今時的芝嵐只覺自己亦像這對食人魔般將人肉食進了胃中,不由一陣噁心。

最終,女子一系列野獸般的瘋狂行徑果真將那兩位手上暫無寸刃的老人撞倒了,畢竟他們的刀刃此時還在芝嵐的腰腹插著呢,除卻手腳,他們根本沒法奈芝嵐這等暴烈的女子何。

趁此時機,芝嵐不斷往後痛苦地挪動起身子,最終竟移至於易之行的榻旁,下一刻,她的身子骨忽地一陣乏軟,痛苦倍增,暈眩感陡時襲來,女子不禁再度癱軟至地面。

恰在此時,芝嵐飄忽的目光恰同榻上易之行的凶光撞了個滿懷,像是自嘲般地一笑,芝嵐登時氣若遊絲般地說道:「狗賊,我還……沒死……,你……你可別得意地太早……」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今刻的易之行分明無暇得意,反而是那怒意昭然若揭。他同芝嵐一樣,憔敗不堪,一個強撐著榻上,一個則癱於地面強撐著榻沿。

「你……你還看不出嗎……他……他們二人是……是食人魔……方才……方才那郎中已然……被他們二人肢……肢解……」

芝嵐矇頭轉向,然而唇角綻露出的激憤卻是切實的,直至此時,瀕死掙扎的她仍不肯罷休想要殺了那對山野惡鬼的凶念,不過想要一直隱瞞易之行的念頭算是妥協了。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死!

今刻,這是芝嵐模糊意識中唯一殘存下的念頭,然而就在這模糊的意識里,竟乍然顯現出過往某處記憶的清晰痕迹,那是一支小巧的燕尾鏢。

在芝嵐被強行押入天子寢宮之際,她曾在天子不曾到臨的時分竊取過其寢宮中的寶物,旁余皆送予隨璟護身,只有一支燕尾鏢被芝嵐留了下來,以防不測。而這支燕尾鏢其實一直潛藏於諸人沒法找尋的地方,那便是芝嵐冗多的烏絲中,它與烏絲糾纏在一起。

思緒及此,女子驚悸的心忽地掠過一瞬的可能。

繁雜的思緒困頓於腦海,實則現實不過俯仰之間。

「你這奸人!為何不早些同朕道明!」

易之行怒目圓睜,頻頻質問,他實在沒法預料自己有朝一日竟敗給了一區區女子,且困拘於一對山野老婦的屋舍之中,這一切皆拜芝嵐所賜。

「我為何要同你道明?同你道明你……你便能救我於火海嗎?同你道明你就能逃出去嗎?既然我們二人皆沒法逃脫……是否同你道明又有何異?落於荒野,你不過也就一尋常人罷了……」

「奸人!那今時你便等著死吧!」

話音剛落,那旁的老嫗與老翁猛然直朝芝嵐襲來,危如累卵的關頭,正當易之行以為一切皆已成定局時,被逼退到角落的芝嵐竟將一隻燕尾鏢猝不及防地扎入老嫗的腦袋中,確鑿毒辣地扎了進去。

宛若是迴光返照般,恰是這一刻,芝嵐的戾氣化為手中的氣力,渾然灌注至燕尾鏢內。

一側的老翁當場愣住了。沒人知曉這女子事到如今竟還身藏著利器,就連易之行也渾然不曾預及她的行徑,不過芝嵐令其出乎意料的事情可不只這一回了,就譬如今時,天子當即認出了其手中的燕尾鏢正是自己所有,怪不得當初他發覺自己寢宮利器的數量陡減不少,更曾有那暗殺隨璟的護衛道明當時隨璟逃脫時曾身懷利器,且這利器還是自己這位天子的獨有物。

往昔的怪事冉冉翻開,易之行急促的眉宇上乍現獰惡,他陰毒地上下打量起芝嵐,沒法預測今後這女子還會暴露什麼讓其防不勝防的隱秘。

「別……別管我!老頭子,你……你快殺……殺了她!」

此時,血流滿地的老嫗捂住傷口,忙催使著老翁擒捕芝嵐。

老翁忙不迭地撲了上去,恰是這一遭的魯莽,徹底叫芝嵐佔了上風。剎那的功夫,但見她毫不顧忌地將腰部的刀刃凌空拔出,旋即一把刺入那襲來老翁的胸口。由於今時芝嵐的神思與體力皆抵至崩潰的邊緣,因此她沒法準確無誤地確定自己的兩擊能否致命,當老翁與老嫗掙扎在疼痛的血泊中,芝嵐卻幾乎是逃亡般地起了身,走一步倒一步,腰側的血色不斷淌下,煞白的雙頰險些便要趕上外頭那慘遭肢解的郎中了,然而她仍不肯停下步足,擺在自己眼前的可是生還的可能啊!誰人又會拒絕生呢!

陡然,趴伏在地上的老嫗連忙拽住了芝嵐的腳腕,當初那種在山崖底下被易之行禁錮住希望的慘惻感又歸來了,趔趄的芝嵐心下一驚,當她轉回首去,陰笑著的老嫗卻正面遭逢到芝嵐眸中的獰惡,當即,陰笑不再,芝嵐將此人腦袋中的燕尾鏢拔出,旋即連捅其昏聵的腦袋不下十次,血光四濺在芝嵐的臉上,將她那瘮人的慘白神容映襯得更為凄厲。

那旁,老翁捂住胸口踱來,卻遭被芝嵐拋出的老嫗軀體猛然撞擊,二人相倒在一起,芝嵐卻在此時撐扶著牆垣而離。

「站住!」

下一刻,易之行的嗓音響起,幾乎是艱難地爬至門畔的芝嵐冉冉回首,狠戾的眸光與焦灼的天子對視著。

二人的目光糾葛在一起,天子始終不曾開口,幾乎耗盡他半輩子的尊嚴與勇氣,在芝嵐去意已決之時,他才稍染央求口吻地啟了這難言的唇畔。

「帶……帶朕一起走……」

此時,易之行所流露出的神容是過往芝嵐不曾在其臉孔上逢見的,哪怕在天子施以偽善時,芝嵐也不曾目睹過他這般央求著的戚戚容顏。

「朕……朕不能死,帶朕走……」

芝嵐久久地注視著易之行那雙攜染著籲請意蘊的眸光,今時她出人意表地未曾綻露出任何譏誚。

那旁的老嫗雖已不再抗衡,幾近命亡的邊緣,然而那老翁卻還殘存著餘氣,易之行明白,依憑自己如今那仍舊傷勢嚴峻的身子骨,就算同這負傷的老翁獨身相處怕也是抵不過,沒準兒還會成了他療補精氣的大餐,易之行沒法想象自己這般凄愴的結局,今時他賴以倚靠的只剩下芝嵐。

可惜,芝嵐最終道出的只有二字。

「做夢。」

一字一頓,冷厲鞭笞在易之行的心扉。

當那兩字落下時,芝嵐的身影隨後便也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此地,今時自顧不暇的她如若還回首去幫助一直以來的仇敵,豈不成了天底下最蠢的貨色嗎?如此賠本的買賣,芝嵐才不會傻到去做。

而當她徹底消隱於此,易之行的眸光便也登時墜入一方絕望的湖,這是他頭一遭央求他人,竟得此番冷待,今時天子非但覺得自己的尊嚴受辱,更有那無望的凄涼將其裹挾住。正如芝嵐適才所言,落入荒野中的他不過就是一尋常人,無人護駕,無人差遣,如若易之行能早些醒悟過來,沒準兒現今芝嵐還能予他一條生路。

下一刻,天子試圖動彈起身子,可每每動彈一下,剖心剜肝的痛感便接連襲來,早已說過,他的傷勢要比芝嵐嚴峻得多。

不肯容忍自己的人生就此終結在荒涼的山谷,易之行開始激烈地展動起身骨,結果卻是愈演愈烈的血色流出,他的舊傷被其暴起的青筋折騰得潰爛。

同一時刻,地上的老翁與老嫗卻像兩個幽魂般齊齊起了身。

他們一直在等待,等待芝嵐快些離去。自知抵不過芝嵐那等兇殘的女人,便也徹底罷了手,暫且佯裝瀕死亦才能獲得易之行的肉體,否則與芝嵐同歸於盡的他們豈非得不償失?

「你……你們要作甚……朕……朕可是天子!」

再度倒於床榻的易之行,眸光中當即顯現出兩張曾日夜困擾著芝嵐的慘惻面孔,尤其是那老嫗,腦袋插著利器,面孔上皆是血色橫淌,反而還有一抹陰惻的笑意勾染其唇角,此情此景下,就連她那滿臉叢生的褶皺亦顯得分外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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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身子沒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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