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蔣墨邀請關幼萱去自己的院中玩,關幼萱欣然應允。
侍女們退下后,蔣墨背對著關幼萱,立在案桌前。他眼中冰霜收斂,兩指間揩著一小紙包。小紙包被他的指輕輕抖開,白色粉末混入淡黃色的茶水中。杯盞慢悠悠晃一下,粉末便溶解在茶水中,看不見了。
蔣墨轉過身來,將兩盞茶水放在關幼萱所挨著的木幾。他撩袍入座,支頜凝視關幼萱,桃花眼霧濛濛的,光華瀲灧,柔波輕盪。被他放在關幼萱身畔的茶盞中,加入了一種叫「胭脂笑」的葯。
這是蔣墨出關一趟、從西域胡商那裡得到的神葯。
據說小小一兩,能讓仙女變成淫.貨。
蔣墨不需要仙女墮落,他只要小淑女成為自己的。他在心中冷笑,想原淮野不就這麼對待金玉瑰的么?他們家有這種傳統,上樑不正下樑歪。
原霽的母親被用這種下作方式囚禁,原霽的妻子可以倒在同樣手段之下。
蔣墨對關幼萱微笑:「喝茶啊。」
關幼萱笑吟吟地坐在他對面,她不急著喝茶,反而身子前傾,很認真地靠著小几詢問蔣墨:「五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郎呀?」
蔣墨一驚,霎時以為關幼萱洞悉了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再盯著小女郎澄澈的漆黑眼眸,便覺得不可能。
蔣墨含笑:「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對我傾心了?我一貫是喜歡你的,萱萱。」
關幼萱責怪地看他一眼,說道:「你便總是這樣,才讓夫君誤會。」
她相信蔣墨喜歡自己,但是蔣墨對自己的喜歡,應該與師兄對自己的喜歡是一樣的。關幼萱從小到大,喜歡她的郎君千千萬,她並不覺得自己討人喜歡,是一件多驚喜的事。
原霽不喜歡她,才讓她奇怪。
但也許……夫君現在也是喜歡她的。
關幼萱說自己的目的:「我是想知道五哥喜歡什麼樣的女郎,好幫五哥介紹。五哥回長安去了,我自然管不著。但如果五哥喜歡涼州的哪位女郎,我都可以約一約的。」
關幼萱眸子彎起,略有些自得:「我已經說服金姨答應鈴兒表妹和趙將軍的婚事。他二人明年四月便會成親……我就想到五哥也到時候了。」
蔣墨詫異,他詭異道:「你……你關心我成不成親?」
關幼萱:「我是原家夫人啊。」
她眸子微微閃了一下,輕聲:「我關心原家每一個郎君的婚事。同樣的問題,我也要問二哥呢。」
蔣墨目色更異。
他面無表情:「操心這個幹什麼?」
關幼萱左右看看,侍女們都在外頭站著。她手放於自己唇邊,擋住自己半張臉,小聲與蔣墨說悄悄話:「因為,我覺得,這是原家主母應該做的。而我就是原家未來的主母。雖然我夫君總是說自己不想當兵馬大元帥,他不想和二哥搶位子……但是,所有人不都知道,他只要走下去,就會走到那一步么?他會走到那一步,那我必然要跟著走到那一步。」
蔣墨怔怔看她。
蔣墨說:「你看得很通透啊。你比原霽看得更清楚。」
關幼萱垂眸,她有些悵然地托住腮:「不,夫君不是傻子,他很聰明的。能夠帶領軍隊打仗的將軍,怎麼會沒腦子呢?我覺得他心裡都明白。他只是不想搶二哥的……他只是不願接受罷了。
「可是我們都要往前走這條路,沒有一蹴而就的道路。成長是要做很多不願意的事情,付出很多代價的,對不對?」
蔣墨望著她,心神重重地「綳」了一下,震得他心神發麻。
他聽著關幼萱如數家珍地舉例:「所以我要關心五哥過得好不好,五哥想要什麼樣的夫人,五哥有什麼難題,都可以找我。我是以原家夫人的身份關心五哥的,希望五哥過得很好。」
關幼萱非常真誠的:「上一代人的恩怨,就在五哥和夫君身上結束,不好么?無論五哥和夫君日後想不想成為好兄弟,我都希望……起碼你們不互相仇視。也許我很幼稚吧……但是原家活著的郎君,太少了。」
她誠心說了很多話,越說越臉紅。被蔣墨盯著,她也自覺自己的淺薄青澀。關幼萱不好意思地沖蔣墨笑了一下,伸手去拿杯盞潤口。
蔣墨忽而伸手,將她那杯茶盞推一下。關幼萱愣神地看著茶盞被蔣墨推到地上,她反應遲鈍時,黃色茶漬淋濕了地衣,茶盞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兩圈,挨著關幼萱的裙裾。
關幼萱獃獃地看著自己空了的虛握著的手。
蔣墨無表情:「手抖了。來人,給小七夫人再倒一杯茶水。」
關幼萱正要說話,屋中二人突然聽到了鷹唳聲。蔣墨面色沉冷,關幼萱側耳傾聽,驚喜地一下子站起來:「是夫君回來了!剛入臘月,夫君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他到生辰時才會趕回來……五哥……」
她扭頭不好意思地看蔣墨。
蔣墨無力道:「你去吧。」
關幼萱提著裙裾快步向院外跑去,蔣墨沉靜地坐在屋中陰影下。關幼萱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什麼樣的風波,而蔣墨垂目盯著地衣上空了的茶盞出神。侍女來撿茶盞時,蔣墨眼睛抽搐一下,痛縮一般地閉上。
他腦海中是關幼萱天真雪白、安靜看著他笑的面容。
他不想毀了小淑女。
可是他那猙獰的怨氣,難道要那般忍下去么?
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原霽和平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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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讓在側堂迎接冒雪回來的原霽和封嘉雪。
二人一行,成功凱旋,原霽面容又冷瘦了很多,眼底藏著許多堅毅冷酷。他從封嘉雪那裡學到了很多新東西,以至於二人一同回來時,並沒有像之前那般針鋒相對。
封嘉雪是灰撲撲的,周身全是塵土泥漿和血腥的痕迹。原霽卻神清氣爽,周身乾淨。
原霽眼睛亮如星辰:「我有了主意該怎麼練我那百來人的輕騎了!明年我就擺上訓兵計劃!」
原讓沒有搭理他,封嘉雪脫掉戰袍的時候,原讓站在旁邊,伸手接過。二人的指尖無意識地碰了一下,封嘉雪撩目,原讓一愣,撇開目光。原讓問:「……你要走了?」
封嘉雪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其他的。她瞭然原讓的答案,心中有悵然失落浮起。但她並沒有多糾纏,她只是想要一個可能……若是沒有,便沒有吧。
封嘉雪頷首:「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得回益州了,我不能再在涼州待下去——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是不想出軍糧,想讓我自己籌。我已經籌夠,若是再賴著不走,長安就該坐不住了。」
三大軍營的兩位統帥,最好還是不要交往過密。
原讓手臂搭著封嘉雪那混著血污的戰袍,心神空蕩蕩的。關妙儀離開,束遠離開,封嘉雪亦要離開。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是否意味著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個小七?
原讓既不想給封嘉雪答案,又未嘗沒有那種竊喜——這世間,竟然有人喜歡他。
可他是涼州軍的統帥,他不能給出不切實際的答案……原讓勉強挽留道:「你可以留在涼州過年。」
封嘉雪默然片刻,心中有一瞬間的盪起。但她依然冷靜道:「二哥,我不能。長安會一天三道急令召我回益州的。」
原讓退一步:「至少等到七郎過完生辰,七郎……」
原讓一扭頭,愕然地發現堂中空蕩蕩的,他的七弟已經不見了蹤跡。原讓看向堂外,堂外立著的衛士這才反應過來:「兩位將軍方才說話時,七郎就走了。」
原讓盯著這個陌生的、新來的貼身衛士。
新人到底和知道他心思的束遠,不一樣。而束遠……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原讓閉目,睫毛重重顫抖。封嘉雪看他臉色蒼白,不覺聲音放溫:「二哥,怎麼了?這些天,是否又發生了什麼事?是關妙儀又折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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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行在自己院落中的長廊上,她邊走邊囑咐侍女:「把葯粥溫著吧,等晚上夫君睡醒了再喝。下午你們都出去,不要打擾夫君。唔,夫君洗漱用的東西……」
「萱萱!」一聲高亮的少年聲,在關幼萱耳邊炸開。
關幼萱怔愣了一下,才扭過頭看向廊外。日光葳蕤,殘雪半消,黑金色窄袖武袍的少年手臂在牆上一撐,他蹲在牆頭,肩上立著「十步」。一鳥一人用同樣的眼神看著關幼萱,灼灼無比。
原霽跳下牆向這邊走來。
「十步」被他突然的動作驚地拍開翅膀跳起。
關幼萱獃獃地看著原霽幾個跳躍,就走到了她面前,從廊子外頭跳了進來。關幼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原霽,他的到來帶著濃郁的少年氣息,讓小女郎的眼睛都看直了。
原霽立在日頭和長廊交錯的地方,因個子太高而需要俯臉看關幼萱。他意氣風發,神態倨傲,眼神肆意地看著關幼萱半天。他眼神中殘留著戰場上殺人如麻的陰狠麻木感,但是他看著關幼萱一會兒,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耀眼的笑容,讓他重新有了原家小七郎的痕迹,而不再是戰場上的冷酷殺神。
關幼萱目不轉睛,被他的笑弄得面紅心跳。可是她顧不上淑女的架子,只偷偷一眼又一眼地看他,覺得他越發俊俏和巍峨。她家的狼崽子在長大,越來越英氣,皮毛越來越亮……
他會長成涼州最漂亮的狼王吧!
原霽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看我幹什麼?」
侍女在身後發出善意的笑,關幼萱臉頰滾燙,低頭努嘴:「……誰看你啦!」
原霽並沒有在意她彆扭的態度,他張臂,肆意無比:「抱一個!」
這人一點不在乎那麼多侍女,臉皮這般厚!
關幼萱沒有抵抗住他的魅力,何況她又是一個多麼誠實的小女郎。關幼萱情不自禁地走向他,還沒到他身邊,便被他攬住腰肢抱入懷中。關幼萱紅著臉,心想有什麼關係!
這是她的夫君!
當著侍女們的面抱一抱有什麼關係。
當著所有涼州百姓的面抱一抱,她、她也可以承受的。
關幼萱作心理建設時,原霽摟她腰的力道加重。關幼萱「哎呀」一聲,鼻尖撞在他硬勁的胸膛上,他薄而韌的肌肉硌著她,關幼萱聞到他身上的水汽……關幼萱聳了聳鼻子,詫異仰頭:「你什麼時候洗浴的?」
他分明剛回來!
但是關幼萱仰頭這般一看,便看到原霽身上連點兒血腥味都沒有,他的衣袍乾乾淨淨。
原霽得意地對她眨一下眼:「我回來時遇到湖水,就洗了一下。」
關幼萱吃驚:「哪裡的湖水,居然沒有結冰?」
原霽比她更詫異:「啊?這時節還有沒結冰的湖水?」
關幼萱:「……」
原霽對她笑,眼睛下的兩道疤被他笑得熠熠生輝:「我砸了冰洗一下的。我身體好,沒事兒。我就是想早點兒回來見到你,不噁心到你。」
關幼萱漲紅臉:「我沒有……」
原霽聲音溫柔:「知道。」
他俯臉看她,指腹揉著她嬌嫩的臉蛋:「我怕委屈了你。」
關幼萱獃獃看他半天,忽然想起來:「你要喝粥么?要吃飯么?我讓人給你烤了一頭全羊……」
她想他的飯量從來都很大,且無肉不歡。
原霽:「不。我回來的時候把乾糧吃完了,我不餓。」
關幼萱想多和他說一會兒話,但是她清楚原霽的生活習慣。她戀戀不捨道:「那我也給你鋪好了床,你去睡覺吧。」
原霽每次打完仗,都精疲力盡,能一路昏睡過去,不知日升日落。他太累了,打仗時的所有壓力,在戰後都用睡覺來彌補。他的一身戾氣,都需要一種方式來宣洩。
前十幾年的人生,原霽給自己找到的方式,便是睡覺。
原霽深深看著關幼萱。
他說:「我不想睡,你跟我來,我們回房。」
關幼萱被他拽著手腕拉走,她不解他拉著她幹什麼。關幼萱小跑著追上他步子,解釋:「夫君,我不想睡覺的,我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我昨夜睡得特別好,我一點也不困……」
原霽:「我都說我不是睡覺了!在你眼中我只知道睡覺么?」
關幼萱迷茫。
原霽停下腳步,回頭盯她。他躍躍欲試地將她抱到懷裡,摟著她,他貼著她耳,既很不好意思,又真誠地抒發自己的嚮往——
「我想和你睡,是另一個意思。」
關幼萱驀地抬頭,對上他灼灼目光。她目光驚疑,懷疑自己聽錯。
但是她沒有誤會。
原霽很大膽而認真地提自己的建議:「你不是想讓我舒服點么,那把你自己送上給我吃吧。我走的時候就想……我挺後悔走的。我在戰場上都不敢閉眼,總怕想到你。萱萱,我太想要了……」
還不如是睡覺呢。
所有侍女都伸長耳朵聽著。
關幼萱跌跌撞撞往後躲,原霽一步步往前走。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他不會這麼緊盯著她……關幼萱結巴:「我我、我很忙,我要給你準備生辰禮物……」
原霽:「我就要你這個禮物。」
關幼萱:「我不夠你塞牙縫……」
原霽笑露白齒:「我不嫌。我喜歡。我想要。」
原霽強調:「我想要的,便沒有得不到的。你不要讓我動用武力,請你履行自己該履行的事。」
他向她伸手,目光銳利而鋒芒畢現。少年將軍張開一張大網,將自己的妻子當獵物一般捕捉——「萱萱,到我碗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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