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取功名(3)
退朝後,滿朝的官員都上前來向湘竹恭賀,預祝他能早日飛上鳳闕,將來榮華非比尋常。湘竹一身冷汗,金鑾殿如同囚籠,眼前的皇帝大臣令他戰戰兢兢,一時間彷彿都是虛幻的影子,在他面前飄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只知道受孔儒所教,拈取佛禪見識,恭謹應對,有問必答,這才免觸怒龍顏。
夜幕時分,他歇息在府吏處,聽見小馬駒在府院之外嗷嗷叫喚,就吹口哨,從小門將它帶進來,撫摸著它的頭憂慮:「連你這匹小馬,我都從你身上摔下來,差點掉入河裡。明日,公主在御苑中考察我的騎術,必定會一敗塗地……唉,不中就中了,就怕她以為我是濫竽充裕之輩,惹惱了她,沒了性命,或被發配至關外,從此遠離父母,不能報答親恩呢……」
那駟駿護法就在小馬駒身後顯現,有四個馬頭,身穿盔甲,現於煙瘴中,勸道:「佛子不必擔憂,天下駿馬都受制於我,明日我自然會讓你御馬之術超絕……」
他猶豫不決:「可是我若娶了公主,成為皇親國戚,恐怕也是伴君如伴虎,美人如虎。」
護法就笑道:「你若誠心向佛,不求取悅,就不會是公主所愛的人……哈哈,優寵過盛的如花美眷喜歡富麗堂皇的東西,又豈會喜歡你的自甘淡泊呢!」隨即消失了。
次日在宮廷御苑的草林中,侍衛們牽著幾匹高頭大馬,帶到書生湘竹等幾個准駙馬面前,那些馬倔強彪悍,一看就知都是不易駕馭的驍勇馬匹,他的腿直抖瑟。士子們爭搶好馬,他就揀了最不稱意的那匹。
大約有四五人都乘騎著金黃馬鞍的駿馬,湘竹就求侍衛給他換普通馬鞍的馬匹,聲稱不習慣厚重金飾的東西。
群馬似離弦之箭賓士后,一陣狂風卷塵,日光里翻浪,他的草鞍馬遠遠落在了後頭……公主在高閣綉樓上瞧見,甚不滿意,就射出一枝彩箭,正中他的馬身,卻是刺而不傷,撩發了馬性,這草鞍馬也不服輸地狂奔起來,如空中雲飛,猿猴上樹,甚是輕盈矯捷。
湘竹知道是駟駿護法去掉了彩箭的矢頭,助馬以神力,他暗中有護法神相助,自然奪魁。
「哈哈哈,跑在最前的是那受我彩箭激刺者,他的草鞍馬竟然也能中甲元,看來真是馬不可貌相,人御術無敵呀!」公主高聲贊道。
書生湘竹於是被請到公主綉樓之下的閨閣里,忽然見昨日賀喜的一群文臣都在此,原來是同試。公主就讓侍女們當眾緩緩鋪開一幅橫軸的山川江河圖,畫中青山綠水,嶺脈起伏,江山壯闊,林氣氤氳,用筆設色鮮麗炫目,精雕細刻,分明是宋帝甚為喜愛的宮廷院畫。
那些文臣就讚歎不絕道:「真是古今罕有的好畫啊!絕世精品!深得皇家的富貴氣息,又不失畫工的巧妙雕琢。」
幾位準駙馬也吟哦道:「瓊山玉石美如畫,從此宦海寄餘生!舉國疆土就如畫中這般,我等都是欣賞之極!」
唯有書生湘竹不言,公主就又手托弓箭,將一枝彩箭拉在弦上,對準他的眉眼說:「好個草鞍馬匹,又想借脫俗的名頭,走終南捷徑嗎?以為我瞧不出你是人中龍鳳,還是膿包嘛!你的馬若不是受我彩箭的刺激,哪能飛奔如獵犬!你且回答聽聽,對我這幅畫是何評價?」
其他的文臣便都朝他使眼色,彷彿在暗示,此畫便是公主所作,希望他能知趣。
湘竹卻恍若無睹,答道:「山水院畫雖美,大氣恢宏,卻巧奪天工,不夠自然。晚生喜歡寫意的水墨丹青,清新雅緻,情趣淡泊,禪境自在其中,觀之讓人怡神忘憂,如飲甘露!」
公主生氣得讓宮娥潑了他一頭的水,罵道:「好個如飲甘露!長了狗膽,竟敢小覷本公主!說淡泊的,都是矯情,把滿屋黃金給他,淡泊馬上變成祿螽!你這不識貨的無知庸徒,早該貶到狄戎之輩那裡,喂野狗……看來你是不想住在宮裡,想要住在牢里,是不是?押下去……」
又是黃粱一夢,書生湘竹不由暗暗嘆息,入了仕途,命運際遇懸於他人之手,虛假拍馬者苟活,說真話者遭殃惹禍,處處身不由己。他剛被關押在牢獄不久,趁看守不注意,就變成衙役的模樣,牢監來探視,誤以為犯人早就越獄跑掉了,趕忙放他出來,喝令去追囚犯。
他喬形走出大牢后,變回原來的模樣,以為神不知鬼不絕,腳底抹油路悠悠,但心裡仍然七上八下,暗想:「我逃脫后,陛下和公主知情,豈不當我是畏罪潛逃,欺君罔上,還是趕緊回去……」正要回返到牢獄,恰逢宰相來探監,遠遠地瞧見他,讓他到宰相府中一敘。
原來宰相得知公主不中意這個准駙馬,反而高興,對書生湘竹說:「國之棟樑!不可辱沒在大牢里!昨日上朝,我見你儀錶堂堂,應對從容,想要讓你做我宰相女兒的金龜女婿,你看如何?」
他自覺高攀不起,但又不敢推脫,暗想宦海之所以吸引人,豈不是因常常有絕處逢生,柳暗花明,水漲船高的喜事,讓很多人沉溺在這些際遇之中,不可自拔。一時驚疑不定,便回答:「宰相大人的愛才之意,真是讓晚生喜出望外,感激不盡。但唯恐公主見晚生朝三暮四,更難饒恕……」
宰相便從坐席上拂袖而起,冷笑道:「哼,原來你這個女婿是看不起我這個丈人,非要攀上鳳凰枝,做皇親國戚。我女兒豈是蘿蔔青菜,任人挑揀!你今日且在我府中歇息一晚,等天亮后再遣送你回大牢……免得別人說我,宰相肚裡不能撐船,氣量狹小!」
他暗想,達官貴人都是麵皮薄如紙,一言就會觸怒他們,不可收拾。當晚他在宰相府邸就寢,見侍從嚴守在門外,不禁擔憂:「已有逃獄之事,又被送回獄中,恐怕這罪刑又要加重。唉,世人都是小肚雞腸,喜歡別人順從己意,一言之失,無可挽回,不如趁夜離開吧,否則明日五花大綁,說不定我會問斬呢!」
他不敢驚擾任何人,在房中搭梯,爬上瓦頂,乘著風塵帕變幻出的飛船離開了宰相府,在宇宙天際中一片扁舟靜悄悄劃過,隨雲駛月運,淹沒在夜氣煙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