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少女喚聲清亮,原霽脊背一哆嗦,猛地回過頭。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答滴答,濛濛視線中,他因戰爭而變得遲鈍的大腦,終於想了起來——

關幼萱!

他娶妻了的!

只是這般一想起來,落湯雞一般拖著身子踩著泥點立在雨中的原霽,渾身迸發出了生氣。他的眼睛如流光般瞬時被點亮,整個人活了過來,他發出一聲驚喜的高喊:「萱萱!」

關幼萱露出笑容。

她掙扎掉姆媽,甩開金鈴兒,一點兒不怕雨水弄髒衣裳。她提著裙裾跑向那支大雨下一身漆黑的兵士,因窪地不平而跑得跌撞。原霽張開手臂,關幼萱一下子沖入了他懷中,任由他強勁的手臂將自己抱個滿懷。

關幼萱撒嬌:「夫君!」

她鼻尖探到的郎君身上的氣味一定是不好聞的。到了軍營中,真正上戰場的郎君,是不會講究自己形象的。原霽之前又是暴晒數日,又是在大雨中泥水中滾了幾日。

原霽的打法刁鑽又強硬,沒有後退餘地,既逼得與他們對敵的漠狄人沒了脾氣,也讓原霽帶的這一隊人各個渾身酸臭味。

但是關幼萱臉頰貼著他胸膛時,仰頭看他髒兮兮的臉一眼,仍是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強大。她傻乎乎地對他仰臉笑,原霽被她笑得心尖也湧上一陣同樣犯傻的酥意。

他的手撫摸她的臉。

指腹上的泥點弄髒了她漂亮的臉蛋。

原霽睫毛輕輕顫了一下,若無其事地移開手,不告訴她。一見關幼萱,原霽那點兒早已被戰場吹跑的柔情蜜意全都回來了——

「你怎麼來了?二哥讓你來的?你在這裡住幾天么?」

關幼萱連連回答,所有人的心都被吹得盪起。

關幼萱聲音甜甜的:「夫君,你打仗辛不辛苦,你很累吧?夫君,你臉都黑了,你也瘦了,我好心疼呀。」

原霽聲音裡帶著興奮:「沒事兒,那都小事。你走了幾天,累不累,渴不渴,什麼時辰到的……」

關幼萱:「夫君,你有沒有吃飯呀,我給你帶了家裡廚娘做的糕點……」

小兩口親親昵昵地互相關心,軍士們怔忡而羨慕地望著原霽懷中摟著的美嬌娘,姆媽那一行人也趁機過來向七郎請安。但是關幼萱高興地和原霽訴完情后,她臉忽然一板。

關幼萱從原霽懷裡掙脫,往後退了兩步,眼睛又亮又黑,譴責地瞪向原霽:「你現在認出我是你夫人了吧?」

原霽臉上仍帶著重逢后的歡喜,他目光灼灼而溫柔:「認出了。」

關幼萱點頭。

她道:「哼,那我要開始生氣了!」

原霽一下子呆住。

他恍惚地反問:「生氣?」

關幼萱伸手指他鼻子,氣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千里迢迢跑來看你,騎馬騎得我腿都疼,屁股也……你就看一眼就轉過頭去了,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你是壞人,我不能姑息你忘家的壞毛病——我要跟你生氣!」

原霽眨眼。

關幼萱很有氣勢地向姆媽一招手:「姆媽,我們走,不理他。讓他淋雨去吧!」

眾僕從應著,忍著笑跟隨小七夫人進了營門,留原小將軍呆傻地站在原地。眾目睽睽下,原霽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不屑地嗤笑一聲:「看什麼看,繼續訓練!」

這一下便只有束翼敢跟著原霽走了。

束翼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幸災樂禍道:「連自己夫人都能忘掉……你活該!」

原霽白他一眼,說:「你要是整天跟我一樣睜眼打仗閉眼死人,你也會忘掉。」

束翼:「我不會。我夫人要是那麼好看,我就會印象深刻。」

原霽無言半晌后,嘀咕:「好看有什麼用,我又沒睡過。印象怎麼深刻……」

束翼:「哎?!」

原霽當即甩開他,黑黝著一張臭臉不肯再說這個話題了。軍中老兵們口無遮攔的玩笑教壞了原霽,小七郎想起來便一陣口乾舌燥。

原霽撓著頭走了半天,又停下步,不痛快地覷一眼束翼。

束翼裝模作樣,學著他擺出傲慢的架勢來:「怎麼啦?你有事求我?」

原霽咬牙:「是。算我求你——萱萱是要在這裡住幾天的,我的營帳肯定被你們弄得髒得不成樣。你趕緊帶人把裡面好好清洗一下,把你們的臭襪子臟衣服全都搬走……萱萱要是看到了,我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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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因為小七夫人的到來,軍營中煞費苦心地擺了宴慶祝。也是因為夏日即將過去,再秋天熬走,這一年的戰事就到頭了。漠狄人冬天也要找地方休整,基本上不會再選擇戰爭。

帳外露天大雨,帳中燒著熱酒,烤著羔羊。筵席擺了大桌宴,將士們一同圍著切肉吃菜,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關幼萱旁邊的位置空著沒有人坐。關幼萱低頭小口嘗試他們的奶酒和羊肉時,旁邊一道黑影落下。關幼萱偏頭,見是原霽。

她眼睛不可控制地被煙火點燃般亮了一下——

小七郎洗了澡,換了乾淨的窄袖錦袍。像在原家府邸住著時一般,他連腰下的香囊玉佩都換上了。

踩著長靴,一撩長袍,束著高馬尾的少年郎入座。他側頭看她一眼時,濃眉秀目,唇紅齒白。

那番意氣和講究,又成了關幼萱認識的那個精緻得不比大家閨秀差的原七郎。

原霽對她挑眉笑,目光勾搭黏膩。關幼萱別過臉,抱著自己的碗往旁邊移,不接他的目光。

旁邊傳來軍士們看好戲的笑聲。

原霽目光獰惡地盯他們一眼,他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地往關幼萱身邊挪。原霽嘖嘖兩聲,沒話找話:「吃著呢。」

關幼萱腮幫嚼肉,眼皮輕輕翻了一下。

原霽繼續:「好吃么?」

關幼萱的不接話,讓他有點兒尷尬:「還生氣呢?小淑女不興脾氣這麼大的。」

關幼萱終於開口了。她依然不看他,聲音嬌嬌地:「小淑女也會生氣。你連自己夫人都認不出來,看我一眼就走,放在別人家,夫人是會被笑話的,被人在後面說閑話——一定是不得夫君寵愛,夫君才不認識她。

「我們成親都快半年了,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認出你,你看我一眼就轉開目光。你有點過分,我不原諒你。」

原霽滯一下。

關幼萱委屈:「我長得不好看么?我很醜么?為什麼你會不認得我?」

原霽:「我……」

關幼萱往旁邊挪,原霽跟著挪。他不肯讓她走,因自覺心虛,而好聲好氣地哄:「我太累了嘛。咱們本來就沒有那麼熟……我就是、就是一下子忘了我娶妻了嘛。我整天在泥里土裡滾,睜眼閉眼都是打仗,我腦子都木了……就是忘了啊。」

他博取她同情,觀察著她神色。

見關幼萱抬眼一下,眼神中果然有些遲疑——她心軟了。

她可真好哄。

原霽笑一下,無所謂地伸手就要來摟她,手被關幼萱打掉。關幼萱抗爭又解釋:「不是的……就算有理由,你還是錯了。」

原霽臉微微沉。

他手指彈著桌案,還在努力忍。

原霽有些不耐地調.笑道:「那你換個角度想問題。這不正說明我沒背著你亂搞女人么……我連女人的臉都認不出。」

關幼萱呆住,然後氣:「胡說!那才更方便你了!你提上褲子就不認人!」

說「褲子」時,她腮幫紅透,幸好只有原霽聽到她小小的抗議聲。

原霽懟她:「我認不出來,還不是因為你不肯和我睡。」

旁邊的束翼邊喝酒邊偷看原霽,看他什麼時候發火。束翼從未見過小七郎有耐性去哄誰,小七郎的習慣,向來是不解釋,梗著脖子任你打——反正他不服。

關幼萱抿唇垂眼,望著自己的碗中水。她眸子滴滴答答地醞釀著淚意,差不多到了她鼻子酸楚、覺得自己可以掉下眼淚的時候,關幼萱便仰頭,凄凄楚楚地望著原霽。

目光何其傷心欲絕!

原霽望著她波光粼粼的眼睛,面孔僵硬,呼吸一點點凝滯。

他頭一下子發漲。

脫口而出就是求饒的話:「不睡不睡,咱們不睡!我該死,我混蛋,你可別哭呀……我最討厭女郎哭了……不不不,我不討厭,我一點也不討厭……」

原霽手忙腳亂,最後無奈道:「那你要怎樣,你說吧。」

關幼萱將眼淚吸回去,可憐地看他一眼:「我要懲罰你,這事兒才過去。」

原霽抿直唇角,頹廢地瞥一眼她說收就收的眼淚。他心知肚明她在詐自己,可他又確實中了套……原霽心中有些不甘,卻怕他又把她弄哭。

他自暴自棄的:「來吧。」

他又咬牙切齒地強調:「來過後這事就算了,再不能提了!我們家不興翻舊賬的!」

關幼萱:「你騙我!我問了二哥了,我們家根本沒有奇奇怪怪的家規——都是你哄我玩的。」

原霽挑一下眉,咦一聲,笑:「喲,發現了啊?」

他懶洋洋地張開手臂,將關幼萱往自己身邊一攬。他低頭在她甜甜的香腮上咬一口,小女郎捂住腮畔驚呼時,原霽才笑:「是我們家的家規——我和你的家。」

關幼萱迷迷瞪瞪地仰頭,與他漆黑的眼珠子對視一眼。

她露出害羞的笑,乖乖地點頭,垂下眼默許他抱了。她心中琢磨著如何罰他時,口上小小喃聲:「夫君,你好像變成熟了。」

原霽道:「你也是……晚上我……」

關幼萱:「晚上什麼?」

原霽:「沒什麼,晚上睡個好覺。」

他肚子里有一腔葷話逗人,學會了不少好的壞的東西。但是想了想,原霽又壓了下去,只顧著和她嘻嘻哈哈地玩。

--

西域中做生意的胡市中,木措一臉陰沉地拖著腳步踏入此地。

這裡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物都有。即使木措身為漠狄的王子,也不敢在這裡鬧事,壞了西域的規矩。畢竟漠狄也需要交換東西,來將養一國的戰事。

木措帶著人進來這處胡市時,看到市鋪門口的一張髒兮兮的矮桌旁,坐著一戴著白紗幕離的女郎,與一戴著半張面具的黑衣男子。木措粗略地看一眼,那男子應是練家子,那個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頭髮絲露出幕離的白衣女郎,應該是大魏人——

只有大魏那些貴族女郎,有時候才講究得過分,走哪裡都要將自己遮得那般嚴實。

畢竟在西域,誰都覬覦大魏女郎的美貌。

木措到了自己要買賣消息的地方,對方扮作賣瓷器的小販,一邊熱情地招呼客人,一邊低聲告訴木措:「沒什麼有用的消息。探子說,涼州軍現在管得特別嚴,根本尋不到機會看人落單。」

小販道:「客人,漠狄這仗,不好打吧?」

木措陰鷙地笑一聲,想到了自己在可丹部攻不破的那條線。曾經涼州北部營是涼州軍最弱的一條線,自從原霽去那裡后,那裡的軍士風格都換了個樣,變得格外難纏。

木措最煩原霽那種難纏的不死不休的打法。

沙漠中的狼和原野中的雄獅,到底誰更強?

木措問:「原七郎那裡一點兒插放人手的機會都沒有?」

對方無奈道:「原家那個小七郎,就是個孤狼崽子。除了和他一起長大的那個叫束翼的衛士,他就整天只知道打架,把軍營管得鐵桶一樣。我們也接觸不了那個束翼……原家選出的貼身衛士,我們怎麼可能收買得了?」

木措道:「原七剛娶的那個夫人,也沒辦法接觸到?」

對方答:「客人,你不知道!那個小丫頭,真就不是涼州女郎那種風範!那就是個……大魏詩里說的那種『窈窕淑女』。就什麼都沒好奇心,哪裡都不亂跑,乖得不得了……我看原七說東,她不往西走。這種小丫頭,搞到了好弄,但對方不上當,便根本搞不到。」

木措沉默了下去。

他心中焦灼,想己方和涼州的戰爭格外難打。雖然涼州軍背後被他們朝廷拖著,總有各種限制;但是漠狄又好到哪裡去?漠狄的天氣一年比一年冷,若是再無法南下,整個漠狄人冬天凍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只有南下,佔據涼州,才是漠狄唯一的活路!

為了能夠南下,漠狄花費了多少心血!

木措焦慮地皺眉思考時,那小販聲音壓得更低:「不過,原七那個夫人那裡不好下手,原二那裡卻好下手。」

木措一怔。

他眯眼:「我記得原二郎沒有娶妻吧。」

他嘲諷道:「原二郎可是一門心思地打仗,壓根不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他七弟都快抱兒子了吧,我看他是打算一輩子光棍下去了。」

小販笑:「哪有那麼絕對的事兒!客人,你看——」

小販努嘴,木措順著視線,看到了自己方才進來胡市中時,見到的市集門口坐著的那戴著幕離的白衣女郎,與她身旁的黑衣男子。

小販壓低聲音:「那位可不得了。那是原二郎原本定下的妻子,叫關妙儀……原七郎當日還專門追到西域,差點把人殺了呢……我就覺得奇怪,原家那隻小狼崽子,什麼時候做這麼莫名其妙的事……後來我們就花心思打聽,才知道那位女郎到底是誰。」

木措眯眸眺望。

女郎戴著的幕離微微飛揚,露出她姣好的側臉。喝完茶后,她起身站起,跟隨她身旁的面具男人,一同牽著駱駝走向沙漠中。

木措眼中浮起惡意的笑:「有意思……這條消息多少錢,我買了!這消息再不能賣給別人了!」

這消息,也許是他攻破涼州的契機。

--

原霽再一次從戰場上下來。

這一次拖著疲憊步伐回到軍營,他再沒有那種倒下只想睡覺的感覺——因為關幼萱在這裡。

她雖然沒有到營帳門前迎他,但是想到她在,原霽周身的疲倦就好了很多。原霽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容,旁邊的束翼說:「你再整理也擦不掉頭髮上的血啊。」

原霽一個手肘打去,束翼本能反應地笑著躲開。

他們一行人,在軍醫的帳門口見到關幼萱。不光關幼萱蹲在那裡給傷員包紮,金鈴兒也在幫忙,趙江河不知何時到的,也大嗓門地在那邊吆喝。趙江河一回頭,看到原霽,笑露白齒——

「喲,你回來了啊。我來給你傳軍令,有新任務交給你。」

「好傢夥,你真能打啊。」

趙江河跑過來拍原霽的肩,原霽目光盯著軍醫帳門,只在看他那個柔弱的妻子。他柔弱的妻子蹲在老醫工身旁,非常迅疾地給人遞剪刀、遞紗布。金鈴兒在旁邊不適地跑出去透氣,關幼萱還蹲在那裡,專註十分地盯著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關幼萱驚嘆:「先生,您縫合得好漂亮呀。我針線活也做得好,我能學會么?」

老醫工欣慰:「難得見到這般願意學習的女郎。小七夫人膽子真大。」

小七夫人害羞道:「我也害怕的。」

原霽:「……」

趙江河與他一起看,心有餘悸道:「小七夫人可真厲害,我一早上看他們在這裡救人。你表妹都跑出去吐了好幾次,你夫人就眼睛都不眨一下……跟殺人女魔頭似的,那個勇猛!」

原霽冷冷盯一眼。

他說:「勇猛個屁,我們萱萱很嬌弱的。她只是、只是……故作堅強罷了。」

趙江河懷疑時,原霽已經一聲高喊:「萱萱!」

關幼萱扭臉抬頭,臉頰上還沾著一滴血,將她乾淨清純的面容,襯出幾分妖冶美。關幼萱站起來,嬌嬌柔柔地將自己沾著血的手往身後一背,眨著烏靈眼睛,對原霽笑:「夫君,你回來了呀!」

她眼中寫滿了見到他后的高興神情。

這般真誠,太取悅人。

原霽低頭,彆扭地笑了一下后,他抬頭看她一眼:「我回營洗澡,一會兒等你吃飯。你……你還吃得下么?」

他對她這一整日做的事,也有點猶疑,擔心她的承受力。

關幼萱連連點頭:「我可以的!夫君你等我!」

趙江河敬佩地看他們一眼,見原小七郎只和關小娘子說了兩句話,便滿血復活,雄赳赳氣昂昂地回軍營去了——在關幼萱來之前,小七郎回來第一件事怎麼可能是洗澡!

小七郎十天都可以不洗澡的!

--

關幼萱忙完傷員這邊的事,跟老醫工說好自己改日去學習縫針后,便心滿意足地回去營帳。小娘子這時候才不好意思,怕自己那滿手血的架勢嚇到原霽。她收拾了自己一番,才掀門帘進去。

自從她來后,原霽的軍帳變得格外乾淨,平日也再沒有人亂闖,安安靜靜的。

關幼萱聞到水汽,她聳了聳鼻子后,進入僅靠一張屏風隔開的內帳。進去后,關幼萱呆了一下,一下子捂住臉背過身。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回頭,眼珠滴溜溜地看著——

木桶中的原霽赤著身,頭後仰靠在桶壁上。他的手臂搭著木桶,身子泡在水裡,人卻仰著頭,睡了過去。他睫毛上一滴滴地沾著水,乾燥破皮的唇微張,臉色蒼白又秀氣,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長發散在水面上,露出的身子有不少外傷,血淋淋得一片又一片。水早就涼了,坐在木桶中說好要洗浴的原霽卻睡得昏昏沉沉,打著小盹。

關幼萱壓抑著砰砰心跳,小心地走過去,俯身看原霽。她心疼無比:他是多累,才會這般就睡過去了?

關幼萱俯身時,長發不小心搭在他垂在木桶上的手臂。原霽驀地一下睜開眼,眼中瞬時迸出的殺氣,讓關幼萱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她真切地感受到殺氣罩住她,她明明跟金姨學了點防身術,可是這會兒她好像只要一動,就會喪命他手中。

關幼萱甚至嗓子干啞,被他的陰狠氣勢駭得連話也說不出。

原霽看著她,眼中的戾氣在一瞬間消下。他嘀咕了一聲:「是萱萱。」

關幼萱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夫君……」

她獃獃地看著他,見他後頸一仰,只是那般短暫地醒來一下,就重新閉眼,昏睡過去。關幼萱抿唇,她俯身摟住他肩,想將他從水裡撈起來,可她哪裡有那般力氣。她想要叫醒他,可是見他這樣累,她又怎麼忍心。

關幼萱只好傻傻地坐在木桶邊,趴在木桶壁上看著他,等著他醒來。她糊塗地想:小狼崽連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都不怕,身上這麼多傷他還活蹦亂跳,那只是泡一會兒冷水,他應該不會生病吧?

她太想讓他好好睡一覺了。

關幼萱趴在這裡看了他半天,盯著他唇上的青茬,想到他連胡茬都長出來了。關幼萱目光忍不住下梭,往水中少年年輕又瘦勁修長的肢體看去。她兀地想到自己曾說過的要對他做的懲罰,心裡霎時有了主意。

關幼萱伸手戳一下他的喉結。

他嗚咽地別一下臉,不肯被她摸,喉嚨里渾濁地「唔」一聲。

關幼萱嬌聲拍他:「小狼崽乖乖的,不要亂動哦。」

關幼萱噠噠噠地跑開,撒嬌著找姆媽要青銅剪刀去了——「我是為了給夫君刮鬍子呀!」

午後昏沉,模模糊糊的,姆媽誇獎關幼萱的聲音傳來:「小七夫人真懂事。小心別傷到了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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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混沌中,感覺到關幼萱在折騰自己,窸窸窣窣地在自己身上亂碰。他糊塗地睜開眼看過她一次,她正費勁地抓著他手臂,埋入他頸前。

原霽茫然:「萱萱……」

關幼萱拍拍他毛茸茸的腦袋,將他臉上貼著的長發拂開。她安撫他:「別怕別怕,你睡吧,睡吧。我給你刮一下鬍子……我幫你收拾一下。」

原霽太困了,又將她划入了自己的防備圈內。睜眼看到是她在折騰,他就重新閉眼睡了過去,壓根沒再管。事後,原霽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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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神清氣爽的原霽崩潰大叫:「關幼萱!你混賬!我腿毛呢,我掉毛了!你對我做了什麼!」

關幼萱攏著被子,打個哈欠,濕潤的眼眸笑吟吟地看著他跳下床的慌張樣。她安慰他:「只是給你剪了一點兒毛呀,你說可以懲罰的嘛。你還是漂亮的大狼啊。」

原霽回頭看她。

他手指著她,氣得哆嗦。他迫不及待想脫掉衣裳檢查自己還有哪裡被她剪了,他惱怒悲憤:「我不是!我成了禿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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